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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钱商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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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情况同其他银行一样,一个职员手里有权批准多大数目的贷款就是一种公认的地位的标志;同样,批贷权还决定了此人在银行图腾柱上所占有的级别。人们说到批贷权时把它称之为“缩签效力”,因为最后审批贷款时,是要签上自己的缩写名的。
  作为一位经理,埃德温娜的缩签尽管一方面代表着她主管美一商重要的市中心分行的繁重职务,另一方面却具有不同于众的权力。一些次要分行的经理只可以分别按本人的能力及资历审批从一万到五十万数目不等的贷款。埃德温娜一直觉得挺有意思:缩签效力的大小居然成了等级制度的基础,而且还因此带来额外的津贴和特权。就拿总行借贷政策部说吧,借贷助理审核员只能审批区区五万小数,因而就得同其他审核员一起在大厅里占着一张普通的写字桌办公。比这些人高一级的审核员凭一个缩签可批核二十五万美元的贷款,他们在四壁镶玻璃的小房间里办公,写字桌也大些。
  只有贷款助理监督员才有特权占用门窗齐全、名副其实的办公室,这些人的缩签权力更大些,可以批五十万美元的贷款。这些人办公桌宽大,墙上挂一幅油画,记事拍纸薄上印着自己的名字,每天不用掏腰包就可以读到《华尔街日报》,每天早上还有人免费来给自己擦一次皮鞋。
  两名助理监督员合用一个秘书。
  一级一级往上,最后就是专管贷款事务的副总经理了。这人的缩签值一百万美元。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有两扇窗,室内挂两幅油画。
  他有自己的秘书,记事簿上的名字是用锌版刻成的签名式。报纸和擦皮鞋之类的服务自然不在话下。此外,还有各种杂志和报纸;因公外出时,可乘坐银行公车;他还可在高级职员餐厅进午餐。
  论资格,所有这些伴随缩签效力而来的附加特权埃德温娜几乎全可享受,但她从未让人给自己擦过皮鞋。
  这天早上,她一开始就审阅了两份贷款申请书。她批准了一份,在另一份上用铅笔写下几个问题。第三份申请书一打开,她却楞住了。
  她惊愕地把案卷重读一遍,觉着上面写的内容与昨天的事情真是一种奇怪的巧合。
  埃德温娜打开内部对讲机,受话人是起草这份案卷的贷款部职员。
  “我是卡斯尔曼。”
  “克列夫,请过来一趟。”
  “就来。”对方同埃德温娜只相隔六七张办公桌,因而可以直接望着她讲话:“我敢断定,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
  不一会儿,他已坐在埃德温娜的办公桌旁。他看着打开的文件夹说:
  “果然不错。我们常常会碰到一些怪人,不是吗?”
  克列夫·卡斯尔曼个子矮小,为人刻板规矩,粉红色的圆脸上老挂着温和的浅笑。贷款户喜欢他,因为他总是以同情的态度倾听别人的要求。但同时他也是贷款部的识途老马,颇有判断力。
  “我方才想,”埃德温娜说,“但愿这份申请书是哪个混蛋开的玩笑才好,即便是场骇人的恶作剧也罢。”
  “倒不如说魔鬼捣蛋才更确切呢,多尔西夫人。这事儿虽然让人恶心,可我向你保证,事情倒是千真万确的。”卡斯尔曼指指文件夹:“我把所有的事实全附上了,因为我知道你肯定要了解全部细节。看来,你既读了报告,也看到我的意见了。”
  “你当真主张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发放这么一大笔款子吗?”
  “死一般当真——”贷款员猛地顿住。“对不起!我可不是拿死亡来开玩笑。不过,我认为你应该批准这笔贷款。”
  事情全写在案卷上。戈斯伯恩,本城一个四十三岁的药品推销商,申请一笔二万五千美元的贷款。此人已婚,妻子是元配,结婚至今已十七年。戈斯伯恩夫妇住在市郊,只要把一小笔抵押金付清,房屋就归他们所有了。夫妇俩联名在美一商银行立账户,至今已有八年,其间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在这以前,戈斯伯恩也曾申请过一笔贷款,但数目较小,也偿还了。这人在职业岗位上的表现以及在金钱方面以往的记录都是靠得住的。
  这一次向银行贷款的目的是要购买一具不锈钢制的大棺材,用来存放戈斯伯恩夫妇的女儿安德烈亚的尸体。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六天前死于肾脏恶性肿瘤。目前,尸体停放在殡仪馆,用干冰保存着。安德烈亚一死,身上的血就立即被抽空,继而注入一种似血的“防冻”溶液,学名叫二甲亚砜。
  这种钢棺经特殊设计,在零度以下盛放液态氮。尸体用铝铂包起,浸在溶液里。
  这种容器实际上是一只很大的瓶子,有人把它叫作“冷冻棺”。在洛杉矶前以买到这种棺材。因而,如果银行同意贷款,戈斯伯恩夫妇就准备到那儿去空运一具“冷冻棺”来。贷款的三分之一准备用来预付在墓椁存放棺材以及每四个月重新充注液态氮所需的费用。
  卡斯尔曼问埃德温娜:“关于人体冷冻学学社之类的事情你大概听说过吧?”
  “不太具体。这是门伪科学,名声不大好。”
  “是不大好,确实是门伪科学。但事实上跟这些学社走的却大有人在,至少戈斯伯恩两口子已被说动了心,认为从现在起过五十或一百年,医学将更发达,到那时,可以对安德烈亚施行解冻法,让她复活,然后再治好她的病。附带说一句,搞人体冷冻学的人还有一句格言:冷冻——等待——复活。”
  “真可怕,”埃德温娜说。
  贷款员附和着说:“我基本上也是这样看法。不过,从他们的角度着眼,他们相信这一套。他们都是成年人,智力也并不低,还笃信宗教。
  所以,干咱们这一行的何必既当法官又当陪审员呢?依我看,唯一的问题在于戈斯伯恩有没有偿付能力。我把数字查核了一遍,结论是他不但有偿付能力,而且一定会偿付不误。这家伙可能是个怪人,但从以往的记录看,他至少是个按期付清欠账的怪人。”
  埃德温娜不太情愿地看看进款和出项两栏数字,说:“借这么一大笔钱可够他受的了。”
  “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可又一个劲儿说他能够对付。他想去兼职做点儿别的事。她老婆也在找职业。”
  埃德温娜指出:“还有四个年龄更小的孩子呢。”
  “不错。”
  “有没有提醒过他,其他几个活着的孩子很快就要花钱上大学,在其他方面也还需要钱呢!干吗不把二万五千美元好好花到他们身上去?”
  “我说了,”卡斯尔曼说。“我跟戈斯伯恩长谈过两次。可是据他说,全家人讨论了这件事,决定这么办。他们确信活着的人作出的牺牲如果有朝一日能使安德烈亚起死回生,那就是划得来的。他的子女还说,等自己长大,愿意把保存姐姐遗体的责任担当起来。”
  “喔,上帝!”埃德温娜又一次想起昨天的事。班·罗塞利不管在什么时候断气,总会死得尊严。可眼前这事使死亡显得丑恶,成了一种嘲弄。银行发放的贷款中有班老头的钱,这笔钱能用于这样的目的吗?
  “多尔西夫人,”贷款员说,“我把这份申请书搁了两天。起初,我的感受同你完全一样,觉得整个儿事情实在令人作呕。可是经过考虑,我改变了主意。我看,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值得一冒的风险!埃德温娜承认,从根本上说,克列夫·卡斯尔曼的看法是对的,有值得一冒的风险而不冒,那还开办银行干什么?至于说到银行不能在主顾的私人问题方面既当法官又当陪审员,那也是对的。
  当然,具体说到这场风险,也许弄到后来捞不到什么好处。即使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那也怪不到卡斯尔曼头上。他以往服务的成绩不错。
  “赢”的次数远比蚀的次数多。事实上,要是一个人只“赢”不蚀,银行当局可要皱眉头。业务繁忙的小额贷款审批员总会经手几笔蚀本交易,在上司看来,不间或有几次蚀本几乎就等于没尽到责任。如果真是只“赢”不蚀,审批员是要从反面倒霉的:计算机一开动,经理部门就会发现此人审慎有余,把做生意的机会给放弃了。
  “好吧,”埃德温娜说,“尽管这人的主意叫人毛骨悚然,我支持你的意见。”
  大笔一挥,她签上了自己的缩写名。卡斯尔曼也就回去办公了。
  就这样,除了有人为冷冻女儿尸体提出贷款申请以外,这一天同往常一样平安无事地开始了。
  平安无事的状态一直继续到午后。
  每逢她独个儿吃午饭的日子,埃德温娜总是到总行地下室的自助食堂去用膳。食堂嘈杂得很,伙食办得也不怎么样,不过饭菜上得快,十五分钟之内,她就可以吃完离开。
  今天,因为有客,她就运用自己副总经理的特权,把客人带到总行大厦高层的高级职员小食堂去进餐。来客是银行的主顾,在本城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店当司库。由于秋季生意清淡,加上圣诞商品涨价,百货商店出现现金赤字,因而才派司库来申请一笔三百万美元的短期贷款。
  “该死的通货膨胀!”司库一边吃菠菜蛋奶酥,一边发牢骚。接着他舔一舔嘴唇又补充说:“不过,两个月之内一定能赚回来,还会有些盈余。圣诞老人一向待我们不薄。”
  这家百货商店是个重要的客户。尽管如此,埃德温娜还是狠狠地同对方讨价还价,提出对银行极为有利的条件。主顾不满地嘀咕了几句,最后只好同意。这时,两人已在吃梅尔巴桃子这最后一道甜食了。三百万这个数目已超出埃德温娜个人的权限,不过她预计要总行方面点头不会有什么麻烦。为使事情进展得快些,若有必要,她准备找亚历克斯·范德沃特谈一谈,后者在过去曾多次支持过她。
  宾主正在饮咖啡时,一名女侍者朝餐桌走来送信。
  “多尔西夫人,”女侍说,“一位名叫托顿霍的先生要您接电话。
  他说事情紧急。”
  埃德温娜请客人原谅,然后就到旁边一个小房间去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营业部主任不满的声音:“我到处找你。”
  “这不找到了吗?什么事?”
  “发现少了一大笔现钞。”接着,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半小时前一名出纳员报告说少了钱,于是马上开始轧账,一直到此刻还在继续查核。埃德温娜从托顿霍的声音里听出营业部主任既有些惊慌,又很发愁,于是就问失款的总数。
  她听到对方咽下一口气才回答:“六千。”
  “我马上就来。”
  一分钟之内,她向客人道过歉,乘上直达电梯,急急往底层降去。

第五章
  “依我看,”托顿霍没好气地说,“我们大家只知道一个确实的情况,那就是六千元现钞不翼而飞了。”
  埃德温娜·多尔西的办公桌旁围坐着四个人。除营业部主任外,其余三个是埃德温娜,托顿霍的助手——年轻的迈尔斯·伊斯汀和一个名叫胡安尼塔·努涅兹的出纳员。
  钱是从胡安尼塔·努涅兹的现金抽屉丢失的。
  埃德温娜回到分行已经半个小时。现在,桌旁三人全看着她,她这才回答托顿霍:“你说得对。不过还不至于这样束手无策。我提议,咱们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把事情再从头回忆一遍。”
  这时刚过下午三点,主顾都走了。银行大门已经关闭。
  在分行内部,同往常一样,工作还在继续进行。不过,埃德温娜感觉到职工们都在偷偷往平台这边张望,这时,他们都已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她提醒自己,此刻重要的是保持镇静和清醒的头脑,要好好考虑每一个细节。别人的言谈和态度,她得细细品味品味,特别应注意努涅兹太太。
  埃德温娜也知道,她马上就得把这起严重的失款案报到总行去。此后,总行的安全部就会插手,也许还要把联邦调查局请出来。只要仍有可能悄悄把事情了结,不去兴师动众,她还是想试一试的。
  “要是你不反对,多尔西夫人,”迈尔斯·伊斯汀说,“让我先讲。
  是我第一个接到胡安尼塔的报告。”他已收起平时那种轻松活泼的样子。
  埃德温娜点头表示同意。
  伊斯汀报告说,下午快到两点钟的时候,他第一次听说可能有一笔现金丢失了。当时,胡安尼塔·努涅兹走来报告,她的现金抽屉里少了六千美元。
  由于出纳人手不够,迈尔斯·伊斯汀本人这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一个出纳员的位置上补缺。事实上,当时,伊斯汀同胡安尼塔·努涅兹只相隔两个出纳员的位置。她先把钱箱锁好,然后走过来向他报告。
  于是,伊斯汀锁上自己的钱箱,去找托顿霍。
  这时,由托顿霍接着往下说,他那阴郁的表情比平时更厉害了。
  他说他立即跑去找努涅兹太太谈话。起初,他不相信失款竟有六千元之多,因为即使她已疑心少了一些钱,这时还不可能查明确数。
  营业部主任指出:胡安尼塔·努涅兹整天都在做出纳,早上曾从金库给她拨了一万多元的现款,而从上午九点银行开始营业起,现金一直在她手里进进出出。也就是说,到发现失款时止,除了四十五分钟的午餐休息,她已干了近五个小时,这段时间里,顾客人来人往,所有的出纳员全在忙个不停。此外,今天的现金存款额比平时大,因而撇开支票不算,单她抽屉里的现金一项,可能已增加到二万至二万五千元。经过这样一番推论,托顿霍问道:努涅兹太太怎么可能不仅断定丢了钱,而且还知道失款的具体数目呢?
  埃德温娜点点头。她已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埃德温娜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年轻的女出纳员。她个子矮小,皮肤黑黝黝的,说不上漂亮,可也有一种娇小女子的风韵。一看相貌,你就知道她是个波多黎各人;她的波多黎各口音也很重。到目前为止,她一直不大说话,只有当别人问到她时,才简短地回答几句。
  胡安尼塔·努涅兹对整个儿事情抱什么样的态度很难说得准。埃德温娜暗自想道:她无疑不会抱合作态度,至少从表面看是这样,而且除了第一次报告现款失窃那几句话以外,她一直没有自动提供什么其他线索。四人谈到现在,女出纳员的面部表情要不是闷闷不乐,就是充满着敌意。偶尔,她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那神情分明表示她腻了,这一切全是白费功夫。不过,看得出来她也有些紧张,她把双手扭在一起,不时转动着那只薄金结婚戒指。
  埃德温娜·多尔西已看过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份职工履历表,因而知道胡安尼塔·努涅兹今年二十五岁,婚后与丈夫分居,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她来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已快两年,干的一直是出纳工作。埃德温娜记得曾听别人说起过没有写上履历表的一个细节,那就是努涅兹独自赡养孩子,丈夫出走后还留下一屁股债,因而经济上有困难,这种情况可能至今没有改变。
  托顿霍接着说,尽管对于努涅兹太太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知道失款确数这一点他有怀疑,他还是下令让她离开出纳柜台去歇着。过后,她立即“连同她经管的现金一起被锁进屋子”。
  所谓“锁进屋子”,实在是对与事故有关职工的一种保护性措施,也是处理这类问题时的一种规矩。具体说,只是把女出纳员和归她管的现金一起关在一个小办公室里,给她一架计算机,让她把这一天经手的现金交易一笔一笔轧一遍。
  托顿霍则守候在门外。
  不大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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