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作者:[后晋]沈昫-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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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曰:“常闻图谶云‘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岂非天命也?”遂拜贺之,推以为主。
轨令修仁夜率诸胡入内苑城,建旗大呼,轨于郭下聚众应之,执缚隋虎贲郎将谢统师、
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建元安乐,署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初,突厥曷娑
那可汗率众内属,遣弟阙达度阙设领部落在会宁川中,有二千余骑,至是自称可汗,来
降于轨。
武德元年冬,轨僭称尊号,以其子伯玉为皇太子,长史曹珍为左仆射。谨等议欲尽
杀隋官,分其家产,轨曰:“诸人见逼为主,便须禀吾处分。义兵之起,意在救焚,今
杀人取物,是为狂贼。立计如此,何以求济乎!”乃署统师太仆卿,士政太府卿,薛举
遣兵侵轨,轨遣其将李赟击败于昌松,斩首二千级,尽虏其众,复议放还之。赟言于轨
曰:“今竭力战胜,俘虏贼兵,又纵放之,还使资敌,不如尽坑之。”轨曰:“不然。
若有天命,自擒其主,此辈士卒,终为我有。若事不成,留此何益?”遂遣之。未几,
攻陷张掖、燉煌、西平、枹罕,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其年,轨杀其吏部尚书梁硕。初,轨之起也,硕为谋主,甚有智略,众咸惮之。硕
见诸胡种落繁盛,乃阴劝轨宜加防察,与其户部尚书安修仁由是有隙。又轨子仲琰怀恨,
形于辞色,修仁因之构成硕罪,更谮毁之,云其欲反,轨令赍鸩就宅杀焉。是后,故人
多疑惧之,心膂从此稍离。时高祖方图薛举,遣使潜往凉州与之相结,下玺书,谓之为
从弟。轨大悦,遣其弟懋入朝,献方物。高祖授懋大将军,遣还凉州。又令鸿胪少卿张
侯德持节,册拜为凉州总管,封凉王,给羽葆鼓吹一部。轨召群僚廷议曰:“今吾从兄
膺受图箓,据有京邑,天命可知,一姓不宜竞立,今去帝号受册可乎?”曹珍进曰:
“隋失天下,英雄竞逐,称王号帝,鼎峙瓜分。唐国自据关中,大凉自处河右,己为天
子,奈何受人官爵?若欲以小事大,宜依萧察故事,自称梁帝而称臣于周。”轨从之。
二年,遣其尚书左丞邓晓随使者入朝,表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时有胡
巫惑之曰:“上帝当遣玉女从天而降。”遂征兵筑台以候玉女,多所糜费,百姓患之。
又属年饥,人相食,轨倾家赈之,私家罄尽,不能周遍。又欲开仓给粟,召众议之。珍
等对曰:“国以人为本,本既不立,国将倾危,安可惜此仓粟,而坐观百姓之死乎?”
其故人皆云,给粟为便。谢统师等隋旧官人,为轨所获,虽被任使,情犹不附。每与群
胡相结,引进朋党,排轨旧人,因其大馁,欲离其众。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弱人,
勇壮之士终不肯困,国家仓粟须备不虞,岂可散之以供小弱?仆射苟悦人情,殊非国
计。”轨以为然,由是士庶怨愤,多欲叛之。
初,安修仁之兄兴贵先在长安,表请诣凉州招慰轨。高祖谓曰:“李轨据河西之地,
连好吐谷浑,结援于突厥,兴兵讨击,尚以为难,岂单使所能致也?”兴贵对曰:“李
轨凶强,诚如圣旨。今若谕之以逆顺,晓之以祸福,彼则凭固负远,必不见从。何则?
臣于凉州,奕代豪望,凡厥士庶,靡不依附。臣之弟为轨所信任,职典枢密者数十人,
以此候隙图之,易于反掌,无不济矣。”高祖从之。兴贵至凉州,轨授以左右卫大将军,
又问以自安之术,兴贵谕之曰:“凉州僻远,人物凋残,胜兵虽余十万,开地不过千里,
既无险固,又接蕃戎,戎狄豺狼,非我族类,此而可久,实用为疑。今大唐据有京邑,
略定中原,攻必取,战必胜,是天所启,非人力焉。今若举河西之地委质事之,即汉家
窦融,未足为比。”轨默然不答,久之,谓兴贵曰:“昔吴濞以江左之兵,犹称己为
‘东帝’;我今以河右之众,岂得不为‘西帝’?彼虽强大,其如帝何?君与唐为计,
诱引于我,酬彼恩遇耳。”兴贵惧,乃伪谢曰:“窃闻富贵不在故乡,有如衣锦夜行。
今合家子弟并蒙信任,荣庆实在一门,岂敢兴心,更怀他志?”兴贵知轨不可动,乃与
修仁等潜谋,引诸胡众起兵图轨,将围其城,轨率步骑千余出城拒战。先时,有薛举柱
国奚道宜,率羌兵三百人亡奔于轨,既许其刺史而不授之,礼遇又薄,深怀愤怨。道宜
率所部共修仁击轨,轨败入城,引兵登陴,冀有外救。兴贵宣言曰:“大唐使我来杀李
轨,不从者诛及三族!”于是诸城老幼皆出诣修仁。轨叹曰:“人心去矣,天亡我乎!”
携妻子上玉女台,置酒为别,修仁执之以闻。时邓晓尚在长安,闻轨败,舞蹈称庆。高
祖数之曰:“汝委质于人,为使来此,闻轨沦陷,曾无蹙容,苟悦朕情,妄为庆跃。既
不能留心于李轨,何能尽节于朕乎?”竟废而不齿。轨寻伏诛,自起至灭三载,河西悉
平。诏授兴贵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封凉国公,食实封六百户,赐帛万段;修仁左武
候大将军,封申国公,并给田宅,食实封六百户。
刘武周,河间景城人。父匡,徙家马邑。匡尝与妻赵氏夜坐庭中,忽见一物,状如
雄鸡,流光烛地,飞入赵氏怀,振衣无所见,因而有娠,遂生武周。骁勇善射,交通豪
侠。其兄山伯每诫之曰:“汝不择交游,终当灭吾族也。”数詈辱之。武周因去家入洛,
为太仆杨义臣帐内,募征辽东,以军功授建节校尉。还家,为鹰扬府校尉。太守王仁恭
以其州里之雄,甚见亲遇,每令率虞候屯于阁下。因与仁恭侍兒私通,恐事泄,又见天
下已乱,阴怀异计,乃宣言于郡中曰:“今百姓饥饿,死人相枕于野,王府尹闭仓不恤,
岂忧百姓之意乎!”以此激怒众人,皆发愤怨。武周知众心摇动,因称疾不起,乡闾豪
杰多来候问,遂椎牛纵酒大言曰:“盗贼若此,壮士守志,并死沟壑。今仓内积粟皆烂,
谁能与我取之?”诸豪杰皆许诺。与同郡张万岁等十余人候仁恭视事,武周上谒,万岁
自后而入,斩仁恭于郡,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廪以赈穷乏,驰檄境内,
其属城皆归之,得兵万余人。
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隋雁门郡丞陈孝意、虎贲将王智辩合兵讨之,围其
桑乾镇。会突厥大至,与武周共击智辩,隋师败绩。孝意奔还雁门,部人杀之,以城降
于武周。于是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以马报之,兵威
益振。及攻陷定襄,复归于马邑。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因僭称皇帝,
以妻沮氏为皇后,建元为天兴。以卫士杨伏念为左仆射,妹婿同县人苑君璋为内史令。
先是,上谷人宋金刚有众万余人,在易州界为群盗,定州贼帅魏刀兒与相表里。后刀兒
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率余众四千人奔武周。武周闻金刚善用兵,得之甚喜,
号为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产遗之。金刚亦深自结纳,遂出其妻,请聘武周之妹。又
说武周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武周授金刚西南道大行台,令率兵二万人侵并州,军
黄虵镇。又引突厥之众,兵锋甚盛,袭破榆次县,进陷介州。高祖遣太常少卿李仲文率
众讨之,为贼所执,一军全没。仲文后得逃还。复遣右仆射裴寂拒之,战又败绩。武周
进逼,总管齐王元吉委城遁走,武周遂据太原。遣金刚进攻晋州,六日,城陷,右骁卫
大将军刘弘基没于贼。进取浍州,属县悉下。
夏县人吕崇茂杀县令,自号魏王,以应贼。河东贼帅王行本又密与金刚连和,关中
大骇。高祖命太宗益兵进讨,屯于柏壁,相持者久之。又命永安王孝基、陕州总管于筠、
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内史侍郎唐俭进取夏县,不能克,军于城南。崇茂与贼将尉迟敬德
袭破孝基营,诸军并陷,四将俱没。敬德还浍州,太宗邀击于美良川,大破之。敬德与
贼将寻相又援王行本于蒲州,太宗复破之于蒲州。高祖亲幸蒲津关,太宗自柏壁轻骑谒
高祖于行在所。宋金刚遂围绛州。及太宗还,金刚惧而引退。武周复攻李仲文于浩州,
频战皆败,又馈运不属,贼众大馁,于是金刚遂遁。太宗复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
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获辎重千余两。金刚走入介州,王师逼之。金刚尚有众二万,
出其西门,背城而阵,太宗与诸将力战破之,金刚轻骑遁走。其骁将尉迟敬德、寻相、
张万岁收其精兵,举介州及永安来降。武周大惧,率五百骑弃并州北走,自乾烛谷亡奔
突厥。金刚复收其亡散以拒官军,人莫之从,与百余骑复奔突厥。太宗进平并州,悉复
故地。未几,金刚背突厥而亡,将还上谷,为追骑所获,腰斩之。武周又欲谋归马邑,
事泄,为突厥所杀。武周自初起至死,凡六载。初,武周引兵南侵,苑君璋说曰:“唐
主举一州之兵,定三辅之地,郡县影附,所向风靡,此固天命,岂曰人谋?且并州已南,
地形险阻,若悬军深入,恐后无所继,不如连和突厥,结援唐朝,南面称孤,足为上
策。”武周不听,遣君璋守朔州,遂侵汾、晋。及败,泣谓君璋曰:“恨不用君言,乃
至于此!”
武周既死,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余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高祖遣谕之,
君璋部将高满政谓君璋曰:“夷狄无礼,本非人类,岂可北面事之?不如尽杀突厥以归
唐朝。”君璋不从,满政因人心夜逼君璋,君璋亡奔突厥。满政遂以城来降,拜朔州总
管,封荣国公。
明年,君璋复引突厥来攻马邑,满政死之,君璋尽杀其党而去,退保恆安。君璋所
部稍稍离散,势蹙请降,高祖许之,遣使赐以金券。会突厥颉利可汗复遣召之,君璋犹
豫未决。其子孝政曰:“刘武周足为殷鉴。今既降唐,又归颉利,取灭之道也。粮储已
尽,人情悉离,如更迟留,变生肘腋。”恆安人郭子威说君璋曰:“恆安之地,王者旧
都,山川形胜,足为险固。突厥方强,为我脣齿。据此坚城,足观天下之变,何乃欲降
于人也?”君璋然其计,乃执我行人送于突厥,与突厥合军寇太原之北境。君璋复见颉
利政乱,竟率所部来降,拜安州都督,封芮国公,赐实封五百户。
高开道,沧州阳信人也。少以煮盐自给,有勇力,走及奔马。隋大业末,河间人格
谦拥兵于豆子,开道往从之,署为将军。后谦为隋师所灭,开道与其党百余人亡匿海
曲。复出掠沧州,招集得数百人,北掠城镇,临渝至于怀远,皆破之,悉有其众。武德
元年,隋将李景守北平郡,开道引兵围之,连年不能克。景自度不能支,拔城而去。开
道又取其地,进陷渔阳郡,有马数千匹,众且万人,自立为燕王,都于渔阳。先是,有
怀戎沙门高昙晟者,因县令设斋,士女大集,昙晟与其僧徒五十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
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耶输皇后,建元为法轮。至夜,遣人招诱开道,结
为兄弟,改封齐王。开道以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三年,复称燕王,建元,署置百官。罗艺在幽州,为窦建德所围,告急于开道,乃
率二千骑援之。建德惧其骁锐,于是引去。开道因艺遣使来降,诏封北平郡王,赐姓李
氏,授蔚州总管。时幽州大饥,开道许给之粟,艺遣老弱就食,开道皆厚遇之。艺甚悦,
不以为虞,乃发兵三千人、车数百乘、驴马千余匹,请粟于开道。悉留之,北连突厥,
告绝于艺,复称燕国。
是岁,刘黑闼入寇山东,开道与之连和,引兵攻易州,不克而退。又遣其将谢稜诈
降于艺,请兵援接,艺出兵应之,将至怀戎,稜袭破艺兵。开道又引突厥频来为寇,恆、
定、幽、易等州皆罹其患。突厥颉利可汗攻马邑,以开道兵善为攻具,引之陷马邑而去。
时天下大定,开道欲降,自以数翻复,终恐致罪,又北恃突厥之众。其将士多山东人,
思还本士,人心颇离。先是,刘黑闼亡将张君立奔于开道,因与其将张金树潜相结连。
时开道亲兵数百人,皆勇敢士也,号为“义兒”,常在阁内。金树每督兵于阁下。金树
将围开道,潜令数人入其阁内,与诸义兒阳为游戏,至日将夕,阴断其弓弦,又藏其刀,
伏聚其槊于床下。迨暝,金树以其徒大呼来攻阁下,向所遣人抱义兒槊一时而出,诸义
兒遽将出战,而弓弦皆绝,刀仗已失。君立于外城举火相应,表里惊扰。义兒穷蹙,争
归金树。开道知不免,于是擐甲持兵坐堂上,与其妻妾乐酣宴。金树之党惮其勇,不敢
逼。天将晓,开道先缢其妻妾及诸子而后自杀。金树陈兵,执其义兒,皆斩之。又杀张
君立,死者五百余人,遂归国。开道自初起至灭,凡八岁。以其地为妫州。
刘黑闼,贝州漳南人。无赖,嗜酒,好博弈,不治产业,父兄患之。与窦建德少相
友善,家贫,无以自给,建德每资之。隋末亡命,从郝孝德为群盗,后归李密为裨将。
密败,为王世充所虏。世充素闻其勇,以为骑将。见世充所为而窃笑之,乃亡归建德,
建德署为将军,封汉东郡公,令将奇兵东西掩袭。黑闼既遍游诸贼,善观时变,素骁勇,
多奸诈。建德有所经略,必令专知斥候,常间入敌中觇视虚实,或出其不意,乘机奋击,
多所克获,军中号为神勇。及建德败,黑闼自匿于漳南,杜门不出。会高祖征建德故将,
范愿、董康买、曹湛、高雅贤等将赴长安,愿等相与谋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其下骁
将公卿、单雄信之徒皆被夷灭,我辈若至长安,必无保全之理。且夏王往日擒获淮安王,
全其性命,遣送还之。唐家今得夏王,即加杀害,我辈残命,若不起兵报仇,实亦耻见
天下人物。”于是相率复谋反叛。卜以刘氏为主吉,共往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告之,
且请。雅曰:“天下已平,乐在丘园为农夫耳。起兵之事,非所愿也。”众怒,杀雅而
去。范愿曰:“汉东公刘黑闼果敢多奇略,宽仁容众,恩结于士卒。吾久常闻刘氏当有
王者,今举大事,欲收夏王之众,非其人莫可。”遂往诣黑闼,以告其意。黑闼大悦,
杀牛会众,举兵得百余人,袭破漳南县。贝州刺史戴元详、魏州刺史权威合兵击之,并
为黑闼所败,元详及威皆没于阵。黑闼尽收其器械及余众千余人,于是范愿、高雅贤等
宿旧左右渐来归附,众至二千人。
武德四年七月,设坛于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淮安王神通、
将军秦武通、王行敏前后讨之,皆为所败。于是移书赵、魏,其建德将士,往往杀官吏
以应。黑闼北连怀戎贼帅高开道,兵锋甚锐,进至宗城,有众数万。黎州总管李世勣不
能拒,弃城走保洺州。黑闼追击破之,步卒五千人,皆殁于阵,世勣与武通仅以身免。
黑闼又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以掌文翰。遣使北连突厥,颉利可汗遣俟斤
宋耶那,率胡骑从之。黑闼军大振,进陷相州。半岁,悉复建德故地。兗州贼帅徐圆朗
举齐、兗之地以附于黑闼,其势益张。
五年正月,黑闼至相州,僭称汉东王,建元为天造。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
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又引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都于洺州。其设法行政,皆师建
德而攻战勇决过之。于是太宗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