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作者:[后晋]沈昫-第2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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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故王子扶余丰为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诏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代文度统众,便道
发新罗兵合势以救仁愿。转斗而前,仁轨军容整肃,所向皆下。道琛等乃释仁愿之围,
退保任存城。寻而福信杀道琛,并其兵马,招诱亡叛,其势益张。仁轨乃与仁愿合军休
息。时苏定方奉诏伐高丽,进围平壤,不克而还。高宗敕书与仁轨曰:“平壤军回,一
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共其屯守。若金法敏藉卿等留镇,宜且停彼;若其不须,即
宜泛海还也。”将士咸欲西归,仁轨曰:“《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
便国家、专之可也。况在沧海之外,密迩豺狼者哉!且人臣进思尽忠,有死无贰,公家
之利,知无不为。主上欲吞灭高丽,先诛百济,留兵镇守,制其心腹。虽妖孽充斥,而
备预甚严,宜砺戈秣马,击其不意。彼既无备,何攻不克?战而有胜,士卒自安。然后
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闻上,更请兵船。朝廷知其有成,必当出师命将,声援才接,
凶逆自歼。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外。今平壤之军既回,熊津又拔,则百济余烬,
不日更兴,高丽逋薮,何时可灭?且今以一城之地,居贼中心,如其失脚,即为亡虏。
拔入新罗,又是坐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况福信凶暴,残虐过甚,余丰猜惑,外合
内离,鸱张共处,势必相害。唯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众从之。时扶余
丰及福信等以真岘城临江高险,又当冲要,加兵守之。仁轨引新罗之兵,乘夜薄城。四
面攀草而上,比明而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俄而余丰袭杀福信,又遣使往高丽
及倭国请兵,以拒官军。诏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率兵浮海以为之援。仁师既与仁轨等相合,
兵士大振。于是诸将会议,或曰:“加林城水陆之冲,请先击之。”仁轨曰:“加林险
固,急攻则伤损战士,固守则用日持久,不如先攻周留城。周留,贼之巢穴,群凶所聚,
除恶务本,须拔其源。若克周留,则诸城自下。”于是仁师、仁愿及新罗王金法敏帅陆
军以进。仁轨乃别率杜爽、扶余隆率水军及粮船,自熊津江往白江,会陆军同趣周留城。
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余
丰脱身而走,获其宝剑。伪王子扶余忠胜、忠志等,率士女及倭众并耽罗国使,一时并
降。百济诸城,皆复归顺。贼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降。
先是,百济首领沙吒相如、黑齿常之自苏定方军回后,鸠集亡散,各据险以应福信,
至是率其众降。仁轨谕以恩信,令自领子弟以取任存城,又欲分兵助之。孙仁师曰:
“相如等兽心难信,若授以甲仗,是资寇兵也。”仁轨曰:“吾观相如、常之皆忠勇有
谋,感恩之士,从我则成,背我必灭,因机立效,在于兹日,不须疑也。”于是给其粮
仗,分兵随之,遂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其妻子走投高丽,于是百济之余烬悉平。孙仁师
与刘仁愿振旅而还,诏留仁轨勒兵镇守。初,百济经福信之乱,合境凋残,僵尸相属。
仁轨始令收敛骸骨,瘗埋吊祭之。修录户口,署置官长,开通途路,整理村落,建立桥
梁,补葺堤堰,修复陂塘,劝课耕种,赈贷贫乏,存问孤老。颁宗庙忌讳,立皇家社稷。
百济余众,各安其业。于是渐营屯田,积粮抚士,以经略高丽。仁愿既至京师,上谓曰:
“卿在海东,前后奏请,皆合事宜,而雅有文理。卿本武将,何得然也?”对曰:“刘
仁轨之词,非臣所及也。”上深叹赏之,因超加仁轨六阶,正授带方州刺史,并赐京城
宅一区,厚赉其妻子,遣使降玺书劳勉之。仁轨又上表曰:
臣蒙陛下曲垂天奖,弃瑕录用,授之刺举,又加连率。材轻职重,忧责更深,常思
报效,冀酬万一,智力浅短,淹滞无成。久在海外,每从征役,军旅之事,实有所闻。
具状封奏,伏愿详察。臣看见在兵募,手脚沉重者多,勇健奋发者少,兼有老弱,衣服
单寒,唯望西归,无心展效。臣问:“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投募,争欲征行,乃有不
用官物,请自办衣粮,投名义征。何因今日募兵,如此伫弱?”皆报臣云:“今日官府,
与往日不同,人心又别。贞观、永徽年中,东西征役,身死王事者,并蒙敕使吊祭,追
赠官职,亦有回亡者官爵与其子弟。从显庆五年以后,征役身死,更不借问。往前渡辽
海者,即得一转勋官;从显庆五年以后,频经渡海,不被记录。州县发遣兵募,人身少
壮、家有钱财、参逐官府者,东西藏避,并即得脱;无钱参逐者,虽是老弱,推背即来。
显庆五年,破百济勋,及向平壤苦战勋,当时军将号令,并言与高官重赏,百方购募,
无种不道。洎到西岸,唯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求住不得,公私困弊,不
可言尽。发海西之日,已有自害逃走,非独海外始逃。又为征役,蒙授勋级,将为荣宠,
频年征役,唯取勋官,牵挽辛苦,与白丁无别。百姓不愿征行,特由于此。”陛下再兴
兵马,平定百济,留兵镇守,经略高丽。百姓有如此议论,若为成就功业?臣闻琴瑟不
调,改而更张,布政施化,随时取适。自非重赏明罚,何以成功?臣又问:“见在兵募,
旧留镇五年,尚得支济;尔等始经一年,何因如此单露?”并报臣道:“发家来日,唯
遣作一年装束,自从离家,已经二年。在朝阳甕津,又遣来去运粮,涉海遭风,多有漂
失。”臣勘责见在兵募,衣裳单露,不堪度冬者,给大军还日所留衣裳,且得一冬充事。
来年秋后,更无准拟。陛下若欲殄灭高丽,不可弃百济土地。余丰在北,余勇在南,百
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相影响,若无兵马,还成一国。既须镇压,又置屯
田,事藉兵士,同心同德。兵士既有此议,不可胶柱因循,须还其渡海官勋及平百济向
平壤功效。除此之外,更相褒赏,明敕慰劳,以起兵募之心。若依今日以前布置,臣恐
师老且疲,无所成就。臣又见晋代平吴,史籍具载。内有武帝、张华,外有羊祜、杜预,
筹谋策画,经纬谘询。王浚之徒,折冲万里,楼船战舰,已到石头。贾充、王浑之辈,
犹欲斩张华以谢天下。武帝报云:“平吴之计,出自朕意,张华同朕见耳,非其本心。”
是非不同,乖乱如此。平吴之后,犹欲苦绳王浚,赖武帝拥护,始得保全。不逢武帝圣
明,王浚不存首领。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抚心长叹。伏惟陛下既得百济,欲取高丽,须
外内同心,上下齐奋,举无遗策,始可成功。百姓既有此议,更宜改调。臣恐是逆耳之
事,无人为陛下尽言。自顾老病日侵,残生讵几?奄忽长逝,衔恨九泉,所以披露肝胆,
昧死闻奏。
上深纳其言。又遣刘仁愿率兵渡海,与旧镇兵交代,仍授扶余隆熊津都督,遣以招
辑其余众。扶余勇者,扶余隆之弟也,是时走在倭国,以为扶余丰之应,故仁轨表言之。
于是仁轨浮海西还。初,仁轨将发带方州,谓人曰:“天将富贵此翁耳!”于州司请历
日一卷,并七庙讳,人怪其故,答曰:“拟削平辽海,颁示国家正朔,使夷俗遵奉焉。”
至是皆如其言。
麟德二年,封泰山,仁轨领新罗及百济、耽罗、倭四国酋长赴会,高宗甚悦,擢拜
大司宪。乾封元年,迁右相,兼检校太子左中护,累前后战功,封乐城县男。三年,为
熊津道安抚大使,兼浿江道总管,副司空李勣讨平高丽。总章二年,军回,以疾辞职,
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咸亨元年,复授陇州刺史。三年,征拜太子左庶子、同中书
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五年,为鸡林道大总管,东伐新罗。仁轨率兵径度瓠卢河,破其
北方大镇七重城。以功进爵为公,并子侄三人,并授上柱国。州党荣之,号其所居为乐
城乡三柱里。上元二年,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宾客,依旧监修国史。
仪凤二年,以吐蕃入寇,命仁轨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仁轨每有奏请,多被中书令李
敬玄抑之,由是与敬玄不协。仁轨知敬玄素非边将才,冀欲中伤之,上言西蕃镇守事非
敬玄莫可。高宗遽命敬玄代之。敬玄至洮河军,寻为吐蕃所败。永隆二年,兼太子太傅。
未几,以老乞骸骨,听解尚书左仆射,以太子太傅依旧知政事。永淳元年,高宗幸东都,
皇太子京师监国,遣仁轨与侍中裴炎、中书令薛元超留辅太子。二年,太子赴东都,又
令太孙重照京师留守,仍令仁轨为副。则天临朝,加授特进,复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
门下三品,专知留守事。仁轨复上疏辞以衰老,请罢居守之任,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
申规谏。则天使武承嗣赍玺书往京慰喻之曰:“今日以皇帝谅暗不言,眇身且代亲政。
远劳劝诫,复表辞衰疾,怪望既多,徊徨失据。又云‘吕后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
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
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且端揆之任,仪刑百辟,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
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寻进封郡公。垂拱元年,从新令改为文昌左相、
同凤阁鸾台三品。寻薨,年八十四。则天废朝三日,令在京百官以次赴吊,册赠开府仪
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赐其家实封三百户。仁轨虽位居端揆,不自矜倨。每
见贫贱时故人,不改布衣之旧。初为陈仓尉,相工袁天纲谓曰:“君终当位邻台辅,年
将九十。”后果如其言。仁轨身经隋末之乱,辑其见闻,著《行年记》,行于代。
子浚,官至太子中舍人。垂拱二年,为酷吏所陷,被杀,妻子籍没。中宗即位,以
仁轨春宫旧僚,追赠太尉。浚子冕,开元中,为秘书省少监,表请为仁轨立碑,谥曰文
献。
史臣韦述曰:世称刘乐城与戴至德同为端揆,刘则甘言接人,以收物誉;戴则正色
拒下,推美于君。故乐城之善于今未弭,而戴氏之勣无所闻焉。呜呼!高名美称,或因
邀饰而致远;深仁至行,或以韬晦而莫传。岂唯刘、戴而然,盖自古有之矣。故孔子曰:
“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非夫圣智,鲜不惑也。且刘公逞其私忿,陷人
之所不能,覆徒贻国之耻,忠恕之道,岂其然乎?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也。父相贵,隋末,与妻父许绍据硖州归国,以功授滁州刺史,
封甑山县公。处俊年十岁余,其父卒于滁州,父之故吏赙送甚厚,仅满千余匹,悉辞不
受。及长,好读《汉书》,略能暗诵。贞观中,本州进士举,吏部尚书高士廉甚奇之,
解褐授著作佐郎,袭爵甑山县公。兄弟笃睦,事诸舅甚谨。再转滕王友,耻为王官,遂
弃官归耕。久之,召拜太子司议郎,五迁吏部侍郎。乾封二年,改为司列少常伯。属高
丽反叛,诏司空李勣为浿江道大总管,以处俊为副。尝次贼城,未遑置阵,贼徒奄至,
军中大骇。处俊独据胡床,方餐乾粮,乃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多服其胆略。总章二年,
拜东台侍郎,寻同东西台三品。咸亨初,高宗幸东都,皇太子于京师监国,尽留侍臣戴
至德、张文瓘等以辅太子,独以处俊从。时东州道总管高侃破高丽余众于安市城,奏称
有高丽僧言中国灾异,请诛之。上谓处俊曰:“朕闻为君上者,以天下之目而视,以天
下之耳而听,盖欲广闻见也。且天降灾异,所以警悟人君。其变苟实,言之者何罪?其
事必虚,闻之者足以自戒。舜立谤木,良有以也。欲箝天下之口,其可得乎?此不足以
加罪。”特令赦之。因谓处俊曰:“王者无外,何藉于守御。虽然,重门击柝,盖备不
虞,方知禁卫在于谨肃。朕尝以秦法犹为太宽,荆轲匹夫耳,而匕首窃发,始皇骇惧,
莫有拒者,岂不由积习宽慢使其然乎?”处俊对曰:“此由法急所致,非宽慢也。”上
曰:“何以知之?”对曰:“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者?逮乎
魏武,法尚峻。臣见《魏令》云:‘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其后严才作乱,与其
徒属数十人攻左掖门,魏武登铜雀台远望,无敢救者。时王修为奉常,闻变召车马,未
至,便将官属步至宫门。魏武望见之,曰:‘彼来者必王修乎!’此由王修察变知机,
违法赴难。向各守法,遂成其祸。故王者设法敷化,不可以太急。夫政宽则人慢,政急
则人无所措手足。圣王之道,宽猛相济。《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塈’,谓仁政也;
又曰‘式遏寇虐,无俾作慝’,谓威刑也。《洪范》曰‘高明柔克,沉潜刚克’,谓中
道也。”上曰:“善。”又有胡僧卢伽阿逸多受诏合长年药,高宗将饵之。处俊谏曰:
“修短有命,未闻万乘之主,轻服蕃夷之药。昔贞观末年,先帝令婆罗门僧那罗迩娑寐
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胡人有异术,征求灵草秘石,历年而成。先帝服之,竟无异效,
大渐之际,名医莫知所为。时议者归罪于胡人,将申显戮,又恐取笑夷狄,法遂不行。
龟镜若是,惟陛下深察。”高宗纳之,但加卢伽为怀化大将军,不服其药。寻而官名复
旧。处俊授黄门侍郎。三年,加银青光禄大夫,转中书侍郎。四年,监修国史。上元元
年,高宗御含元殿东翔鸾阁观大酺。时京城四县及太常音乐分为东西两朋,帝令雍王贤
为东朋,周王讳为西朋,务以角胜为乐。处俊谏曰::“臣闻礼所以示童子无诳者,恐
其欺诈之心生也。伏以二王春秋尚少,意趣未定,当须推多让美,相敬如一。今忽分为
二朋,递相夸竞。且俳优小人,言辞无度,酣乐之后,难为禁止,恐其交争胜负,讥诮
失礼。非所以导仁义,示和睦也。”高宗矍然曰:“卿之远识,非众人所及也。”遽令
止之。寻代阎立本为中书令。岁余,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三年,高宗以风疹欲逊位,令天后摄知国事,与宰相议之。处俊对曰:“尝闻礼经
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
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
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
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伏乞特垂
详纳。”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旨,足可依凭,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
甚。”帝曰:“是。”遂止。仪凤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并依旧知政
事,监修国史。四年,代张文瓘为侍中。处俊性俭素,土木形骸,自参综朝政,每与上
言议,必引经籍以应对,多有匡益,甚得大臣之体。侍中、平恩公许圉师,即处俊之舅,
早同州里,俱宦达于时。又其乡人田氏、彭氏,以殖货见称。有彭志筠,显庆中,上表
请以家绢布二万段助军,诏受其绢万匹,特授奉议郎,仍布告天下。故江、淮间语曰:
“贵如许、郝,富若田、彭。”处俊迁太子少保。开耀元年薨,年七十五,赠开府仪同
三司、荆州大都督。高宗甚伤悼之,顾谓侍臣曰:“处俊志存忠正,兼有学识。至于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