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作者:[后晋]沈昫-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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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攻讦叔则之短。时李泌为相,厚于叔则;中丞窦参恃恩宠,恶泌而佑延龄。叔则
坐贬为永州刺史,延龄改著作郎。窦参寻作相,用为太府少卿,转司农少卿。贞元八年,
班宏卒,以延龄守本官,权领度支。自揣不通殖货之务,乃多设钩距,召度支老吏与谋,
以求恩顾,乃奏云:“天下每年出入钱物,新陈相因,常不减六七千万贯,唯有一库,
差舛散失,莫可知之。请于左藏库中分置别库:欠、负、耗、剩等库及季库、月库,纳
诸色钱物。”上皆从之。且欲多张名目以惑上听,其实于钱物更无增加,唯虚费簿书、
人吏耳。
其年,迁户部侍郎、判度支,奏请令京兆府以两税青苗钱市草百万围送苑中。宰相
陆贽、赵憬议,以为:“若市送百万围草,即一府百姓,自冬历夏,般载不了,百役供
应,须悉停罢,又妨夺农务。请令府县量市三二万围,各贮侧近处,他时要即支用。”
京西有汙池卑湿处,时有芦苇生焉,亦不过数亩,延龄乃奏曰:“廊马冬月合在槽枥秣
饲,夏中即须牧放。臣近寻访知长安、咸阳两县界有陂池数百顷,请以为内廊牧马之地;
且去京城十数里,与苑廊中无别。”上初信之,言于宰相,对曰:“恐必无此。”上乃
差官阅视,事皆虚妄,延龄既惭且怒。又诬奏李充为百姓妄请积年和市物价,特敕令折
填,谓之“底折钱”。尝因奏对请积年钱帛以实帑藏,上曰:“若为可得钱物?”延龄
奏曰:“开元、天宝中,天下户仅千万,百司公务殷繁,官员尚或有阙;自兵兴已来,
户口减耗大半,今一官可兼领数司。伏请自今已后,内外百司官阙,未须补置,收其阙
官禄俸,以实帑藏。”
后因对事,上谓延龄曰:“朕所居浴堂院殿一栿,以年多之故,似有损蠹,欲换之
未能。”对曰:“宗庙事至重,殿栿事至轻。况陛下自有本分钱物,用之不竭。”上惊
曰:“本分钱何也?”对曰:“此是经义证据,愚儒常材不能知,陛下正合问臣,唯臣
知之。准《礼经》,天下赋税当为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宾客,一分充君之庖厨。
乾豆者,供宗庙也。今陛下奉宗庙,虽至敬至严,至丰至厚,亦不能一分财物也。只如
鸿胪礼宾、诸国蕃客,至于回纥马价,用一分钱物,尚有赢羡甚多。况陛下御膳宫厨皆
极简俭,所用外分赐百官充俸料、飧钱等,犹未能尽。据此而言,庖厨者之余,其数尚
多,皆陛下本分也。用修数十殿亦不合疑虑,何况一栿。”上曰:“经义如此,人总不
曾言之。”颔之而已。又因计料造神龙寺,须长五十尺松木,延龄奏曰:“臣近于同州
检得一谷木,可数千条,皆长八十尺。”上曰:“人言开元、天宝中侧近求觅长五六十
尺木,尚未易,须于岚、胜州采市,如今何为近处便有此木?”延龄奏曰:“臣闻贤材、
珍宝、异物,皆在处常有,但遇圣君即出见。今此木生关辅,盖为圣君,岂开元、天宝
合得有也!”
时陆贽秉政,上素所礼重,每于延英极论其诞妄,不可令掌财赋。德宗以为排摈,
待延龄益厚。贽上书疏其失曰:
前岁秋首,班宏丧亡,特诏延龄继司邦赋。数日之内,遽衒功能,奏称,“勾获隐
欺,计钱二十万贯,请贮别库以为羡余,供御所须,永无匮乏。”陛下欣然信纳,因谓
委任得人。既赖盈余之财,稍弘心意之欲,兴作浸广,宣索渐多。延龄务实前言,且希
睿旨,不敢告阙,不敢辞难。勾获既是虚言,无以应命;供办皆承严约,苟在及期。遂
乃搜求市廛,豪夺入献;追捕夫匠,迫胁就功。以敕索为名,而不酬其直;以和雇为称,
而不偿其佣。都城之中,列肆为之昼闭;兴役之所,百工比于幽囚。聚诅连郡,遮诉盈
路,持纲者莫敢致诘,巡察者莫敢为言。时有讦而言之,翻谓党邪丑直。天子毂下,嚣
声沸腾,四方观瞻,何所取则。伤心于止,敛怨于人,欺天陷君,远近危惧,此其罪之
大者也。
总制邦用,度支是司;出纳货财,太府攸职。凡是太府出纳,皆禀度支文符,太府
依符以奉行,度支凭案以勘覆,互相关键,用绝奸欺。其出纳之数,则每旬申闻;见在
之数,则每月计奏。皆经度支勾覆,又有御史监临,旬旬相承,月月相继。明若指掌,
端如贯珠,财货多少,无容隐漏。延龄务行邪谄,公肆诬欺,遂奏云“左藏库司多有失
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收得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又百万有余,皆是文
帐脱遗,并同已弃之物。今所收获,即是羡余,悉合移入杂库,以供别敕支用者。”其
时特宣进止,并依所奏施行。太府卿韦少华抗疏上陈,殊不引伏,确称“每月申奏,皆
是见在数中,请令推寻,足验奸诈。”两司既有论执,理须详办是非,陛下纵其妄欺,
不加按问。以在库之物为收获之功,以常赋之财为羡余之费,罔上无畏,示人不惭,此
又罪之大者也。
国家府库,出纳有常,延龄险猾售奸,诡谲求媚,遂于左藏之内,分建六库之名,
意在别贮赢余,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体,天下为家,国不足则取之于人,人不
足则资之于国,在国为官物,在人为私财,何谓赢余,须别收贮?是必巧诈以变移官物,
暴法以刻削私财,舍此二途,其将安取?陛下方务崇信,不加检裁,姑务保持,曾无诘
责。延龄谓能蔽惑,不复惧思,奸威既沮于四方,憸态复行于内府。由是蹂躏官属,倾
倒货财,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余,愚弄朝廷,有同兒戏。
夫理天下者,以义为本,以利为末,以人为本,以财为末,本盛则其末自举,末大
则其本必倾。自古及今,德义立而利用不丰,人庶安而财货不给,因以丧邦失位者,未
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有土必有土,
有人必有财。”“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盖谓此也。自古及今,德义不立而利用克宣,
人庶不安而财货可保,因以兴邦固位者,未之有也。故曰:“财散则人聚,财聚则人
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无令侵削兆人,为天子取怨于下也。且陛下初
膺宝历,志翦群凶,师旅繁兴,征求浸广,榷算侵剥,下无聊生。是以泾原叛徒,乘人
怨咨,白昼犯阙,都邑甿庶,恬然不惊,反与贼众相从,比肩而入宫殿。虽蚩蚩之性,
靡所不为,然亦由德泽未浃,而暴令驱之,以至于是也。于时内府之积,尚如丘山,竟
资凶渠,以饵贪卒,此则陛下躬睹之矣。是乃失人而聚货,夫何利之有焉!
车驾既幸奏天,逆泚旋肆围逼,一垒之内,万乘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匮。尝欲
发一健步出觇贼军,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陛下为之求觅不致,竟闵默而
遣之。又尝宫壶之中,服用有阙,圣旨方戎事为急,不忍重烦于人,乃剥亲王饰带之金,
卖以给直。是时行从将吏,赴难师徒,苍黄奔驰,咸未冬服,渐属凝冱,且无薪蒸,饥
冻内攻,矢石外迫。昼则荷戈奋迅,夜则映堞呻吟,凌风飚,冒霜雪,逾四旬而众无携
贰,卒能走强贼、全危城者,陛下岂有严刑重赏使之然耶?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货,
与众庶同其忧患,与士伍共其有无,乃能使人捐躯命而扞寇仇,馁之不离,冻之不憾,
临危而不易其守,见死而不去其君,所谓“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围既解,诸路稍通,赋税渐臻,贡献继至,乃于行宫外庑之下,别置琼林、
大盈之司。未赏功劳,遽私贿玩,甚沮惟新之望,颇携死义之心,于是舆诵兴讥,而军
士始怨矣。财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属蟊贼内兴,翠华南狩,奉天所积财货,悉复歼于
乱军。即迁岷、梁,日不暇给,独凭大顺,遂复皇都。是知天子者,以得人为资,以蓄
义为富,人苟归附,何患蔑资?义苟修崇,何忧不富?岂在贮之内府,方为己有哉!故
藏于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于境内者,诸侯之富也;藏于囷仓箧椟者,农夫、商贾之
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贵,海内之富,面猥行诸侯之弃德,守农商之鄙业哉!陛下若谓厚
取可以恢武功,则建中之取既无成矣;若谓多积可以为己有,则建中之积又不在矣;若
谓徇欲不足伤理化,则建中之失伤已甚矣;若谓敛怨不足致危亡,则建中之乱危亦至矣!
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祸,成中兴之功者,良以陛下有侧身修励之志,有罪己悔惧之辞,罢
息诛求,敦尚节俭,涣发大号,与人更新;故灵祗感陛下之诚,臣庶感陛下之意,释憾
回虑,化危为安。陛下亦当为宗庙社稷建不拔之永图,为子孙黎元立可久之休业,惩前
事徇欲之失,复日新盛德之言;岂宜更纵憸邪,复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
臣又窃虑陛下纳彼盗言,堕其奸计,以为搏噬拏攫,怨集有司,积聚丰盈,利归君
上,是又大谬,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系于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长,而虞舜享浚
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厉婴颠覆之祸。自古何尝有小人柄用,而灾患不及
邦国者乎!譬犹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于兵而委罪于所操之主;畜蛊以殃物,天下不
归咎于蛊而归咎于所畜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察。
臣伏虑陛下以延龄之进,独出宸衷,延龄之言,多顺圣旨,今若以罪置辟,则似为
众所挤,故欲保持,用彰坚断。若然,陛下与人终始之意则美矣。其于改过勿吝、去邪
勿疑之道,或未尽善。今希旨自默,浸以成风,奖之使言,犹惧不既,若又阻抑,谁当
贡诚?或恐未亮斯言,请以一事为证。只如延龄凶妄,流布寰区,上自公卿近臣,下迨
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几?陛下诚令亲信博采舆词,参较
比来所闻,足鉴人间情伪。
臣以卑鄙,位当台衡,既极崇高,又承渥泽。岂不知观时附会,足保旧恩,随众沉
浮,免贻厚责。谢病黜退,获知几之名;党奸苟容,无见嫉之患。何急自苦,独当豺狼,
上违欢情,下饵谗口。良以内顾庸昧,一无所堪,夙蒙眷知,唯以诚直,绸缪帷扆,一
纪于兹,圣慈既襎此见容,愚臣亦以此自负。从陛下历播迁之危,睹陛下致兴复之难,
至今追思,犹为心悸;所以畏覆车而骇虑,惧毁室而悲鸣,盖情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
自默也!因事陈请,虽已频烦,天听尚高,未垂谅察,辄申悃款,以极愚诚。忧深故语
烦,意恳故词切,以微臣自固之谋则过,于陛下虑患之计则忠。糜躯奉君,所不敢避;
沽名衒直,亦不忍为。愿回睿聪,为国熟虑,社稷是赖,岂唯微臣。
书奏,德宗不悦,待延龄益厚。时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銛,以
事相关,皆证延龄矫妄。德宗罢陆贽知政事,为太子宾客;滂、充、銛悉罢职左迁。
十一年春暮,上数畋于苑中,时久旱,人情忧惴,延龄遽上疏曰:“陆贽、李充等
失权,心怀怨望,今专大言于众曰:‘天下炎旱,人庶流亡,度支多欠阙诸军粮草。’
以激怒群情。”后数日,上又幸苑中,适会神策军人诉度支欠厩马刍草。上思延龄言,
即时回驾,下诏斥逐贽、充、滂、銛等,朝廷中外惴恐。延龄谋害在朝正直之士,会谏
议大夫阳城等伏阁切谏,事遂且止。贽、充等虽已贬黜,延龄憾之未已,乃掩捕李充腹
心吏张忠,捶掠楚痛,令为之词,云“前后隐没官钱五十余万贯,米麦称是,其钱物多
结托权势,充妻常于犊车中将金宝缯帛遗陆贽妻。”忠不胜楚毒,并依延龄教抑之辞,
具于款占。忠妻、母于光顺门投匭诉冤,诏御史台推问,一宿得其实状,事皆虚,乃释
忠。延龄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钱谷,请令比部勾覆,以比部郎中崔元尝为陆贽所黜故也。
及崔元勾覆钱谷,又无交涉。延龄既锐意以苛刻剥下附上为功,每奏对际,皆恣骋诡怪
虚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龄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尝闻。德宗颇知其诞妄,但以其敢言
无隐,且欲访闻外事,故断意用之。延龄恃之,谓必得宰相,尤好慢骂,毁诋朝臣,班
行为之侧目。及卧病,载度支官物置于私家,亦无敢言者。贞元十二年卒,时年六十九。
延龄死,中外相贺,唯德宗悼惜不已,册赠太子少保。
韦渠牟,京兆万年人。六代祖范,魏西阳太守,后周封郿城公。渠牟少慧悟,涉览
经史。初为道士,后为僧。兴元中,韩滉镇浙西,奏授试秘书郎,累转四门博士。
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诞日,御麟德殿,召给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赵需、礼部郎中
许孟容与渠牟及道士万参成、沙门谭延等十二人,讲论儒、道、释三教。渠牟枝词游说,
捷口水注;上谓其讲耨有素,听之意动。数日,转秘书郎,奏诗七十韵,旬日,迁右补
阙、内供奉,僚列初不有之。在延英既对宰相,多使中贵人召渠牟于官次,同辈始注目
矣。岁终,迁右谏议大夫。时延英对秉政赋之臣,昼漏率下二三刻为常,渠牟奏事,率
漏下五六刻,上笑语款狎,往往外闻。渠牟形神佻躁,无士君子器,志向不根道德,众
雅知不能以正道开悟上意。
陆贽免相后,上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除守宰、御史,
皆帝自选择。然居深宫,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洎渠牟,
皆权倾相府。延龄、李实,奸欺多端,甚伤国体;绍无所发明;而渠牟名素轻,颇张恩
势以招趋向者,门庭填委。茅山处士崔芊征至阙下,郑随自山人再至补阙,冯伉自醴泉
令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皆渠牟延荐之。上既偏有所听,浮薄率背本衒进,不复藏器
蕴德,皆奔驰请谒,剚蹄甘辞以附渠牟。居无何,迁太府卿,赐金紫,又转太常卿。贞
元十七年卒,时年五十三,赠刑部尚书,仍谥曰忠。
李齐运者,蒋王恽之孙也。解褐宁王府东阁祭酒,七迁至监察御史。江淮都统李崱
辟为幕府,累转工部郎中,为长安县令,职事修理。历京兆少尹、陕府长史。建中末,
改河中尹、晋绛慈隰观察使。时李怀光自山东卷甲奔难,昼夜倍道,比至河中,力疲,
休兵三日,齐运倾力犒设,军人皆悦。怀光既反,驱兵还保河中,齐运不能敌,弃城而
走,除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时贼据京城,李晟军东渭桥,齐运扰攘之中,征募工役,
版筑城垒,飞刍輓粟以应晟。收复之际,颇有力焉。
贞元中,蝗旱方炽,齐运无政术,乃以韩洄代之,改宗正卿,兼御史大夫、闲厩宫
苑使。改检校礼部尚书,兼殿中监。寻正拜礼部尚书,兼殿中监使如故。其后十余岁,
宰臣内殿对后,齐运常次进,贡其计虑,以决群议。齐运无学术,不知大体,但甘言取
信而已。荐李锜为浙西观察使,受赂数十万计。举李词为湖州刺史,既而邑人告其赃犯,
上以齐运故,不问而遣之。齐运被疾,岁余不能朝请,朝廷除授,往往降中人就宅咨决。
末以妾卫氏为正室,身为礼部尚书,冕服以行其礼,人士嗤诮。贞元十二年卒,时年七
十二,赠尚书左仆射。
李实者,道王元庆玄孙。以廕入仕,六转至潭州司马。洪州节度使、嗣曹王皋辟为
判官,迁蕲州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