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作者:[后晋]沈昫-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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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数。上谓贽曰:“往年群臣请上尊号‘圣神文武’四字,今缘寇难,诸事并宜改更,
众欲朕旧号之中更加一两字,其事何如?”贽奏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
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今者銮舆播越,未复宫闱,宗社震惊,尚
愆禋祀,中区多梗,大憝犹存。此乃人情向背之秋,天意去就之际,陛下宜深自惩励,
收揽群心,痛自贬损,以谢灵谴,不可近从末议,重益美名。”帝曰:“卿所奏陈,虽
理体甚切,然时运必须小有改迹,亦不可执滞,卿更思量。”贽曰:“古之人君称号,
或称皇称帝,或称王,但一字而已。至暴秦,乃兼皇帝二字,后代因之。及昏僻之君,
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自称,崇其号无补于徽猷;损其名不伤其德
美。然而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得失不侔,居然可辨。况今时遭
迍否,事属倾危,尤宜惧思,以自贬抑。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
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天时人事,理必相符,人既好谦,天亦助顺。陛下诚能断自
宸鉴,焕发德音,引咎降名,深示刻责,惟谦与顺,一举而二美从之。”德宗从之,但
改兴元年号而已。
初,德宗仓皇出幸,府藏委弃,凝冽之际,士众多寒,服御之外,无尺缣丈帛。及
贼泚解围,诸籓贡奉继至,乃于奉天行在贮贡物于廊下,仍题曰“琼林”、“大盈”二
库名。贽谏曰:
“琼林”、“大盈”,自古悉无其制,传诸耆旧之说,皆云创自开元。贵臣贪权,
饰巧求媚,乃言:“郡邑贡赋所用,盍各区分:赋税当委于有司,以给经用;贡献宜归
于天子,以奉私求。”玄宗悦之。新是二库,荡心侈欲,萌柢于兹,迨乎失邦,终以饵
寇。《记》曰:“货悖而入,必悖而出。”岂其效欤!
陛下嗣位之初,务遵理道,敦行俭约,斥远贪饕。虽内库旧藏,未归太府,而诸方
曲献,不入禁闱,清风肃然,海内丕变。近以寇逆乱常,銮舆外幸,既属忧危之运,宜
增儆励之诚。臣昨奉使军营,出经行殿,忽睹右廓之下,榜列二库之名,戄然若惊,不
识所以。何者?天衢尚梗,师旅方殷,痛心呻吟之声,噢咻未息;忠勤战守之效,赏赉
未行。诸道贡珍,遽私别库,万目所视,孰能忍情?窃揣军情,或生觖望,或忿形谤讟,
或丑肆讴谣,颇含思乱之情,亦有悔忠之意。是知氓俗昏鄙,识昧高卑,不可以尊极临,
而可以诚义感。
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殆将五旬。冻饿交侵,
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
以啖功劳。无猛制人而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士而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
衣食已丰,而谤讟方兴,军情稍沮,岂不以勇夫常性,嗜货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
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此理之常,故不足怪。《记》曰:“财散则
民聚。”岂其效欤!陛下天资英圣,见善必迁,是将化蓄怨为衔恩,反过差为至当,促
殄遗寇,永垂鸿名,大圣应机,固当不俟终日。
上嘉纳之,令去其题署。
兴元元年,李怀光异志已萌,欲激怒诸军,上表论诸军衣粮薄,神策衣粮厚,厚薄
不均,难以驱战,意在挠沮进军。李晟密奏,恐其有变,上忧之,遣贽使怀光军宣谕。
使还,贽奏事曰:
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军,乘制胜之气,鼓行
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
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为规略,渐相制持,
唯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故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
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
“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强盛。怀光大自矜夸,转
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昨发离行在之日,未知有此商量;今日从此却回,或恐
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
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词。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
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
分贼势。朕缘未知利害,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从彼宣慰回,云见卿论叙军情,语及
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卿宜授以谋略,分路夹攻,务使叶齐,
克平寇孽。”如此词婉而直,理当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
臣初奉使谕旨,本缘粮料不均,偶属移军,事相谐会。又幸怀光诡对,且无阻绝之
言,机宜合并。若有幽赞,一失其便,后何可追,幸垂裁察!
德宗初望怀光回意破贼,故晟屡奏移军不许;及贽缕陈怀光反状,乃可晟之奏,遂
移军东渭桥。而鄜坊节度李建徽、神策行营阳惠元犹在咸阳,贽虑怀光并建徽等军,又
奏曰:
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他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
又遣李晟、李建徽、阳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忧生事。何则?四军悬
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
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
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
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
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制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
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
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
藉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
亦计无所施。是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夫制军驭将,所贵见情,离合疾徐,各有宜适。当离者合之则召乱,当合者离之则
寡功;当疾而徐则失机,当徐而疾则漏策。得其要,契其时,然后举无败谋,措无危势。
而今者屯兵而不肯为用,聚将而罔能叶心,自为鲸鲵,变在朝夕。留之不足以相制,徒
长历阶;析之各竞于擅能,或成勋绩。事有必应,断无可疑。
德宗曰:“卿之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心已惆怅,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
则使得为词。且俟旬时。”晟至东渭桥,不旬日,怀光果夺两节度兵,建徽单骑遁而获
免,惠元中路被执,害之。报至行在,人情大恐。翌日,移幸山南。贽练达兵机,率如
此类。
二月,从幸梁州,转谏议大夫,依前充学士。先是,凤翔衙将李楚琳乘泾师之乱,
杀节度使张镒,归款硃泚。及奉天解围,楚琳遣使贡奉,时方艰阻,不获已,命为凤翔
节度使。然德宗忿其弑逆,心不能容,才至汉中,欲令浑诙取j挹稍唬骸俺
之罪,固不容诛,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
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贼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便
成隔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恟々群情,各怀向背。贼胜则往,我胜则
来,其间事机,不容差跌。傥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
而心膂分矣,其势岂不病哉!”上释然开悟,乃善待楚琳使,优诏安慰其心。
德宗至梁,欲以谷口已北从臣赐号曰“奉天定难功臣”,谷口已南随扈者曰“元从
功臣”,不选朝官,一例俱赐。贽奏曰:“破贼扞难,武臣之效。至如宫闱近侍,班列
员僚,但驰走从行而已,忽与介胄奋命之士,俱号功臣,伏恐武臣愤惋。”乃止。
李晟既收京城,遣中使宣付翰林院具录先散失宫人名字,令草诏赐浑灿诜钐
寻访,以得为限,仍量与资粮送赴行在。贽不时奉诏,进状论之曰:
顷以理道乖错,祸乱荐钟,陛下思咎惧灾,裕人罪己,屡降大号,誓将更新。天下
之人,垂涕相贺,惩忿释怨,煦仁戴明,毕力同心,共平多难。止土崩于绝岸,收版荡
于横流,殄寇清都,不失旧物。实由陛下至诚动于天地,深悔感于神人,故得百灵降康,
兆庶归德。苟不如此,自古何尝有捐弃宫阙,失守宗祧,继逆于赴难之师,再迁于蒙尘
之日,不逾半岁,而复兴大业者乎!
今渠魁始平,法驾将返,近自郊甸,远周寰瀛,百役疲瘵之氓,重战伤残之卒,皆
忍死扶病,倾耳耸肩,想闻德声,翘望圣泽。陛下固当感上天悔祸之眷,荷列祖垂裕之
休,念将士锋刃之殃,愍黎元涂炭之酷。以致寇为戒,以居上为危,以务理为忧,以复
宫为急。损之又损,尚惧汰侈之易滋;艰之惟艰,犹患戒慎之难久。谋始尽善,克终已
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夫以内人为号,盖是中壶末流。天子之尊,富有宫掖,如此
等辈,固繁有徒,但恐伤多,岂忧乏使!翦除元恶,曾未浃辰,奔贺往来,道途如织。
何必自亏君德,首访妇人,又令资装速赴行在!万目阅视,众口流传,恐非所以答庆赖
之心,副惟新之望也。
夫事有先后,义有重轻,重者宜先,轻者宜后。武王克殷,有未及下车而为之者,
有下车而为之者,盖美其不失先后之宜也。自翠华播越,万姓靡依,清庙震惊,三时乏
祀,当今所务,莫大于斯。诚宜速遣大臣,驰传先往,迎复神主,修整郊坛,展禋享之
仪,申告谢之意。然后吊恤死义,慰犒有功,绥辑黎蒸,优问耆耋。安定反侧,宽宥胁
从;宣暢郁堙,褒奖忠直;官失职之士,复废业之人。是皆宜先,不可后也。至如崇饰
服器,缮缉殿台,备耳目之娱,选巾栉之侍,是皆宜后,不可先也。
散失内人,已经累月,既当离乱之际,必为将士所私。其人若稍有知,不求当自陈
献;其人若甚无识,求之适使忧虞。自因寇乱丧亡,颇有大于此者,一闻搜索,怀惧必
多;余孽尚繁,群情未一,因而善抚,犹恐危疑,若又惧之,于何不有!昔人所以掩绝
缨而饮盗马者,岂必忘其情爱,盖知为君之体然也。以小妨大,明者不为。天下固多亵
人,何必独在于此。所令撰赐浑椋锤宜持肌
帝遂不降诏,但遣使而已。
德宗还京,转中书舍人,学士如故。初,贽受张镒知,得居内职;及镒为卢杞所排,
贽常忧惴;及杞贬黜,始敢上书言事。德宗好文,益深顾遇。奉天解围后,德宗言及违
离宗庙,呜咽流涕曰:“致寇之由,实朕之过。”贽亦流涕而对曰:“臣思致今日之患
者,群臣之罪也。”贽意盖为卢杞、赵赞等也。上欲掩杞之失,则曰:“虽朕德薄,致
兹祸乱,亦运数前定,事不由人。”贽又极言杞等罪状,上虽貌从,心颇不说。吴通微
兄弟俱在翰林,亦承德宗宠遇,文章才器不迨贽;而能交结权幸,共短贽于上前。故刘
从一、姜公辅自卑品苍黄之中,皆登辅相;而贽为朋党所挤,同职害其能,加以言事激
切,动失上之欢心,故久之不为辅相。其于议论应对,明练理体,敷陈剖判,下笔如神,
当时名流,无不推挹。
贞元初,李抱真入朝,从容奏曰:“陛下幸奉天、山南时,赦书至山东,宣谕之时,
士卒无不感泣。臣即时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时贽母韦氏在江东,上遣中使迎至京师,摚鹑僦6矶∧赣牵槁逖簦⒕俞
山丰乐寺。籓镇赙赠及别陈饷遗,一无所取。与韦皋布衣时相善,唯西川致遗,奏而受
之。贽父初葬苏州,至是欲合葬。上遣中使护其柩车至洛,其礼遇如此。免丧,权知兵
部侍郎,依前充学士。申谢日,贽伏地而泣,德宗为之改容叙慰。恩遇既隆,中外属意
为辅弼,而宰相窦参素忌贽,贽亦短参之所为,言参黩货,由是与参不平。
七年,罢学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贡举。时崔元翰、梁肃文艺冠时,贽输心于肃。
肃与元翰推荐艺实之士,升第之日,虽众望不惬,然一岁选士,才十四五,数年之内,
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
八年四月,窦参得罪,以贽为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贽久为邪党所挤,困而得
位,意在不负恩奖,悉心报国,以天下事为己任。上即位之初,用杨炎、卢杞秉政,树
立朋党,排摈良善,卒致天下沸腾,銮舆奔播。惩是之失,贞元已后,虽立辅臣,至于
小官除拟,上必再三详问,久之方下。及贽知政事,请许台省长官自荐属官,仍保任之,
事有旷败,兼坐举主。上许之,俄又宣旨曰:“外议云:‘诸司所举,多引用亲党,兼
通赂遗,不得实才。’此法行之非便,今后卿等宜自选择,勿用诸司延荐。”贽论奏曰:
臣实顽鄙,一无所堪,猥蒙任使,待罪宰相。虽怀窃位之惧,且乏知人之明,自揣
庸虚,终难上报。唯知广求才之路,使贤者各以汇征;启至公之门,令职司皆得自达。
既蒙允许,即宜宣行。南宫举人,才至十数,或非台省旧吏,则是使府佐僚,累经荐延,
多历事任。论其资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闻于阙败。遽以腾口,上烦圣聪,
道之难行,亦可知矣!
陛下勤求理道,务徇物情,因谓举荐非宜,复委宰臣拣择。其为崇任辅弼,博采舆
词,可谓圣德之盛者。然于委任责成之道,听言考实之方,闲邪存诚,犹恐有阙。陛下
既纳臣言而用之,旋闻横议而止之,于臣谋不责成,于横议不考实,此乃谋失者得以辞
其罪,议曲者得以肆其诬。率是而行,触类而长,固无必定之计,亦无必实之言。计不
定则理道难成,言不实则小人得志。国家之病,常必由之。昔齐桓公问管仲害霸之事,
对曰:“得贤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终,害霸也;与贤人谋事,而与小人议之,害
霸也。”为小人者,不必悉怀险诐,故覆邦家。盖以其意性回邪,趣向狭促,以沮议为
出众,以自异为不群,趋近利而昧远图,效小信而伤大道,况又言行难保,恣其非心者
乎!
伏以宰辅,常制不过数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极,不有遍谙诸士,备阅群才。若令
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是则变公举为私荐,易明易攵为暗投。傥如议者之言,所举
多有情故,举于君上,且未绝私;荐于宰臣,安肯无诈!失人之弊,必又甚焉。所以承
前命官,罕有不涉私谤,虽则秉钧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其弊非
远,圣鉴明知。今又将徇浮言,专任宰臣除吏,宰臣不遍谙识,踵前须访于人。若访亲
朋,则是悔其覆车,不易故辙;若访于朝列,则是求其私荐,不如公举之愈也。二者利
害,惟陛下更详择焉。恐不如委任长官,慎拣僚属,所拣既少,所求亦精,得贤有鉴识
之名,失实当暗谬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