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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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呗。”
我挠挠自己硕大的脑袋,问:“喜欢我什么呢?”
“阴郁。我被你的阴郁迷住了。你这个阴郁的家伙。”她快活地点了我一下鼻子。
我说:“我不是阴郁是愤怒。”
她说:“阴郁。就是阴郁。”
我说:“是愤怒,你听我说..”
她一手勾住我的脖子,一手捂着我的嘴说:
“阴郁阴郁阴郁阴郁啊!”
我莫名地笑了。
她也笑了:“就是阴郁嘛!人人都会愤怒,天天都能愤怒,阴郁却只有具备艺术
气质的人才有!”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东西,阴郁一下就得来全不费功夫
了。我紧紧搂住她沾满细沙的腰臀,我害怕她从我身边消失。
我说:“我明天还会阴郁的。”
她说:“你一阴郁我就会来的。”
我说:“那我就天天阴郁。”
她说:“你受得了么?”
我说:“我没法不阴郁。”
她咯咯咯笑了:“那我就天天来。”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工作叫什么名字么?”
她说:“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工作叫什么名字么?”
我咽了口唾液,说:“《大众文学》,庄有相。你呢?”
“《天上文学》,庄有相。”
我一愣,说:“《天上文学》是我写小说时,怕得罪小鸡肚肠刊物和小鸡肚肠的
编辑,杜撰的。我的小说又没发表,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神秘地一笑说:“你不是姓庄么?庄周梦蝴蝶,不知是庄周在梦中还是蝴蝶在
梦中。”
我真有点糊涂了。我活在世上真象做着一个梦。我支起身子四面望望,漆黑一片。
远处是朦朦胧胧的灯火和依稀的人声。
我忽然发现有两只手电从远处晃了过来。我想起了玄武湖公园里的所谓“摸摸弄
弄”。我慌忙低头找衣裤穿。衣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我把衬衫遮住裤子,转
过身子说:“有人来了。”
我发现我身边空荡荡杳无人影。
我怔怔地站着,不知她是用了什么魔法隐遁的。
一种莫名的失落的空寂阴郁地笼罩了我。
五 浴缸里的不速之客
宾馆门前蚂蚁似的围着十几个人。嘁嗄嘈嘈,兴奋无比。
月亮从云彩后面钻出来了。很圆。象个月饼。做梦的话就是想吃邻居烤的烧饼。
心理学家说的。这些夜半三更不思睡眠的人莫非也想偷吃邻居的烧饼?
“轰隆!乖乖!”
“轰隆!又是啊呀--”
“我起先以为地震呢。嘻嘻。”
我终于认出这些想吃月亮的梦游者都是我的同事。这不是他们的错。那圆脸警察
说:哼,一个小杂志的小编辑。小编辑一个跟斗跌进青云,住进了师以上干部才能住
的宾馆。你能开出一贴抑制他们兴奋的药么?
“有相!”
“有相!”
“有相!”
“没睡啊?”我说:
“轰隆!”
“什么?”我问。
“轰隆!”
“什么?”我问。
“轰隆!掉下来了!”
“神仙也料不着!”
“正好掉在浴缸里!”
“可真吓坏了!”
“能不吓坏么,正一丝不挂地洗澡呢!”
“到底没结过婚,四十几岁还那么..”
“谁啊?”我问。
“主编呗。”
“主编掉哪里了?”我问。
“什么主编!赛珞璐的天花板掉下来啦!”
“主编都吓晕过去了。”
“湿淋淋地跑出来,正好撞在阿鸣身上。”
“我听得轰隆啊呀一阵响,急忙冲进去,正巧撞上。”
“撞倒了阿鸣,又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这下没脸见人了。”
“主编么?干嘛逃走呀?”我实在听不懂,望着十几张兴奋至极的脸问。
“什么呀,主编晕倒在浴缸里了。”
“幸亏阿鸣赶进屋去,要不没准淹死在浴缸里呢。”
“真正的一丝不挂就光着身子晕过去了。”
“一点也不象四十几岁的人。”
“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
“到底没结过婚,看身段就是不一样。”
“真想得出啊。”
“怎么能到那塞珞璐板上去的呢?”
“吓,你真他妈笨,从自己的浴室爬上夹层,上面都通的。”
“就象罗宾.科克的《昏迷》里那样。”
“跌得也够厉害的。”
“头磕在浴缸边,眼镜都碎了。”
“一脸血。”
“主编洗澡怎么洗到天花板上去了呢?”我问。
“什么呀!老现!”
“什么老现?”我问。
“咱们的老现!还能有什么另外的老现?”
“怎么又老现啦?”我问。
“原本就是老现么!”
“老现从塞珞璐天花板上跌进了主编的浴缸!”
“主编一丝不挂地光着身子洗澡!”
我说:“老现怎么会到天花板上去呢?”
“怎么不会呢?头先挂上‘请勿打扰’,就关了门。后来咱们进去,影子都没找
到。哪去了?顺天花板爬到隔壁浴缸上头去了。真他妈聪明!”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聪明反被聪明误!”
“轰隆--”好几张嘴不约而同响,又不约而同笑。
我真是象在梦中了。我挠挠头,发窝里满是沙子。刚才有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现代
女性光着身子在沙滩上打滚,现在又是老现轰隆掉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大声喊,想醒过来。你知道我脑子有病常常梦魇。
“怎么不可能!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实践是检验趔的唯一标准。”
我说:“我看你们都在做白日大头--黑夜大头梦!”
“你才做大头梦呢!”
“你也不动脑筋想想!”
“他发那么多女作家的作品!”
“他一年四季每个晚上关到屋里干什么!”
“看稿子呗。”我说,“你们不是说他一夜能看几百万字,比《小城春秋》里的
四敏还快八倍么!”
“有相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
“你真不知道他的窗子正对着印刷厂的女浴室?”
“女浴室?”我问,“女浴室怎么啦?”
“你呀你呀,真会装傻。”
“你不知道女浴室的气窗一年四季开着?”
我努力地想了一会,问:“你们怎么知道气窗一年四季开着的呢?”
人都尴尬地看我。我突然又象以前那样产生出“野人”向人类渲泄愤怒的那种欲
望。我努力地将手放到身后搅扭起来。我得克制自己。我转过身,往楼里走。
阿鸣急急跟了过来,捅捅我说:“那些家伙,真不要脸。两个人抬么,已经够了。
十几个全挤进来了,抢着抬,抬一丝不挂的裸体女人,又不是学雷锋。手都插不进了。
你想想,浴室是大,可门小,要出来还得拐个弯,十几个人,一人一只手抬着,人人
侧着身子。”
我说:“象条毒蜈蚣。”
阿鸣眨眨眼,歪嘴一笑:“这些家伙,眼睛才象毒蜈蚣呢。一个个装出一本正经
救死扶伤的英雄样子,眼睛就在主编赤裸裸的一丝不挂的雪白的全裸体上睃个不停..”
阿鸣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几天前主编把我留下,语重心长地吩咐我好好协助老现的情景,心里
不由一揪,赶紧岔开话头:“阿鸣,我遇上件倒霉事。”
阿鸣象是没听见,继续说:“也难怪,《湘女潇潇》里女演员有几个裸体镜头,
人还争着去看呢。何况真人。挺丰润。绝对不是韩少功《女女女》里么姑那样子,我
敢保证。绝对..”
我又说:“我遇上件大倒霉事。”
阿鸣笑笑:“中国要有裸泳场,人就不会这么稀罕女人体了。你瞧瞧老现,活脱
脱一个牺牲品。我说啊,要搞四化,反封建是第一位!反封建!”
我忽然冲他喊了起来:“我遇上件倒霉事了!”
阿鸣一愣,望望我,眼睛一亮,问:“什么事。”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兴奋无比的眼睛,忽然觉得恶心。
“明天再说吧。”我进了屋,挡住门冲他苦笑笑,然后把门一关。
我不知道门有没有撞上他正准备伸进屋来的鼻子。
六 乞援
我回到我的高级房间。我想安慰安慰老现。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东西。又都有露马
脚的时候。比如我在玄武湖时就差一点露了马脚。
老现不知躲哪里去了。反正床底下和大衣柜里肯定没有。
我又想去安慰安慰主编。可是我一想起主编,耳朵里就喋喋不休地响起“光着光
着光着光着”。我不知道他们替她穿上衣服没有。我脑子里不停地浮现着光裸的女人
体。只是恍恍惚惚分不清是主编还是那个现代时髦女郎。
脑子里麻乎乎的。五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了。你知道我不可能入睡。我不知道我可
以干些什么。人象驴一样在屋里转圈子。屋子很大,还有阳台和盥洗间。我有时站在
盥洗间抬着头痴痴地望赛珞璐天花板上那个方也。我不得不佩服老现的聪明。你知道
我只会蹲下来紧紧鞋扣。我有时站在阳台上,仰望云层中忽隐忽现的星星。人没法用
一片云彩遮起脸来。人当然可以戴上一只大口罩。唔唔。唔唔。可你要人认不出你时,
你必须混迹于济济的人海之中。那时候你就不是你了。你就不是单个的与众不同的你
了。你和所有的人一样。人。属于唯有一种解释的集体名词:人。
人真是个古里古怪的东西。
比如说我吧。我认为人应该活得逍遥自在超凡脱俗飘然出世,可事实上我被诸如
虚荣啊金钱啊嫉妒啊女人啊各种各类庸俗无聊的欲望死死缠绕。又比如说我自小深受
社会主义教育,信仰雷锋精神,可实际中却不停不歇地发掘人类丑恶的东西。又比如
在文学上,我嘴上声嘶力竭地表示各流派各风格都应该得以生存繁荣,手里的笔却不
停不歇炮制没人愿意卒读的古怪东西,妄图籍此扼杀文学这一许多人苦恼的精神世界
赖以避风躲雨的港湾(这话小初说过二十多次)。又比如在性本能问题上,我象一条
饿极了的色狼在大街小巷不停不歇地嗅寻猎物,然而一旦女人到我身边来后,我脑子
里居然会冒出什么锅巴味儿或是什么大头王子下娶安徽小保姆之类的贫民精神。我真
是个古怪东西。
我想别人大概也是古怪东西。
我认为从人类诞生到人类毁灭,人绝对写不出一部真正的《人学》。这道理其实
很简单。其一是全世界连一个相同的指印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相同的人。其二是每个
人的昨天、今天、明天都不一样。时间不停地流失,人就不停地变化。你知道这是符
合马列原理的。你知道人活着就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受影响就会有变化,这是不可抗
拒的规律。比如有一个时期,人都说现在的警察素质太差。有的起先还是流里流气抽
着烟勾搭女生的高中生,当官的爸爸或妈妈或七姑八姨涂一张条子或打一个电话,此
公就晃几晃成了警察。阿鸣说主要的差别就是穿上了警服。我向来不这么看。我问他
们:如果你同你的女朋友郊游或夜间散步,碰到持刀抢劫或强奸犯,你呼救时最希望
谁来?他们说:大兵。我说:其次呢?他们说:警察。我说:行了。可现在你知道我
即便被人抢光,也不愿见到青胡茬子和圆脸。至于强奸则更不在话下,你知道我命中
娶不到老婆。
我就这样驴牵磨一样转着圈子胡思乱想。我后来终于看到了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
服务规则和方式。那规则中有一条是:
您要打长途,请拨555。
我的思路由此改变了,而且又由此改变了一点儿我对报社记者和律师的认识。
我顺手拨了555这三个数字,又对着话筒说了些什么。我脑子里麻麻木木的,
记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或许根本没拨没说。或许根本就是梦幻。又一次梦幻。你知
道我脑子早就有病。我早已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幻觉哪是痴想。比如我是不是在宴席
上会议上滔滔不绝地骂过人。比如我是不是写过四十八只《蝙蝠》退了四十八次稿。
比如我是不是大病一场究竟有没有人来看望我。比如我是不是见过一个小太阳究竟有
没有上仙人跳或是闻过涮锅汤似的锅巴咖啡味儿。比如我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叫做秀秀
的安徽小保姆是不是真心真意想娶她。比如我是不是莫名其妙地被抓起来关了二十四
小时。比如我是不是在海滩上遇到一个时髦女郎一起背诵波特莱尔的诗又同她赤身拥
抱亲吻爱抚。比如是不是确确实实有人告诉我老现从赛珞璐天花板上跌进主编浴缸是
不是听见那么多喋喋不休的光着光着光着光着光着..我无法知道。无法知道。除非
南京的医生不串通一气说我脑子没病,而是抱着实事求是对技术精益求精对同志对人
民极端负责任的精神给我会诊和治疗。
“叮铃铃..”
电话铃打断了我的遐想。我抓起电话:“喂,半夜三更的,你找谁啊?”
“半夜三更的,你找谁啊!”
“我怎么知道我找谁呢?”
“你不知道找谁你半夜三更打电话来发神经啊?”
“我,我没发神..等等..让我想想..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耳熟..”
“你是哪位啊?”
“我?我..我想想..哦,我姓庄,庄子的庄,庄有相..”
“啊呀,有相?你在哪里啊?”
“我在哪里?我,我..我..”
“谁呀--”电话里有女人娇嘀嘀的声音。
“哦,哦..”那边似科捂住了话筒,嘁嗄促促地同那女人说着什么。少顷,又
有了声音,“你几时到的呀?”
“几时..好象是昨天。”
“哦,住下了吧?”
“住,住下了吧。”
“好,好,那明天到报社来玩玩。”
“报社?哪个报社?”
“咦,你是有相么?”
“是啊,庄有相,庄子的庄..”
“你怎么啦?有相!”
“我没怎么呀,你倒底是哪位呀?”
“真逗。咯咯咯咯.谁呀?”又是那娇嘀嘀的声音。
“嘘--”那边凤了声音。
我忽然象从梦里清醒过来。是我打电话给他的。他是大名鼎鼎的XX。《XX日
报》的记者。年纪比我小四岁,名气比我大十倍。恐怕还不止--这是有回我与他面
对面站着握手时感觉出来的。
我编过他三个中篇。说实在的不怎么样。可就是有人评论有人转载。我见过他两
次。他九次向人介绍,说我是他的铁哥们儿。要不就是铁哥儿们。要不就是铁哥儿们
儿。我在南方长大,儿化音弄不清楚,反正有那“铁”字“哥”字就行。
我说:“我求你帮个忙。”
他说:“什么事吧。”
我说:“求你伸张正义。”
他说:“哦,好,说说!”
我听出他突然有了精神。真是优秀记者的作风。
我于是开始滔滔不绝。我努力地使自己心平气和,不让自己喷出血来污染他的耳
膜。我还不停地用手擦去话筒上天花乱坠的唾沫星子。
他那边不停不歇地“哦,哦,哦,哦”,象是十分慎重认真的语调。
我想我大概有希望。我想好记者会连夜发消息的。在国外都是:“XX社X月X
日X时X分X秒电。”
我说完了。静候佳音。
电话里寂静了几秒钟,然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