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德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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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想,好,如果我是和诗人杨泽、历史学者朱学勤、副刊主编马家辉、小说家王安忆一起来到海岸喝咖啡,当我要去上厕所时,会不会顺便问他们:
“杨泽,朱学勤,马家辉,王安忆,你要不要上厕所?”
菲利普看着我阴晴不定的表情,说,“怎样?”
我很不甘愿地回答说,“不会。”
他就乘胜追击,“好,那你为什么要问我上不上厕所呢?你是怕我尿在裤子里吗?”
我们之间的矛盾,安德烈,我想不仅只是两代之间的,更多的,可能是两种文化之间的。
我常常觉得你们兄弟俩在和我做智力对决、价值拔河。譬如你的中文家教来到家中,我看见你直接就坐下来准备上课;我把你叫到一旁跟你说,“安德烈,虽然你的家教只比你大几岁,你还是要有一定的礼节:给他奉上一杯茶水,请他先坐。他离开时,要送客送到电梯口。”你显然觉得太多礼,但你还是做了。
我也记得,譬如住在隔壁的好朋友陈婉莹教授来到家中,你看她进来,对她说了声“嗨”,还是坐在椅子上读报。我说,“不行,再熟她都还是你的教授,在中国的礼仪里,你要站起来。”你也接受了。
我们之间,有很多价值的交流,更何况,德国的传统礼节不见得比中国的少,欧洲社会对亲子关系的重视,不见得比亚洲人轻,对吧?
可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让我难以消化,隔了一夜还觉得郁结在心中。
你和菲利普到上海来做暑期实习,我也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研究行程安排到上海来。一个做母亲的快乐想象:母子三人共处一室,在上海生活一个月,多幸福。让我来引导你们认识中国大陆,多愉快。
我怎么会想到,你们的快乐想象和我的刚好相反。
你说,“我好不容易可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为何又要和妈住一起?而且,难道以后我到某一个城市去工作了,做妈的都要跟着吗?”
十八岁的菲利普,刚从德国降落,天真的眼睛长在一百八十四公分的身躯上,认真地说,“我不要你牵着我的手去认识中国大陆——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但是,真正的世界哪里能这样。我要自己去发现中国大陆。”
我听见自己可怜巴巴的声音说,“难道,连一个周末都不肯跟我去玩?青岛?苏州?杭州?”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异口同声说,“妈,你能不能理解:我们要自己出去,自己探索?”
安德烈,我在面对你们的“欧洲价值”,心里觉得彻底的失落。可是,转念想想,你们俩,是否也在努力抵抗你们母亲身上的某些“亚洲价值”而觉得“有点累”呢?
昨晚,我一个人去散步。从梧桐树夹道的兴国路一直走到淮海中路,月亮黄澄澄的,很浓,梧桐的阔叶,很美。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然后,叫车到你俩丽园路的住处,看见你们自己洗好的衣服袜子凌乱地散在沙发上。我想,“不行,我也不能帮你们清理家里。”
在沉沉的夜色里,菲利普送我到大马路上搭车。他忍受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大踏步走到马路的对岸。
MM
三十六、伟大的鲍伯·迪伦和他妈
MM:
别失落啦。晚上一起出去晚餐如何?下面是美国有名的音乐制作人描写他和鲍布·迪伦和迪伦的妈一起晚餐的镜头:
跟迪伦和他妈坐在一起,我吓一跳:诗人变成一个小乖。
“你不在吃,小鲍比,”他妈说。
“拜托,妈,你让我很尴尬。”
“我看你午饭就没吃,你瘦得皮包骨了。”
“我在吃啊,妈,我在吃。”
“你还没谢谢制作人请我们吃晚餐。”
“谢谢。”
“嘴里有东西怎么讲话,他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他听懂啦,”迪伦有点带刺地回答。
“别不乖,小鲍比。”
MM,你觉得好过点了吧?
安德烈
2007。08。25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