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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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们穿睡衣,昭云就觉得很讨厌。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晚上要跟白天不一样呢,不是应该让一天一直到夜里都一个样,完整无缺,让人放心吗?
正在想着,同学就接起了电话,告诉老师今天吃了什么、现在干什么,似乎每天都会这样回答。
那时候昭云总觉得她很狼狈,似乎前程无望一样。往后她依然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女孩,却是当时昭云所想不到的了。
大概是有时想到她,昭云才更觉得给老师的信让人很羞愧,她宁愿一辈子也看不到那个老师才好。
十五 漫游
姐妹俩都看着路面。杂草从路旁的垃圾下拐出来,浑身沾满尘灰。走过一个土堆旁,昭华一边说:“这些路还是这么脏。那些人就不会弄好一点,现在一看就让人讨厌,活该脏死。”
昭云正想说:“讨厌才对”听到最后变成了一笑:“人怎么会脏死呢?可惜怎么脏也不会脏死。要是塞到土堆里埋上就好了。”
“怎么不会脏死,你天天喝脏水看会不会死?”
“天天都在喝啊。可惜别人都死了我却没死。老天是不公的。”
现在当然是不会死。人都长大了,有处可去了。没想到自己是这么蠢,到头来发现谁都可以活上几十年,每一年都平安地过去。已经到了二十岁,不管过去如何,二十岁是那么自然地存在着。要是没有这个巨大的误解,身上会有多大的信心呀。如果不是这样感觉,也许也会像别人一样玩耍,一样要求东西,一样生气……
在村外的一处水泥场子旁有一个娘娘庙。昭云记得有些时候妇女们会到这里跪拜进香。那里临近田野,走出庙外就会想着:是从村路走,还是绕过田地回去呢?
因为田埂连接到那里,所以昭云也常碰到它。她从来都不是去跪拜,也不是去进香的,总是空手独自去到旁边,然后又自在地走开。庙前的葫芦形大香炉飘荡着好闻的白烟,大肚子会变烫,不烫的时候有小孩子抱住葫芦脖子爬到上面,脸鼻偶尔被轻飘的黑色纸灰碰到。
昭云去的时候那里却总是冷清无人,里面干黑,狭窄。没有人打扫,门前像别处一样脏乱。昭云总觉得这是一个不正当的角落,所以有些乖怪。
经过那里的时候她居然遇见一个同学。虽然不熟悉但总记得是同班的。昭云正怀疑地看了看旁边,她却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昭云,是你啊。你也到这里来?”
昭云回答她,同时看着她似乎高兴地笑得明媚的脸,不禁有些纳闷。
那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当时就有富有的男孩子追求她了,这大概说明她真的是美丽的。虽然别人可能早就知道了,昭云却等到几年后才知道。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昭云遇到了许多别的女子,知道了她们怎么看待自身,终于明白了人们把什么称为美丽。回想起来,原来过去就有一些好看的女子了,她们一直默默无闻,没人注意。在这个村镇里,并没有多少人加以关注,然而她们的确是美丽的,比现在成熟了的这些女子有更精致的面庞,更美好的身影。
在没有人关注的人中,瑞芳却还能引起人的羡慕,想来她真的是美丽的。
当时她一直笑得媚丽浓郁,每一丝表情都清晰精美了。昭云虽然不曾想到美丽之名,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解的讶异,觉得她看起来很……端庄。她说:“你也到这里来拜神?”
昭云从来都不拜神。所以她回答:“不是啊。”
没什么值得笑的,她却又似乎真诚地笑了。昭云便反问她,瑞芳指了指手挎的篮子说:“来拜娘娘。别人都拜过了。”
昭云奇怪地问:“是吗?今天又拜神?”
她成绩不好,但对这些事情很虔诚。难道她心里想要靠这热诚神秘的东西给她的人生祈祷来奇迹吗?一个花雨一样绚烂、梦一样瑰丽的神奇。此刻是午后,周围无人,她独自在这场上经过,心中无疑有良好的信心,有更多的见识,因此有更多信任,以至于还很小就独自有了心思,想要这神灵在几年之内给她更好的人生。
假如人生没有神奇,告诉我存在的意义
你追寻妈妈一脸的微笑
你疯狂地想象
他的一个眼神,永不真实
瑞芳认真地说:“是啊,今天是初一了。家里只有我跟我奶奶两个,所以我来拜。我爸妈在外面做生意,没有回来。”
大概她后面的说明是有点骄傲的。可惜昭云意识不到这代表别人的家境和见识。她在城里已经有男友,所以很认真地拒绝了那殷勤的男生。
大概他们现在正过着家庭的生活吧。
昭云想起来了,今天也是要上课的。她便问:“你不用上课?”
瑞芳说:“我拜了娘娘再去上课。不拜不行的。所以先不去。”
昭云点头无话。
“你怎么也没去上课呀?”
“不想去,去了也白去。”
“为什么呀?我觉得你们应该都很认真的。成绩那么好。”
如果是昭云熟悉的人,怎么会不理解“去了也白去”这句话呢,它是说那些老师不过是笨蛋,听了也浪费时间。昭云不愿意说去一句与此相关的话,心里觉得不可排遣地无聊,于是敷衍地说:“我去了只是睡觉,听不进去的。”
“原来你也会这样啊,真奇怪。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听不懂才会呢。”
她又无谓地讶异了。昭云明白这讶异对讶异的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仿佛只是一种并非不真诚的勉强表达,她又在说了:“你也会听得睡着吗?是不是骗我呢?”
原来她们有这么的亲密。昭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告辞。她又说:“我和同桌就坐在你后面,上课的时候你总在前面抖脚,我们就很想笑,总是看见你抖脚害得我们也跟着抖起来了……”
昭云吃惊地听着,觉得很对不起人。她心情郁闷,遇到瑞芳觉得新鲜又有些被扰乱的感觉。不过听到这里突然对她有了好感。
分开之后,昭云有些想回家了,却还是向别处走去。她肚子有些隐痛,心里更加苦闷,好像不能忍受任何时光一样。
村居依然很平静,看到脏乱的地方昭云就觉得世界不给她活的余地了。
农村至今还保留有雕梁画栋的习惯,但是已经不多了,昭云并不经心地一直找过去。墙面上柔弱的仙女送别到河边,被水所阻,神情忧伤;那心痛是如此凝固而巨大,仿佛整个人生都是为它存在的。她在送一对情人走开,那女子随风波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身体却随同伴前行着。就是这样的人生……比起那柔弱的仙女来,昭云更加可怜那离去的仙女。另一处画面上,美丽的女子赢得人生幸福,受到恭贺;再过去,英勇的将军驰马杀敌……
地方很偏僻,久无人来,除了墙画的颜色还保持着浓度,其他一切都安然地被冷落了。大概因为颜色的关系,昭云倒觉得画面那么地干净,没有尘灰,灰尘也只在没有画面的旁边墙上,有些要向画边攀去的姿势。
白天热烈平坦的时光气氛使空间延伸了,昭云似乎能在靠着墙壁看地面、长久不走的情状中遇到整个东西。然后想起来了,她是要去到处去看看,是要行走的,于是她又向陌生的地方走去。
一切都很荒芜。这其中也有一点十分可疑的青色之美。
十六 访爷爷不遇
昭云觉得迷茫费解,就算觉得世界荒芜,觉得人生在世是那么随意被抛弃,没有根据,就算如此,也应该相信并非这样,因为存在本身是一个顽固的谜语,总有一天它自给自足。既然不可排遣,说明它是存在的。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
她忽然很想说些什么,透露一点东西,却不知道哪些能够变成话,便说:“姐,你知道这自然中没有什么人就不能活下去吗?”有这样的东西吧。
姐姐嘲笑地说:“想考我吗?每一个人都知道,没有植物谁都别想活。”
昭云开心地笑了,便不再说。
“你是这个意思吗?”姐姐反问。
“我怎么能够是这个意思……”昭云含糊地说了一声,接着高兴起来:“我先前觉得连树都不是树呢。树木要是不像树木,世界肯定像个不详的世界了,夜里我总是觉得恐怖,只要轻轻一转念,就仿佛听到它们在我耳边亲切而可怕地发声,整个空间都是它们阴魅笼罩下的黑暗,每次都把我自己吓得不敢动。以后我要是一个人住恐怕会被吓死呢。不过到了白天就什么都消失了,又觉得世界太平。以前人们喜欢看天象辨灾异,害得我看见干枯得无奈的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低下头去,把缠上小腿的一根草踩住,把它留在地上,自己脱身走了。听到自己弄出的这些声音,总陡然想到天空是热烈活跃的,所以在多重的广阔的世界里有许多东西是没有看见的、看见了会认同的,许多许多事物此时被想起,觉得它们在临近的地方,却没有真的看到——真实看到它们的时候似乎会来,即使没来也感觉存在。地面是沙沙有声的。从这无所依托的空中,声音像溪水流过树梢。
屋里悄然无声,爷爷不在里面,所以昭云也只好站在外头。两人靠近墙壁走,姐姐顺手抹了一下墙,看着自己的手掌说:“粗粗的,一抹就下来了。”昭云也忧闷地看着墙面。她心中厌烦了。才走到门前,姐姐又开口:“好久没到这里来,怎么觉得有些陌生了?”昭云心里冷笑,不答她。看来姐姐的话语是没完没了,就不觉得太多了?自己至少感觉到了,也不愿意陪她开口了。
一树叶子的阴影掉在面前地上。昭云站到旁边,无聊地盯着它看了一会。抬头望向前方,姐姐买妈妈嘱咐的面粉去了,还没有出现人影。她不禁暗自生气了。
这里是她最陌生的地方。昭云向来不喜欢人家,不喜欢巷道,也不喜欢那陌生的泥土路。特别是人太多了,吵杂而无聊,经过这里看见穿着马虎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她觉得最讨厌了。既然不能忍受,她就绝迹不到此处。在这些吵闹村居的旁边伸出几条老巷道,两边的老屋子很矮,道路变低变暗,很多院子都关着木门,也不知道里面是住人还是放老东西,还是空而可怕。
爷爷的小房屋在一头,接近一个水泥场。昭云就站在屋外的树下,呆呆地空想着。姐姐终于过来了,开口便说:“我以为别人认不得我了,本来不打算跟人打招呼的,谁知道刚一经过那边就有个老人叫我,问我回来多久了,过去坐一坐,我还跟他坐一坐呢!卖东西的老婶分不清是我还是你,只知道是我们中间一个,也在那里说‘阿妹,回来了,要吃什么东西’,下次不去那里买了。”
两人往一边走,姐姐说:“以后你要小心点,别以为人家不认识你呢。别让人盯着你看,说爸爸这个女儿怎么没礼貌,连人都不叫。”
“放心,他们全都不认识我。”
“你自己以为呢。你低着头别人可没低着头。叫一声也不会怎样。”
“叫什么叫,还打扰人家?”
“打什么扰?他们没事就等着有人叫一声。生活悠闲,听到叫自己的声音会高兴。不会叫就打一下招呼也好,总是傻傻的。”
昭云也不辩说,听到这一句,她便沉默了。姐姐端详了昭云一下,又说:“怎么没精打采的?”
昭云心里大怒,好像她侵犯了自己什么,过了一会却微微一笑说:“我可是从来没有心情不好,天天都不烦恼的,有什么好烦恼?”
的确总是这样过去的。昭云怀疑姐姐这样说只是绕了一个弯,何不直接说“为什么你这个人生性这么不善……为什么这世界要有你呢?”她真是这样感觉的吗?那也没有办法。就让它这样。
姐姐忽然不满地说:“无缘无故笑什么,像傻子一样。”
昭云有些惊讶,想起自己的确又笑了,于是说:“像傻子就像傻子,又怎样?”
旁边的屋里出来了一个老奶奶,看见她们显得有些高兴。
“你们姐妹过来了?你爷爷不在吧?”
“他出去了。”
“我看见他刚才拿了锄头挑着小筐出去了。应该是到溪岸那里了。”
“哦。”
“一放假,你们就全都回来了。”
“是啊。没事做了。”
“怎么是没事做,工作了也要休息呀。你爷爷现在放心了,说起你们来就很高兴。昭阳也回来了吗?你爷爷等着抱孙子呢,他说等昭阳生个孙儿出来你们家就什么都不缺了。”
昭云别过脸去。她很想说:“肯定是生个孙女。”可是只化成了一声冷笑。
这走回去的路恐怕就要沉默以对了。昭云正在猜疑这种无聊的尴尬,却听见姐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走到一旁站定,昭云就在路中心晃来晃去,有单车载着两个大桶在响铃,她笨拙地避开让过,然后不安地看着它。多年来,每看见自行车载物她总是觉得很不安,它们当然有可能会摔倒,或者是被人被别物挡住过不去,来不及停不下来。要是在溪桥上摔到一边也是很可怕了。昭云因为自己不会载物,所以总觉得这景象很危险。不过这人世上不安全的东西比比皆,又不单自行车一种,所以根本没有消除的办法。昭云也就只能忍受了。她总希望这些载物的中年人的单车快快到达才好,然而随处可见到这危险。
姐姐听完了电话走来,显然是心情暗淡了一些。昭云也不问。走了一会,姐姐自己开口了:“真生气,什么都要资历呢。要是总这样,我去哪抢来资历呢?”
“怎么了?”
“放假前我写了两幅作品去参加省赛,先交到市里,现在他们居然说这个名额先让给有资历的人,说帮我把作品投到另一个诗画农村的比赛去。真是白费工夫。”
昭云默然不语。听起来很好听的主题呢。要是她,宁愿拿前途去换这一个默然的名字,所以她并不为姐姐感到可惜,但也没有说出。
“不过也算了,想想也觉得可能一切都是枉费心机而已。有什么结果呢?根本就没有那个结果的。真是莫名其妙!他们居然说我的论文应该怎么怎么改,做出来的事情都是不符合人心的,原来我就是这么一点能耐而已。”昭华不知怎么想到了论文,更加郁闷了。
也许你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追求完美,可是最后唯有自己的人生就像个谎言。
如果早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微渺的小人,就不会为曾经哭过的事物哭,不会为别的东西入神,人们必定就不那么像痴呆了。
凡是不真实的东西昭云都深恶痛绝。雨下了很久,所有的房间都昏暗模糊。昭云悄悄地在楼板上的小窗边坐下,心想小弟到哪里去了呢,他在干什么?不去看看他确实让人怀疑错失了东西,可她还是翻开书来,开始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看完之后她在楼板上倒下,清楚一切都呼唤不来,那么人生是多么无聊啊。为什么命只是命呢?泪水慢慢地流出眼眶,好久才碰到楼板。她抬起头来,觉得很晕痛,眼睛也涩而发痛了。于是她戴上眼镜,慢慢走下楼梯,到家里时妈妈正好走出来,昭云便说:“头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
妈妈说:“怎么会头痛,恐怕是要感冒上火了,那里还有一些小号蛇舌草,再摘些金银花来煮一煮凉水喝。”
昭云不动,妈妈便先干自己的活去了。
曾经你以为必能得到的——因此经常做梦——终于不能掩盖自己生之羞愧,生命无法补偿的短处昭昭在目,无可躲藏,而单薄又具体的遮羞布终于跟不上人身的发育,我宁愿永不长大,只是幼小的生命也已同样无地自容。人们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