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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张文祥刺马案-第11章

小说: 张文祥刺马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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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同时就一块草地坐下来。卜巡抚听在的说话声音,娇脆非常,无论甚么人听了,都能辨出是个女子。两人才坐下,那在前的又说道:“你瞧我额上的汗和水一般的淌下。这山林里没人来,取下这捞什子凉凉好么?”一面娇滴滴的说,一面已伸手将草帽取下,露出一个又光又白的秃顶,不是少尼姑是甚么呢?卜巡抚看得分明。心想:这一对狗男女,此时虽是都脸朝那边,不曾见有我在这里跟着。然万一他们回过头来望望,我一时不是无处躲藏吗?低头一看,就在身边有一块大粗石,有两尺多高,石后足够藏身。 
  刚要移步向石后蹲下,但是已来不及了,小尼姑说要取下草帽凉凉的时候,这小和尚也脱下草帽现出秃顶来。先朝左右看了一看,随即回转头,一眼便看见了卜巡抚。卜巡抚不禁吓了一跳,以为两个狗男女忽见看有人来了,必大惊失色。谁知小和尚倒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对卜巡抚点了点头,笑道:“既跟上来了,又藏躲做甚么呢?请过来谈谈罢。”卜巡抚见已为人识破,当然不能再向石后躲,只得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笑道:“我光明正大的行路,又不犯法,无端的要躲藏做甚么?你们两位是佛门弟子呢?还是在俗的呢?”小和尚也笑道:“那却随便。要说我是僧,便是僧。要说我在俗,便在俗。这们大热的天气,你也跟着走的太辛苦了,请坐下来歇息歇息,再跟我们走罢!”卜巡抚装出行所无事的样子,说道:“你们也是行路,我也是行路的怎么是跟你?难道这条路只许你一两人行走吗?”小和尚刚要回答,小尼姑伸手拉了小和尚一把,说道:“他行路也好,跟我们也好,管他做甚么。”小和尚做出十分亲昵的神气,说道:“哎哟,小妹妹,你那里知道啊!你以为他是寻常行路的人吗?他贵人多忘事,只怕不认得我,我倒还认识他呢。此刻在湖南一省当中,要算他一个人最大,他跟我们走到这地方来,简直不怀好意。” 
  卜巡抚听了这几句话,险些儿惊得呆了。暗想:这贼秃既认识我是此刻湖南一省最大的人,居然还敢拿这般傲慢的神气待我,可见他已是目无王法了,倒得留神一点对付他才好,不要吃了他的眼前亏。心里是这们想着,口里便说道:“你说的是甚么话?我到贵省来探亲访友,今日才是第三天。你在甚么地方曾认识我?你真不要疑心生暗鬼,以为我是跟着你们走,不怀好意。其实我是外省人,甚么事也不与我相干,我就不怀好意,于我又有何好处?我改换一条路走罢,不要害得你们疑疑惑惑的不自在。”说罢,回身提步想走出树林,早离开这是非之场。 
  无奈这小和尚自知行藏已为人瞧破,不是一件当耍的事,仰面打了个哈哈,托地跳起身来,喝道:“待跑到哪里去?”这去字才脱口,卜巡抚已觉得胳膊被人捉住了,挣了几下,哪里挣得脱,仿佛被夹在铁钳里面,越挣扎越钳夹得紧,只觉得钳处痛澈心肝。转脸看时,原来小和尚用两个指头捏住胳膊,轻轻的摇动了几下,笑道:“你好好的在督抚衙门里安享,何等自在,何等快乐。偏是生成的贱相,这们炎热的天气,要独自跑出来讨苦吃。或是在衙门里闷得慌,要独自一个人出来走走,瞧瞧风景也就罢了,偏要多管闲事,死死的盯住我们不放,若真个被你盯上了,那还了得。你开口就说你没有犯法,用不着藏躲。不错,我是犯了你的法,落在你手里,是断不肯轻轻放过的。只是你不盯我。我不犯法,既是盯我到了这里,便范了我的法了。于今落到了我手里,我也断不肯轻轻放你过去,随我来罢。”和牵小孩子一般的,将卜巡抚牵到树林深处。 
  卜巡抚痛得忍耐不住,口里“哎唷,哎唷”的喊叫起来,小和尚顺手往地下一带,卜巡抚便立脚不住,扑地就倒了。小和尚用一脚踏住,招手叫小尼姑过来,取了那条揩额汗的洁白手帕,先把卜巡抚的口缚了,使他喊叫不出。小尼姑又从长衫里面解下一条很长的绸巾来,和尚接着将卜巡抚的两眼并两手缚了。卜巡抚既无力反抗,只好紧闭双目,听其所为,手眼都失了作用,又是背脊朝天的倒在地下,小和尚的脚虽已不踏在背上了,然因双手是反缚着,更牵连着后脑,扑在地下一点儿不好着力。处了这种境遇,惟有听天由命,连哼也不哼一声。 
  随听得小尼姑的声音呼着哥哥说道:“就是这们缚着掼在此地吗?我想这山里来往的人很稀少,就有人走这山里经过,也不会无端跑进这树林里来。他一不能动弹,二不能叫唤,有谁来救他呢?至多不两三日工夫,便不饿死也得闷死,我门不管他,走罢。”小和尚发出踌躇的声口,说道:“这是使不得的,此地并不是深山穷谷,哪能保得没人行走?只要有一个砍柴的走迸这山里来,就能将他救去。他一旦得回衙门,便是放虎归山,终久耍出来伤人的,我戴了草帽的时候,他自然认不出我是谁。只是我已把草帽脱下,他不见得还不认识我。他原是对我们不怀好意才跟上来,若使他留得性命回去,那还了得。” 
  小尼姑道:“然则就用绸巾将他勒死,掼到山石里去好么?”小和尚仍是沉吟不决似的,斗晌方答道:“这也使不得,你不知道我师傅的规矩很严。在周围百里之内,休说不能私自伤害人的性命,就是对于畜类草木,也不许有一些儿伤损。并不许在一百里之内,与俗人口角头殴,便被俗人打了骂了,都不许计较的。”小尼姑发出带笑的声音说道:“咦,咦,咦!罢了,罢了!不要信口乱说了罢,我都知道。”小和尚辩道:“你这话怎么讲,难道还怀疑我这些话是假的吗?我无缘无故哄骗你做甚么?”小尼姑笑道:“谁说你是哄骗我?你是忘记前几天向我说的话了。你们寺里尚且不禁止伤害人,出来倒有这们些规矩了。”小和尚接着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这般着想,怪道你以为我是随口乱说的。你是个聪明人,却怎么不懂得这道理?你可知道我们寺里的清规戒律,远近百里无人不赞叹,是甚么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寺里都是自己人,那些清规戒律,有甚么用处?”小尼姑道:“这也使不得,那也使不得,到底打算怎么办咧?”小和尚道:“不用着急,好在天色已快要黑了,把他扛回寺里去,听凭师傅发落,死活我们可以不管了。 
  卜巡抚听了二人谈论的话,心想:我自到任以来,时常单独步行出外,认识我的自是不少。不过他说他寺里的清规戒律,百里远近的人无不赞叹。我所闻清规戒律最严的,莫过于红莲寺,红莲寺的知圆长老,我曾迎接到衙里讲过经。我记得他来的时候,带了法随侍六人,其中两个的年纪很轻。只因我当时不曾留意,像貌记不清晰了,或者这贼秃便是其中的一个。卜巡抚虽如此猜度,然始终不相信知圆长老是个恶僧,以为到寺里见了贼秃的师傅,是不是知圆,落眼便能认识。若是知圆,除了他蓄志谋叛便罢,不然,决没有这大的胆量,敢公然危害我的性命。并且我待他那们殷勤,见面总应该有点儿情分,所虑就怕不是红莲寺,落到强盗窝里去了,便更难望生还了。 
  想到这个生死的关头,委实有些慌乱。也不知在地下躺了若干时刻,忽觉身体被人提起来,仿佛是在肩上扛着,一高一低的行走得很快。耳听得背后还有一个人跟着走。逆料扛自己的就是小和尚,跟着走的是小尼姑。不过二人在路上都不开口说话。两眼虽被绸巾缚了,不看见所经过的地方是何情景,但是就身体起落的情势推测,所经过的多是山路。并且一路之上,都是静悄悄的,不仅不闻人声,连鸡鸣犬听之声,也不听得。只觉有一阵一阵的风吹到身上,是很凉爽的,不似白昼的热风,料知此时至早也已在黄昏过后了。不知经过了多少里道路,忽隐隐闻得钟声。隔半晌才撞响一下。思量已听得着钟声了,离寺大约不远了。果然没一刻工夫,陡觉身体往上一抛,凌空与腾云相似,惟恐这一跌落下来,势必粉身碎骨。谁知却是不然,并不是单独将他的身体抛起。原来是小和尚扛着他往上一纵,大约是纵上了一道高墙,或是屋顶,听得脚底下有细微的瓦碎声,行走比地下时还快了数倍,也没有高低起落。 
  约莫是到了高墙尽头之处,陡觉得身体又往下一沉,不一会就卸了下来,仍和在山里的时候一样,背脊朝天的扑着,即听得一路脚声走出来了。不到一盏茶时候,那脚声又响了回来。有人将手的绸巾一扯,两手就放松了。再在后脑上扯了一下,两眼也能睁开看物了。只见眼前有不甚明了的灯光。正待抬头向四面瞧瞧,已听得小和尚的声音,立在身旁说道:“解了你的缚,还不自己挣扎起来,难道想人扶你吗?”卜巡抚想用两手在地上挣扎,无奈反缚得太久,臂膊已痹麻不仁,休说不能在地下挣扎,想运动一下都如失了知觉,不由自主只得伏着不动。小和尚似乎不耐烦了,说道:“怎的做官的人这们不济,起来罢,你的老朋友在方丈等你!”说时,伸一只手握着肩胳只一提,就提得站起来。小和尚又把缚口的手帕解下,凑近嗅了一嗅,说道:“原是一条香帕,一用着缚你的臭口,就变成臭帕了。若不是我心上人的东西,我真不要了呢?随我来罢。”旋说旋揣了手帕,牵着卜巡抚的衣袖就往房外走。 
  穿门过户,走到一处,灯烛辉煌,陈设精雅富丽。卜巡抚一眼看见靠墙根安放着的一张花梨木禅榻,顿时想起这房间就是知圆和尚的方丈。卜巡抚曾到红莲寺烧香,知圆和尚便是迎接在这方丈里款待。方丈中陈设的器具,仍与从前所见的不异,不过昼夜的光景不同罢了,此时禅榻上并不见知圆和尚,也没有旁的僧人。心里又不由得诧异道:“这小贼说我的老朋友在方丈里等我。所谓老朋友,不待说必是知圆了,何以方丈中又没有他呢?” 
  正在如此疑惑,小和尚牵着衣袖直到禅榻跟前,一脚跨上去,只见他伸手在墙上不知如何推按了几下,才一霎眼工夫,禅榻自然向后移动了一二尺,墙根上闪出一个个门来。小和尚指着洞门,说道:“走进这里面去罢。你来晏了一时半刻,你的老朋友已迸宫取乐去了,懒得出来,教我引你进宫去见,尽管放胆走。若是存心要取你的性命,随便怎么下手你都逃不了,这不是为要害你才哄着你进去。”卜巡抚落圈套已到了这一步,是早拼着一死了。然一瞧洞门里面,漆也似的乌黑,房中的灯烛光,却被禅榻遮掩了,一点儿看不出洞门以内是何模样。毕竟读书人的胆力不壮,不敢跨迸脚去,小和尚现出轻视的神气,说道:“怕死的人也终免不了一死,我引你进去罢。” 
  回身握了卜巡抚的手,弯腰向洞门里走去。卜巡抚跟着一进洞门,只觉得凉气袭人。脚下一步低似一步,好像是很平坦的石级,二三十步外才是平地。更行数步,即见自里射出来的灯光了,在未见灯光的时候,两耳如在瓮中,仿佛有数十百种声音,同时在远处发作,但觉满耳嗡嗡的,辨别不出一种声音来,及一见灯光,种种庞杂的声音,立时都入耳分明了。原来有丝竹管弦的声音,有歌喉宛转高唱入云的声音,有笑语喧哗的声音,有喝好鼓掌的声音,卜巡抚暗自寻思道:“谁也想不到万人称赞清净高尚的红莲寺地下,会有这种所在。这寺里贼秃平日之无法无天,概可想见了。我的命若不该丧在此地,脱险后又不能为民间除了一大害,从此誓不再做官了!”才思量到这里,小和尚一手握着他,一手撩起一条门帘,将握手一松,卜巡抚险些儿栽了个跟斗,立稳脚一看,竟把个官居极品的卜巡抚看得呆了! 
  这间房子,分明是一间地下室。然寻常地室,都是湫隘卑湿,仅能容几人起卧而已,哪里有这样堂皇高大的,这房仿佛极宽大的厅堂,横直穿心都有三四丈,四围上下,装饰得耀眼夺目,巨烛高灯,四澈通明,与白昼无异。上首安放了一个形似禅榻而大倍寻常的东西,一个脱得精光的老和尚颓然高卧在上面,两个妙龄的女子,也是一丝不挂的坐在旁边,替老和尚捶腿捏胳膊,榻前原有帐幔的,此时向两边悬得高高的并没放下,幔前约有十来个粉白黛绿的女子,也有古装的,也有时装的,也有赤条条毫无遮掩的,在一团舞的舞,唱的唱。奏乐的坐在四角,也有十多个,尽是青年和尚,不用说衣服,连带也不见有一条在身上。一个个涎皮涎脸的,弥缝着两眼望了歌舞的女子。那些歌舞的女子,也故意卖弄风骚,做出种种淫荡不堪的神态,撩拨得那些青年和尚简直如雪师子向火,浑身骨头节都融了。却又各自距离得远远的,不敢挨近身去。 
  老和尚看得高兴,就高声喊起好来,也看不出老和尚是甚么用意。卜巡抚虽与知圆和尚见过几次面,然这个老和尚因脱得一身精光了,又是睡在榻上,相隔有二丈远近,竟看不明白不知是不是知圆和尚,也不敢冒味走上前去瞧个仔细。卜巡抚见了这种邪淫的现象,心里虽不由得忿恨到了极处,但转念一想:这些贼秃,居然敢如此无法无天,哪里还知道甚么忌惮。我不去触怒他们,犹恐他们不放我出去。惹恼了他们,就更不要望活命了。于今只要能委屈求全性命,便是千万之幸了,卜巡抚一这们想,即做出老实可怜的样子,低头站着不动。 
  歌舞的女子一会儿停止歌舞了,奏乐的青年和尚也都停止吹弹了。老和尚忽从榻上抬起头来,阿道:“还不曾来吗?”歌舞的女子见问,同时十几双清妙的眼光,齐射到卜巡抚身上,都伸手指了一指,向老和尚回道:“喏,早已在这里站着,幸亏是男子汉大脚,若是教我们一动不也不动的站这们久,只怕两条腿早已痛断了。”老和尚轰雷也似的喝了一声道:“贵人在这里你们也敢胡说乱道,这还了得。都给我赶紧滚到幔后头去。”十来个女子都吃吃的笑着,躲藏到帐幔后面去了。坐在榻上的两个女子,也待下榻跑去。老和尚摇手止住道:“你们不要走,只顾好好的替我捏着捶着罢。”边说边抬起半边身子来,对卜巡抚招了招手,笑道:“请过这里来。”卜巡抚假装老实人害怕的样子,缩缩瑟瑟的挨近掸榻,仍低头立着。老和尚在卜巡抚浑身上下端详了几眼,笑道:“果然是贵人到了,有失迎候,罪过,罪过!别来不久,贵人更见发福了。老衲真说起来惭愧,一日衰似一日,于今已是颓唐得不堪了。” 
  卜巡抚这时已看出老和尚是知圆了,却仍做出发怔的模样。两眼一翻一翻的望着知圆说道:“老师傅莫不是认错了人么?我姓和,名伯和。从河南来贵省探亲,才到了三日,不知为着甚么事,少师傅在路上遇着我,就不由分说的,将我捆起扛到这里来。我曾在甚么地方看见过老师傅,已想不起来了,望老师傅慈悲,放我出去,免得舍亲盼望。”知圆和尚已坐起身来大笑道:“这一派话用不着说了。我和你是老相识,烧成灰我还认识你,由你假装不认识就行了么?我这地方,不但外边俗人不能来,就是同寺的僧人,非经我呼唤,也不敢跨进一只脚来,你虽是官居极品,然是对于俗人才有高低上下,我们出家人佛法平等,人世的官阶,与我们释家无涉。不过你既到我这秘密地方来了,不得不谓之与我有缘,你我就此畅饮一场罢。”说时,举眼向房角上的青年和尚说道:“传语出去,从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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