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 嫣子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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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公绅童又不肯作声了。
“小师傅!”我放出最后悲声。
“唉。”公绅童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得他道:“我师傅说…”
又是他师傅说!
若不是被困在这囫囵之地,我敢情要把鲜血喷到他脸上。
“我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慈悲!”
他攸然站起,大吼一声,如此激奋,倒不知是为了镇住我还是为了镇住他自己。
我忿忿地问:
“你伏妖多年,难道一次也没有违逆过你师傅的教诲?你就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遵规守矩,绝无纵生?”
外面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与你有何相干?”
他第一次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了然一笑:
“你曾对妖慈悲。”
“那次,我只是还年小,不懂事!”
公绅童咬一咬牙。
我心念一转,突然明白:
“你曾放了一只妖,因为你狠不下心,即使师傅对你说妖都是害人之物,你却无亲眼目睹,你怀疑你自己,自小时候开始,你只能与妖为伍,满山都是你的敌人,却无一个可以为伴的朋友。哈!我早就猜到了,你放过的小妖,莫不就是你四岁时抓到的那一只?”
“你!”公绅童吓得连连倒退两步,他被说中心事,满脸惊慌,“你怎么知道?!”
这读心之术,用在这呆子身上真是浪费了,何用猜测?他的语言和思想,都简单得可以一针刺破。
“小师傅,你说那小妖似我。可是真的?”
“再似也不是你!”
公绅童急欲结束话题,他抽身便走。
“你再说也无用,我不会放你的!”
“小师傅,你听我说——”
“我不听!”
他举手一阵乱摇,我顿时抱头尖叫,跌入混沌之中。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不要再摇了!啊呀!”
我被他摇得七晕素,心胆俱裂。连忙讨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求求你快停下来!”
公绅童思绪纷乱,陷入昔日恶梦之中。他贴身的葫芦,忠实地记录着他内心所有的秘密。此刻又以特别的方式,把他之心路历程,在我脑中重现——
那一只小妖,他很久以前就看见了。
它总是偷偷地躲在树里看他。
他那时只得四岁,却已经日日跟着师傅上山入地,风里来水里去。他最擅长画地为符,破天借力。初次画在地上的符牢就巧巧捉住那只常常跟在他后面的小东西。
师傅没有跟在身边,他却困住一只小妖在密森高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妖惊惶地看着他,眼神悲切哀怨无助。他蹲在符牢外细细打量,第一次摸到妖物的实体。它与人一般健康地存活于世上,它用人一般的神色仰望看他,它就像一只受捕的小动物,却比小动物多了一口精气。
它一直跟着他,或许只是一时好奇。他也好奇,他不明白妖与人有何不同。
他失手把它放了。
而后再无机会。那天他回到师傅身边,带着一身无名妖气,在师傅那双照魂般的厉目下,他根本藏不住秘密。
那是师傅第一次用他从没看过的生气表情责罚他。他跪在后院的殿上书符愈百,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每当恹恹之际,便得忆起师傅怒目圆睁的可怕模样,其中还混杂一种难以理解的亢奋,声音沉厚如咒,传遍夜色:
“捉妖第一戒条,不得对妖慈悲!”
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阴风阵阵的殿内尾音萦绕,尤为诡异。
四岁的孩童,连握笔也嫌无力,跪在地上双脚麻木冷汗倒流。
他不明白。何为慈悲。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害人的东西全数抓住,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但似乎师傅并不这样以为。
那日之后,师傅为他启礼,教他开杀界。师傅授予他一只小小葫芦,要他贴身随带。并嘱咐:
“此乃伴你出生之灵物,现归还与你,它与你灵能相通,你愈强它亦愈强,以后凡你所见,即使是孤野游魂,你都绝不能手软!”
师傅手一指,叫他看一密闭的祭坛,那后面有个枯井,四面封印,他说:
“以后所收之妖,你要先驱其恶念,化散其原形,只留一缕精气,存放于此。”
说罢再不解释。他偷看师傅一眼,什么也不敢问。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有独立的能力收服诸式妖物,见他行经山道,各路邪灵无不魂飞魄散,纷纷争路而逃。
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只影。
他偶尔会想起那只小妖。他唯一一次的“慈悲”。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它。
他想也没想过,再次与它重遇,竟因一场大火。
山下的村子着火了。
村民不得不连夜上山求救,请他师傅下山驱妖。那火剧烈地燃烧,浓烟里满带着无法驱散的障气,火越烧越旺,怎么也无法浇灭。
他随师傅下山,在那个快被烧成平地的村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它。
当年脆弱的眼神如今已近狂妄无情。他和它分界两地,在一个完全对立的阵容中茁壮起来,各自张显势力。他二话不说,双手伏地,口念镇灵咒语,手书鬼符画地为牢。仿佛用了同一法术,就可以如愿地把它困守在当年的小小邪物。
它在他面前被打得烟消云散。村里的大火一息之间化为浓雾。飘飞在痛失家人的悲哭声中。他看着被彻底破坏的村子,流离失所的村民跪倒地上呼天抢地,他看着师傅坚决而冷静的背景。他终于深深体会。
绝对不能对妖慈悲。
7
我晃荡晃荡地呆在一个似有边又似无边的空间里,那天之后他不肯再与我说话。我的体力一日弱似一日,心知大限将至。没料到我仍未修至臻境,就被中途毁了心力,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命中注定。这天煞的克星。
我薰薰欲睡之间,这小子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只模糊地听得他跟某人道:
“老板,我要投宿。”
老板应了一声,似是个和气老人。于是他顺便打听:
“老板,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大户人家是姓薛?”
“你可是指住在城郊那老员外处?只那户人家是姓薛。”老人家打量他一阵,又说:“那户人家近年不知招惹了哪门子的秽气,都说住在里面的人不太吉利。”
公绅童只虚应了一声,又问:
“若从这里出发,还有多少路程?”
“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老板挑灯带路,为他打开房间的门。“最近那里闹鬼闹得正厉害,官府派人去看过,回来的衙差都离奇发病,莫得治。”
老人离去,稍得安顿,公绅童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郁闷地呆在葫芦里,看他高床软卧,我却又湿又冷又寒。
“小师傅?”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有所回应。
“现在可是夜里?”我问。
“是。”他说。
“外面天色如何?是否有月?”我又问。
他看了一眼,随口地道:
“有。”
“今夜月亮可圆?”我再问。
他观察了一阵,认真答道:
“又大又圆。”
“是么?”
公绅童并不理我。他自顾休息去了。我无聊地计算了一下,又突然听得他在外面悠悠地道:
“每逢十五,天地间精气最盛,正是众妖争相吸取月华的最佳时刻。不过这一切再也与你无缘,劝你也不必多想了。”
我不作声。
夜渐深。
“小师傅?”我低唤了一声。
外面并无声息,我再唤一声:
“小师傅?”
公绅童仍不应。他不可能应。我微微地笑了。从今天进得这店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绅童涉世不深,处处跌入这红尘陷阱,他想也没想过有人会害他——他只道妖是万恶之源,除妖以外,他并无防人之心。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有人进来了。
我透过葫芦细意观察,这黑店的老板,越是慈眉善目越是心怀不轨,那老头领了几个帮手在翻客人的钱财。
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问那老头:
“这小子没带多少银子啊?”
老头没答话,另一个汉子却又说了:
“又是个白搭的,怎么近来都没几个像样的客人来投宿呢。”
细细碎碎地又翻了一阵,那老头仍不信邪:
“我明明听得他说要寻城郊那姓薛的人家,薛员外可是个不轻与外客结交的富人,估这小子定是带了什么信物去,或是什么宝贝也未可知。”
“宝贝?”女人嘿的一声,坐在床边上:“哪来什么宝贝,这小子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值一文钱。”
就只得一个葫芦。
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他身上唯一一个状似古怪的容器上。
女人手快,一把就将葫芦摘下,放在手中察看。公绅童正烂睡在床,失去所有抵抗意识。或许在梦中他才如现实中般活跃,肩负着宿世使命,与千年老妖打得不可开交。
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又放到耳边听听,再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似有丝丝媚香,她半惊半喜,抬眼看他们:
“这葫芦异常古怪,竟有香气透出。”
男人接过葫芦,他粗手笨脚,毫不预期地把葫芦顶处一小小字条揿起,还研究起上面的字来:
“这是什么图案?怎么看起来似一道符?”
一道青烟喷薄而出,我似得到指引,全身血液贲张如江海翻腾,我大笑三声,终见天日!
全场观众呆在一处,他们貌甚惊奇,雕像似的瞪着我在空中渐聚成一团,终化人形立于眼前。
“妈呀——!!有鬼呀——!!”
我还未向各位救命恩人行礼致谢,他们倒是比我还激动,一个个跳将起来,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
统共走得一个也不剩。
我缓步踏出门外,听着他们大呼小叫一路狂奔,声音越渐远去。今晚的月色美极,直照得人心中悸动不能自己。
我闭目仰头向天。心中默念祭词,多日所失之功力尽靠一轮明月返还神迹。我顿觉身心舒畅,快意无比。
适逢十五佳期,是以恢复得特别理想,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公绅童还在做着人妖大战的职业美梦。
我第一次高居临下,俯视这个人物。他毫无防备,展露出人类最脆弱的姿态,此时此刻,我要伸手取他性命并非全无可能。
轻轻地靠近他,更细致地把他看个清楚。眉目分明,纯朴趣稚,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六少年,却有一股凛然正气,仿佛与天俱来,与之浑然一体。他是个带有天命之人,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我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没有什么得意的法宝,心忖他最厉害的宝贝就那一只葫芦罢了。
我拍拍他的脸,对他道:
“小师傅,我走啰。”
顺便捡起刚才被人丢在地上的葫芦,这个把我无情收服的牢笼,在月色下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灵光。我在手上抛了抛,又转头对他道:
“相识一场,送个东西给我作留念罢?”
他不答。
我便当他应承了。欢天喜地,带了他的葫芦飞身融入天外夜色,告别这个陌路相逢的可爱小天师。
8
与少主失散多日,我正想着如何与他会合。却突然接到族中传来音信,说少主已安全返回,叫我也早日复归。
我终得放下心来。夫人又说,少主状态堪忧,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夜里辗转反侧,呓语不断,看来需提前为他举行祭礼以冲秽气。
一但成礼,少主在族中地位便再不可动摇。夫人急于操持此事,早日通告各方亲友。
我急行在回程路上。
月色漫漫,我似听到有深远的悲泣声。
停在一高檐大宅前,抬头一望,挂在门外的两个红色灯笼焰影绰绰,却是一双鬼火,我犹豫片刻,上前敲响铜环。
前来应门的,是位楚楚童子,小童子穿着浅绿衣裳,上绣金丝阔叶图,一个下人也如仙子般出尘不染,这家里住着的主人更不消想象。
“小兄弟深夜到访,请问有何要事?”
童子声音细软婉婉,一双黑目把我从上打量至下。
我一身平常打扮,既不似书生半带文墨之气,也不似樵子一身岁月沧桑。童子眼睛直盯着我腰间悬挂的一只葫芦。疑惑不定。
“你家有鬼。”
我言简意骇,直望童子双眼。
童子一惊,倒退一步: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主人家中有鬼。”
“小兄弟何出此言?”
童子惊恐瑟宿至安全距离,仿佛我就是那只跳出来吓他的鬼。
“你家主人可是姓薛?”
“是。”
那就是了。全世界知道这里闹鬼。这小童何以那般惊慌?明明已是天下皆知,却还意图掩饰。
我伸手一指深宅:
“这里妖气冲天,魅障纵横,你家主人竟毫不知觉?”
小童受不住惊吓,双腿一软,再亦无心隐瞒:
“我们请了无数天师来此驱灵,皆无见效!家中妖物已根住数月有余,它说,若是我们再敢轻举妄动必遭报复!”
果然如此。
这里环境不容挑剔,奇花异卉,雕梁画栋,再重的夜色也掩藏不住那股悠然气派。可是这宅中布置颇为奇异。
我往内再探一步,小童急急阻拦:
“小兄弟,你不能去!”
“为何不能?”
“因为你——”
小童不掩担忧之色,那目光已全然告知:因为你道行未够,惹它不起。若不幸触怒了它,那可不是你阁下一人担当得起的事情。
“你家小姐已时间无多。你们可以等,只怕她不可以。”我说。
“你竟知道?”小童讶异。
“我自然知道。”
刚才自夜色中听到的丝丝哭音,正是那小姐离魂的悲声,眼下她的真身恐怕已奄奄一息,只存一个空空皮囊了。
“请问小兄弟师出何处?”
童子眼中带着一半怀疑一半希望。
“我…”
我师出狐山,修习的是离魂摄魄之术,但这不就跟里面的家伙是同一路货色了么。
话锋一转,我大言不惭:
“我师承高人门下,不过我师傅不喜好出风头,行事低调,恐怕没有人听说过。我乃公绅——”
话音未落,童子噼啪跪倒在地。
他的眼中闪出万丈霞彩,像一个时命将尽之人看到佛光,惊叹中又带一丝欣喜,欣喜中夹缠点点冀望,冀望中满是终极的仰慕。
“公绅大师!我们终于等到了!”
童子万分感动的叫道。
我被他这坦白到一如示爱般的宣言吓得倒退三步。
那公绅童的名号竟这般响亮?怪了,他不就是深山老林里一孤独少年,终日视捉妖为第一娱乐,常年不知人情世事的么?
这人的名声如何的流落坊间?真是匪夷所思,越思越疑。
“公绅大师,请救我家小姐!”童子心怀一宽,便涕泪交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