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问此书的人的确很多,但都被吴宇的漫天要价吓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娃娃脸,他也问:〃《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多少钱?〃
吴宇头都没抬,回答道:〃十五。〃
娃娃脸诚恳地询问道:〃我买三本,按照定价卖给我成吗?〃
吴宇故做玄虚地说:〃就按我说的价格,你要再不买,书可就全卖光啦。〃
娃娃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开了。我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吴宇,叹了口气。
吴宇嘿嘿笑道:〃海哥,放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地回来。〃
看着他信心百倍的架势,我还真有点相信他了。果然,没一会儿,娃娃脸小跑着赶过来,对我们说:〃给我来五本。〃说完,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百元钱。
我看着他接过书美滋滋地走开了,而吴宇站在旁边洋洋自得,心里说不出的疑惑。吴宇则举起一本书,使劲儿地挥舞着,同时大声宣布道:〃《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十五一本,欢迎选购,数量有限,售完为止。〃说来也怪,随着他的呼声,四面八方的人群向我们涌来,将我们狭小的摊位挤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攥着钱的手伸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吴宇麻利地撕开摊位下面的纸包,厚厚一摞带着印刷芳香的图书被他搬了上来。我们三人紧着忙活,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卖出了整整一百本。
我充满疑问地问吴宇:〃这是什么书啊?怎么会这么火暴?简直不可思议。〃吴宇解释道:〃这是当今最红火的网络小说,早上我们搬书时,我发现全部书市一共才一百五十本,我递给你一包,自己拿了一包。当我在回去拿时,剩余的那一包已经被人拿走了。为什么我不肯便宜卖?是因为奇货可居啊!当那五十本卖光后,咱们这一百本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你想想,如果是你,你是愿意多花一块钱在这里买,还是愿意在这么冷的天去城里的书店买呢?〃
吴宇说着,掩饰不住眉头的喜悦,手舞足蹈地说:〃今天我们发财了,算一算,一本净赚十块,一百本就是一千块啊。海哥,整整一千块啊!〃
我看着他,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刘月站在一边快乐地数着手中的钱,无比兴奋。以刘月的生长环境,即使是十倍于此的金钱也不会让她如此心动。只是这些钱,是我们用辛勤的汗水挣来的,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在别人都躲在寝室睡大觉的周末,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通过我们自己的劳动彰显了我们的价值。对于我和吴宇而言,钱便是钱本身,而对于刘月,钱最主要是她能力的一种体现。或者,在里面有些许对我的关心吧,当我正注视着她时,她也抬起头看我,在与我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她脸颊腾起一片红云,头迅速垂了下去。也许,我早就应该把刘月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她关切的眼神无所不在地笼罩着我。只是她的目光过于犀利,让我看了不由自主地想回避。也许每个人都想走向前台,但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因为贫困而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和我吴宇一样,想过上那种最为普通的生活,我们也想有自己的生活空间,那种过度的关心反而更会让我们不敢接近。也许,我更应该去了解刘月,毕竟她是一心想对我好的人。
时至中午,我们劝她先去食堂吃饭。她却瞪大眼睛说:〃我才不吃呢,我要等你们晚上请我吃饭!〃
吴宇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笑着说:〃好啊,好啊,晚上我们请你吃火锅,这么冷的天涮上二斤羊肉,再爽不过了。〃
刘月兴奋地说:〃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哦!〃
午饭过后,书市里的人更多了,简直就是接踵磨肩啊。只是天空灰蒙蒙的,冷风变的逾加猛烈了。我的手露在外面,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在触摸书本的时候已然失去了知觉。就在书市如火如荼的之际,天空阴的更沉了。擦着地面扑来的北风席卷着积雪疯狂地向人们展开进攻。摊位上的图书被吹的页面散开,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一阵狂风袭来,那些扎的不够牢固的摊位轰然倒塌,上面的图书散落在雪地里。风越刮越大,摊位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来。我们的摊位也在狂风中猛烈地摇摆,我和吴宇拼命地扶住那些支撑的竹竿。上面的书开始散落到地上,在这场混乱的局面中一些人开始去拾地上的图书,再后来,伴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甚至有人开始同卖书者去生抢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我们的摊位也难逃厄运,看着一本本掉在地上的图书被人捡走,看着那些人飞快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们心急如焚。可是我和吴宇却腾不出手来,因为我们知道,万一我们的摊位倒塌,那么上面所有的图书都会散落地面,那种损失真的太可怕了。
刘月像个孩子似的急的团团转,最后,她弯下腰,在杂乱的人群中去拾拣失落的图书。她摘下手套,与那些又高又壮的男生一起争抢。她被挤倒在地,衣服上粘满了积雪和泥污。她用一种几乎哭腔的语气向人们企求着:〃书是我们的,把它们给我们吧。〃可是,没有人去理会她,任凭她赤裸的双手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我焦急地对她喊道:〃刘月,不要再拣了,不要再拣了。〃她爬起来,站在雪地里,无奈地看着我,眼泪流了出来,在脸颊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人群终于散尽,但脚下的积雪已经有十多公分。地面上一片狼籍,凌乱的图书散落一地,上面印着一个个硕大的脚印。我茫然地看着周围,书刊上掉下的纸页孤零零地在空中飞舞。一个瘦弱的女孩儿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辛苦了一天,不但没有赚到钱,还要包赔书店的损失,怎么偏偏赶上这么倒霉的天气啊。我手上的劲头儿一松,书摊随之倒地。吴宇匆忙把书拣起来,同其他承包摊位的同学一起把书向萃文楼运去。
我看着刘月,说不出的感觉。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于她的眼泪中。她呆呆地看着我,突然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踉跄扑过来要递给我。我急忙握住她的手,上面冻出了一个个通红的肿块儿。我在地上抓起新鲜的雪花,用力地在她手上搓着搓着。她温顺地站在那里,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不曾想此时此刻我自己也已泪流满面。我转过身,想抹掉尚未流出的泪水,却意外地发现身边站着一个曾让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她不是吴宇,而是冬云!
23
我和弟弟都离家在外,留给妈妈的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再困难的日子,两个儿子的身影都会带给妈妈无穷的动力。当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时,妈妈经常会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深夜,妈妈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无奈中,她瞪大眼睛,无神地注视着黑暗中的角落。她似乎看到爸爸正在冥冥中对她发笑,年青时浪漫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多么温馨而短暂啊。妈妈又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过的风风雨雨,她似乎看到两个儿子正乖巧地睡在身边,但当她伸手去摸时却发现两手空空。
妈妈经常睡着睡着就泪流满面。繁重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有一点时间去琢磨生活,只是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才会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当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自己也就功德圆满了。她强烈地盼望这一天,却又极度恐惧这一天。妈妈是在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那时,自己早就老的迈不动步,成了一个人见人烦的老太太!妈妈打定主意:将来绝不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她一定要留在这间略显古老的房子里。无论它有多么的破旧,它都是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人共同建成的啊!在这里,妈妈留下了多少回忆啊。无论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都已深深地镌刻在她脑海里。妈妈想,如果那一天迟早要来,自己也一定要把生命结束在这里。想到死,妈妈没有任何恐惧,人生那么多苦难都经历过了,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妈妈害怕的是一种孤独,一种难以言表的孤独。她一直没有再嫁,全心全意地抚育两个孩子,除了那与生俱来的舐犊深情外,还有对爸爸深深的爱。她甚至渴望早一点在另外的世界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庞,但她无法确定迎接她的是地震后千里迢迢赶来的微笑,还是离婚时那冰冷无情的面孔。爱情真的是难以琢磨,与爸爸相濡以沫的那段岁月带给妈妈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每当想到这些,妈妈眼中都会噙满泪水,纵然她拼命地眨着眼睛,泪水依然会夺眶而出,打湿枕巾。
妈妈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是决然不会想到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最初那段日子,妈妈百无聊赖,同姥爷、姥姥忙完地里的农活便开始天天背着篓子到山上拾柴禾。其实那就是一种麻醉自己的手段。天不亮妈妈就起床,做上一大锅粥,这就是她一天的伙食。她简单地吃点东西,然后顶着晨雾去上山。别人拾一篓子就回家,妈妈则不停地往返于家和山坡之间。直到中午肚子饿的呱呱叫,她才会在家里短暂停留,吃点饭,喝点水,然后又继续那种单调的劳动,直到太阳落山。妈妈每天要拾七八篓子柴禾,一个月下来,门前的柴草堆积如山。妈妈变的沉默寡言,一个人独守空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有一天,姥姥挪着小脚来到我家,掀开锅盖,见到里面冰凉的剩粥和早上留下的咸菜,老人落下了辛酸的眼泪。她抓住妈妈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闺女,你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妈妈可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妈妈听了,泪如雨下。此时的妈妈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她甚至觉得自己非但不能帮助自己的孩子,甚至已经过早地成为了孩子们的负担。她不想清闲下来,只想找点事情一直忙碌下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深秋。
我在前文说过,在我们村子北面有一条铁路,即大秦线。以前的时候,人们只知道它是日本人帮着修的。主要负责从大同往秦皇岛运煤,再转卖日本。据说那些煤都被日本人用来填海了,一些老人在晒太阳的时候会对此事议论纷纷,无非是说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中国的煤绝对不应卖给它云云。似乎这条铁路与我们的生活并无相关,只是深夜轰隆而过的火车声经常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
只有一个人曾经打过铁路的主意,他就是林福增。
说起这个人,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八岁丧父,母亲改嫁他乡,倔强的他留了下来,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任何劳动能力,村里将他交给他伯父抚养。他伯父是个老光棍,人送绰号〃臭鸡子〃,个头很矮,满脸皱纹,靠卖泥人为生。最初那年,伯父对他不错,还把他送到学校读书。但第二年,伯父利用他大半生的积蓄买了个东北媳妇。那个女人好吃懒做,且带来了一儿一女,伯父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的家庭当中。林福增退学了,每天在家里干杂活,还少不了要挨堂兄妹的欺辱和伯母的责骂。他穿的脏兮兮的,大冬天也是一身单衣。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持续太久,又过两年,伯父突然病故。当时,村里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他是被那个东北女人毒死的,有人说他是累死的。那个东北女人继承了伯父的全部财产,将伯父的房子变卖后又要变卖林福增的房产。只有十一岁的他身上迸发出压抑许久的野性,他站在门前,挥舞着菜刀,将伯母领来看房的人吓的不敢前进一步。那个东北女人的行经引起了公愤,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握紧拳头要冲上去将她一顿暴打。她拉着自己的孩子灰溜溜地跑了。
林福增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任何亲人。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他在铁路上徘徊,捡着旅客丢下的易拉罐和方便面袋。他非常渴望和小伙伴儿们一起玩耍,但只要他靠近我们,就会有孩子朝他身上扔石块儿、吐口水,他便一脸惊恐地跑开了。有时,他还会把破烂的鞋子跑丢,引得后面的孩子哄堂大笑。
一个冬天,爸爸从唐山回来,他带来了我最爱吃的小笼肉包和我最爱看的连环画,最后竟然还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录音机。整个下午爸爸都和我一起玩。我们说什么那个录音机就说什么,在当时我看来真是特别神奇。直到晚上,爸爸陪我玩的满头大汗,我才放过他。爸爸松口气,往收录机里放了盒磁带,里面立刻传来了悠扬的唢呐声,是一首欢快的秧歌曲。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听到喇叭声啊。
我们正听的如醉如痴,爸爸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个孩子是谁?〃
我向外望去,一个单薄的身子正趴在我家的栅栏上,目不转睛地向里张望。外面正飘着小雪,他站在雪中竟然一动不动。我对爸爸说:〃他是林福增。〃爸爸想想说:〃他爸爸是不是林德的儿子?〃我漠然地摇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林德是谁。爸爸赶紧叫来正在做饭的妈妈,妈妈说那个孩子正是林德的儿子。爸爸急忙让妈妈把他叫进来,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啊。
林福增走进屋子,小脸冻的铁青,从黑暗中走进光明,他的眼睛还有些许的不适应。爸爸拉着他上炕暖和一下,他却固执地不肯上来,嘴里嘟囔道:〃叔,我太脏了。〃然后蹲在地上烤着炉火。爸爸给他裹上一件大衣,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才缓过来,又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唢呐曲。
突然,他指着收录机,眨着大眼睛对我说:〃这个东西,我爸也给我买过。〃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就吹牛吧。〃
他的脸一下红了,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没,没,我没有吹牛,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挖苦他道:〃那它现在放哪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被我玩坏了,然后,然后就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哪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垂到膝盖上,再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说谎,还想继续揭穿他,却发现爸爸在旁边对我使劲儿地挤着眼睛。
没多久,妈妈把做好的饭端上来:大米粥、葱花饼、一大盆热腾腾的白菜炖粉条。说来也怪,那时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粉条,所以一看这菜我就皱起眉头,嘟囔道:〃又吃粉条。〃妈妈骂我道:〃小畜生,粉条你都吃腻了,真应该让你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净让你吃草子、啃树皮,看你还挑食不挑食。〃我顶嘴道:〃树皮也比粉条好吃。〃爸爸听了呵呵直笑。妈妈让林福增上炕,但他死活也不肯脱鞋,妈妈没办法只好给他盛了一碗粥,夹了一张饼,他站在地上吃。
平日里,爸爸最喜欢吃粉条,但那一顿饭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妈妈也是如此。林福增大口地吃着,很快,粥和饼被他消灭干净。他并未吃饱,但他端着碗却不好意思再要。妈妈赶忙给他又盛一碗,鼓励他道:〃多吃点。〃林福增听话地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我和弟弟吃点东西就饱了,爸爸妈妈也很快就放下碗筷,只剩下林福增一个人伴着唢呐声大口地吞咽着。在那时,我并没体味过饥饿的感觉,所以被林福增的吃相惊呆了。他像一头饿狼,在丢下开始的羞怯后便放开了肠胃,竟然把饭桌上所有的食物都吞吃干净。他是那么瘦弱,虽然比我大个五六岁,但身高却与我差不了多少,真怀疑他的肠胃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最后,他抹着嘴巴,打着饱嗝,肚子变得滚圆,不好意思地对着我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