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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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田小青成了我们乡里一霸,认识〃爬子〃则是他生活的转折点。
爬子的真名,我已然忘记了,但他那奇特的身影我则记的根深蒂固。他之所以被称为〃爬子〃,是因为得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自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我以前见到他时,他总是梳着长长的辫子,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控制方向,一只手摇着扶手,跑的飞快。作为一个残疾人,他从未消沉,而是从容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这种顽强不息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钦佩,但他又极端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些卑劣的行径确实又为正直的人所不齿。他在家里聚众赌博,从中抽头,开设游戏厅,想尽一切办法引诱孩子们到这里玩耍。对于那些沉湎于游戏的中小学生,他不仅供吃供住,还在深夜给他们放情色录象。家长们恨的牙根疼,无数次向派出所举报他,他却安然无恙。原来,所长大人偶尔也会光临他家,带上几位干警堆长城。不过,白景文并不图钱,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爬子那新进门的老婆。两个人的特殊关系简直是村子里公开的秘密。但爬子对这些闲话丝毫不感兴趣,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肮脏的生意。
他与田小青的认识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村民生活。
爬子对这个派出所长都礼让三分的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天,小青在他家玩过台球后,爬子将他叫回家里,两个人小饮几杯。酒酣耳热之际,爬子对小青说:〃兄弟,咱们眼前有一个好营生,你敢不敢干?〃
田小青拍着胸膛说:〃什么营生,天底下没有老子不敢干的事。〃
爬子双手撑着地,凑过来说:〃现在村民在铁路上扫煤,利润丰厚啊。〃
田小青轻蔑地看他一眼,不屑地说:〃那种脏活,挣多少钱我都不干。〃
爬子谄笑着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动也不动就能滚滚来钱。〃
田小青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的残疾人,问:〃真的假的?〃
爬子在田小青耳边一阵嘀咕,田小青不禁喜形于色,两个人说:〃一言为定。〃然后举杯相庆。
一个夜晚,村民同往常一样来到车站。暂时没有火车进站,人们三五成群地玩着扑克,有些白天没有休息的人裹着大衣睡觉。立冬已过,一天冷似一天,但这些质朴的村民只要想到能赚钱,所有的辛苦都变的并不重要了。突然,公路上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睡觉的人在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辆警车在他们前面停下,从上面跳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老实的农民都惊呆了,转而四散奔逃。车站顿时乱成一团,白景文拔出手枪,对天连放两颗子弹,将奔逃中的村民吓的魂飞魄散。
这事过后两三天都没人敢去扫煤,但在利润的驱动下,人们又壮着胆子返回车站。但没多久,白景文率领干警再一次光临车站。终于,村民被吓怕了,再不敢靠近车站一步。就在这时,爬子出现了。他开始往外放风,说自己能摆平派出所,只要扫煤的人认缴部分煤就可以了。基于他与白景文的特殊关系,村民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反而纷纷过来央告他。没多久,以爬子、田小青为首的扫煤大队成立了。全村所有扫煤的人都归大队统一管理,每人每天视收获情况向大队交纳最少一袋煤作为〃税金〃。爬子果然没有吹牛,田小青每天晚上只要组织几个兄弟在车站里转一圈,村民交上的煤就能堆成小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家钱反而赚的这么容易,以至于经常在深夜从睡梦中笑醒。
是啊,他又怎么能知道农民赚钱的艰辛,他只要给白景文送点礼就可以纵情地压榨那些老实的农民了。
妈妈还在坚持着,她白天在家干活,晚上去车站扫煤,终日难得休息。一个深夜,妈妈拖着半袋子煤,艰难地爬上护坡。她的脸被煤染的漆黑,额头沁满了汗水。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想歇一会儿再走,谁知突然从旁边窜出几条黑影,其中一人用手电直照着妈妈的脸,妈妈被强光刺激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掩面,一个又瘦又矮的小伙子冲上来,伸手打落妈妈的胳膊,骂道:〃躲什么躲,偷着来扫煤的吧,交煤了吗?〃
妈妈一见眼前的架势,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扫别人的煤底。〃
那人撇撇嘴说:〃只要你到车站来扫煤就必须交煤,要不然就叫警察抓了你。〃
说完,他伸手来抓妈妈的煤袋,妈妈急忙去抢,两个人僵持到一起。那人眼露凶光,逼视着妈妈道:〃你松手!〃妈妈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慌忙把手松开,小伙子一扬手,将煤袋子甩出老远,里面的煤散落一地。那个王八蛋还不罢休,踢腿将妈妈踹倒在地。这时,周围已经聚拢了很多人,爬子摇着轮椅出来,趾高气扬地叫道:〃都看见了吧,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有些不要脸的人扫煤不交煤,等把我们气急了就直接和你们收钱,或者我们就不管了,让警察天天来堵你们,把你们都送到号子里。〃他指着妈妈又说:〃再有不守规矩者,就是比这更惨的下场。〃妈妈眼睛里满含着屈辱的泪水,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了反面教材。她挣扎着站起身,那小伙子居然又推了妈妈一下,他自觉没有用力,妈妈却重重地摔倒在地。
宋二叔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扶起妈妈,愤怒地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算什么本事?〃
小伙子骄横地说:〃连你也照抽不误。〃说完,扬手打了宋二叔一记耳光。
宋二叔握紧手中的镐头,怒目而视,却发现小伙子身后一群人正对着他摩拳擦掌。宋二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白眼狼,真亏了你小时侯那么多人帮你。〃
小伙子毫不示弱地回应道:〃你怎么不说有的人背后给我捅刀子,害的我坐了六年牢?〃
妈妈听了这话,突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的身子,说:〃你,你是福增?〃
小伙子一脸的惊愕,反问道:〃你是谁?〃
宋二叔插嘴说:〃她是林海的妈妈。〃
妈妈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林福增,说不出话来,同她记忆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判若两人。妈妈抹掉眼中的泪水,拾起掉在地上的煤袋子,往回走去。林福增听了宋二叔的话,仔细地回忆眼前这个老年妇女是谁。突然他想起了林海,同时也想到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予过他最无私的帮助,他一下子呆住了。见妈妈转身离去,他如梦方醒,对着妈妈的背影喊了声:〃婶!〃妈妈没有回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仅仅是屈辱。
26
林福增快步跑到妈妈面前,拦住妈妈,不住声地道歉。但在这种场合妈妈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她固执地往前走,急的林福增抓耳挠腮。最后,他万般无奈,跑回来,拎起一袋子煤,扛到肩上,从火车站一直跟着妈妈走回家,路上一声不吭。
当妈妈在黑暗中打开房门,再回头时,林福增已然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他扛来的煤留在地上,证明这个人确实来过。妈妈回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在睡梦中。
子夜时分,夜凉如水。林福增走在回车站的路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体味着难得的自由。要知道,他在天津的盐滩上度过了整整六年的牢狱生活啊。在那六年里,他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他就睡末板床,正对着马桶,倒马桶的活也就理所当然地归他了。
慢慢地,他看出了一定的门道,在这牢房里面,每个人的地位都直接和床位挂钩。从临门处往后数,依次为一板、二板、三板……而这牢房老大睡的就是一板。全牢房里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甚至管教也让他三分。睡二板、三板的人也都比较特殊,或者是一板心腹,或者就是认识管教,反正在这个房子里前三板就是贵族。贵族自然有贵族的活法,其余的罪犯都要像奴隶一样去伺候他们。比如外出劳动,总有人先把一板的活干好,平日里如果谁吃不惯监狱里的集体伙食还可以单要小炒,但无论是谁要小炒都要先分给一板一半。
林福增是个穷光蛋,孤苦伶仃,入狱后没有亲人来探望他,他手上更是一个闲钱也没有,别人吃小炒时他只有干看的份了。不过,就算有钱他也不会买的,监狱小卖部的东西贵得吓人,一包方便面要十块钱,一根火腿肠也要五块,就说小炒吧,一份素炒土豆片都要十块,比外面贵上好几倍。钱在这里发挥了重要作用,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买小炒,就可以把一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而不再受人欺侮。林福增什么都没有,整天被狱友呼来呵去,吃尽了苦头。
那真是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平日里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放了个屁,还是个无声的屁。当时大家正在吃午饭,一板突然闻到一股异味。他驳然大怒,把饭碗摔到地上,破口大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放屁了?〃二板、三板如临大敌,煞有介事地囔囔道:〃谁?〃大家四处张望,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林福增身上。他正埋头吃饭,突然有人劈手打掉他的碗筷,几个人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扔到牢房的角落,不由分说一通暴打。在最初的一年里,林福增不知挨了多少次打,而且每次都被打的不明不白,只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晰,那就是挨打的位置比较固定。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牢房里装有监视器,而只有那个角落是监视器的盲点。
在所有的狱友里,林福增最痛恨两个人,一个是一板,那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光看外表,不知道要比自己壮实多少,他因抢劫入狱,被判了十年徒刑,另一个就是原来的末板,尖脑袋,也是又瘦又小,跟自己体积相差无几。他是个强奸犯,而且未遂,像这个罪名是监狱里最让人看不起的,因此他在末板一直睡了三年多,再有两年就要出狱了。林福增的到来终于使他逃离了末板床。他暗自庆幸再也不用倒马桶了,似乎把自己以前受的气全都发泄在了林福增身上。每次林福增被打,他总是冲锋在前,拳打脚踢,毫不容情。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到平素他在一板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林福增都觉得恶心。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林福增受尽了狱友们创制的各种刑种。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深夜里一群散发着汗臭的男人在他身上不停地乱摸,做着各种下流粗俗的动作。林福增的精神快要崩溃了。终于一天晚上,他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他想起了《动物世界》中的一副场景,那就是猴群中老猴王衰老后,新猴王向其挑战的画面。想着想着,他热血沸腾,他幻想着自己击垮了一板,从此占据了他的位置。他咆哮着向一板冲去,大胡子正沉浸在睡梦中,冷不防被林福增卡住脖子,卡的他直翻白眼。他拼命挣扎,但林福增已抢占先机,将他死死地压在下面。屋子里的人被弄醒了,他们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都糊涂了。尖脑袋最先明白过来,他扑到林福增身上,却不想林福增一伸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将他一直蹬出去有三五米远。他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正在林福增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之际,几位管教闻讯赶来,将林福增从大胡子身上拽下来。大胡子趴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管教怒气冲冲地把林福增带到管教室,林福增的情绪极度激动。他晃着胳膊解释自己曾如何被他们欺侮。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管教不停地让他闭嘴,但林福增还是喋喋不休。最后这位管教扬起手中的橡胶棒向他屁股砸去,慌乱中林福增伸手去迎,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右臂小骨骨折了。
谁也没想到,他在监狱中的转机由此而生。他嚷嚷着要去告状,把管教吓的不轻。当初他只是想威胁着管教把自己胳膊治好也就算了,谁知后来监狱长都亲自来看望他。他虽然不明白刑法中有个虐待被监管人罪,但也大抵猜出来管教的过错不轻,于是抬高了要价。最后监狱长把他调入了厨房,在那里呆了四年多,最终减刑出狱。
他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所谓的家早已没了家样。打开房门,屋顶麻雀乱飞,地上老鼠乱窜,进入鼻子的是一股让人作呕的酶味。没有电灯,也没有蜡烛,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然后推门向二秃子家走去。一切行为都是在狱中计划好的,他一定要找到二秃子,问问到底是谁告的秘。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村子布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凭着记忆摸到二秃子家,使劲儿敲打着房门。没一会儿,就听他媳妇在里面喊道:〃谁啊?〃林福增叫道:〃找二秃子。〃那女人没好气地说:〃他不在家。〃林福增又问:〃他去哪了?〃那个女人道:〃还能去哪?在爬子家耍钱呢呗。〃林福增二话不说,拔腿向爬子家赶去。
离着老远就见爬子家灯火辉煌,院子里挂着灯,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玩台球。林福增直接冲进过堂,东西屋都有人。他直奔东屋,发现里面有七八台游戏机,一群孩子正玩的兴高采烈。他扭头向西屋看去,炕上、地下摆着好几桌麻将,烟雾缭绕,那些人红着眼睛玩得正欢。林福增在案板上抓起菜刀就冲了进去,虽然他自己气势汹汹,但那些赌徒正在极度痴迷中,根本没人拿正眼瞧他。他拎着刀仔细搜寻,结果在炕上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二秃子,他正笑嘻嘻地往怀里搂钱。林福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甩手把菜刀剁在桌子上,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他。二秃子一抬头,看到是林福增,当时就傻了。
林福增面目狰狞地问:〃当初是不是你告的密?〃
二秃子本来就色厉内荏,一见林福增动了刀子,早吓的魂飞魄散,心中想辩解,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承认了。
林福增火冒三丈,提菜刀就要砍他。正在这时,坐在炕头的爬子突然叫道:〃福增,你疯了?〃林福增略一犹豫,爬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死死地抱住他,大声质问道:〃你刚出来吧,还想再进去吗?〃他的话如晴天霹雳,林福增顿时想到监狱里那痛苦的记忆,呆在那里,二秃子抓住机会,跳到地上,连外套都没穿,一个箭步窜进寒冷的夜色中。
聚赌的人兴趣正浓,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爬子叫他媳妇扶他上轮椅,把林福增拖到后院。他媳妇赶紧炒菜烫酒。没一会儿,两人就坐到了酒桌前。林福增确实饿了,他感激地看了看爬子,又瞅了瞅一桌子酒菜,这些美味在监狱里真是想都不敢想啊,他贪婪地吃了起来。在酒足饭饱之际,爬子拍着他肩膀说:〃福增,你是条汉子,以后就跟着我干吧。〃就这样,林福增从监狱回到家中第一天晚上就成了扫煤大队中的骨干。第二天晚上他随着刚刚认识的田小青等人去火车站,没想到却碰上了妈妈。
林福增走在回去的路上依旧后悔不已,他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混帐。他怎么会忘记妈妈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的每个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那位满面煤灰的老太太同昔日帮助他的那位端庄秀丽的婶子联系起来。纵然人会变老,但也不会衰老的这么快啊。他略微知道我家发生的变故,便独自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帮一帮昔日的恩人。我不能说林福增是一个好人,因为很多时候他没有一点是非善恶的观念,但我们又不能说他是一个纯粹的恶棍,再坏的人相信他心灵深处也会闪烁着某些善念。再说他在监狱中呆了整整六年,释放之初本来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