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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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宇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夜很静,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问他道:〃是因为钱吗?他答应要资助你?〃
吴宇很诧异,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凄然道:〃别忘了,我们有着同样困难的家庭。〃
吴宇继续道:〃我自小到大,从来就没有特别注重过钱,因为我几乎从来就没有过零花钱。我很少买东西,上小学时,手上偶尔有五分钱也是家里给来买酱油的,你可不要小瞧那五分钱,当时可以打整整一瓶子酱油呢,够我们家吃半年的。记得当初学那片课文时我特别认真,大概叫什么《一个苹果》吧,讲的是战场上,战士们断了水,同志间互相关爱,剩一个苹果谁都不肯吃,最后给伤员,伤员们也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的。自那之后,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名生活在上甘岭的战士,想象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苹果,只有一根冰棍,只有一块泡泡糖。我甚至很阿Q地想:不是我没钱买,而是有更需要它的人。就这样,我看到我身边的小朋友吃什么都不再眼馋,可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们贪吃的样子而不再默默地流口水。十几年如一日,我从来没有买过一次零食,我生活的很清贫,但也很开心,甚至还觉得自己很高尚。〃
黑暗中,传来吴宇苦涩的笑声。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都在滴血。每一个穷人都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每一个穷人也都有一套应付贫穷的手段。确实,我们都曾生活在一个虚拟的空间,就像吴宇,在自己万般落魄的时候还能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也许我们真的很阿Q,生活在一个想象的空间里竟然也会怡然自乐。比如我自己,曾经有过多少五彩斑斓的梦想啊。当我在骄阳似火的季节里,在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中艰难地劳作时,我都没有忘记编织自己的梦想。当我一无所有清贫如洗的时候,我也曾经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诗人、一位作家,一位省长甚至国家元首。那是一个无比单纯的年龄,再大的事也敢去想,再大的梦也敢去做。当岁月无情地将我从梦想扯回现实,我并不觉得幼时的自己有多可笑,相反,我是那样的感谢那段岁月,正是有了那些梦想,才使我坚信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正是因为那坚定的信念,我才没有因为缺钱而去偷,而去抢,而是在求学的道路上风雨兼程地走了下来。我们终归会在梦中醒来,因为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中。可是以前,我们今天会想着几十年后的事情,而如今,我们今天却只想着眼前的事情,多了一份世故,却少了多少催人奋进的激情啊。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飞舞着大雪,但是一丝风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我们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吴宇沉不住气了,他突然说:〃你不想听听我同那个女孩儿的故事吗?〃
我淡淡地说:〃一定是你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拒绝了她,对吗?〃
吴宇非常吃惊,他腾地跳起身,凑过来,问:〃你怎么知道的?〃转而,他又茫然道:〃也许我的故事都太俗套,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底!〃
我说:〃不是,它不俗,甚至还能打动人,因为它就是一个穷孩子感情的真实写照。你和我都是如此。〃吴宇不再说话,但我感觉到他在认真地听。我继续说:〃影响你最大的就是书,在那个文化匮乏的童年,书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儿。读书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带给我们无限的梦想。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少年阶段,我们的心中已然在开始向往浪漫。我们没有经历过爱情,但对纯洁而美好的爱情有着无限的向往。你之所以拒绝了那个女孩儿,因为她根本不曾在你的梦想中出现,你之所以要考虑她,是迫于生活的压力,还有你对你妈妈的爱,你看着她在你面前终日操劳而心痛不已,希望通过那个女孩儿缓解一下你妈妈背上的重负……〃
我还要继续说,但吴宇拼命地打断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确定他早已泪流满面。他声音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竟然放声大哭,哭的是那样的伤心。他抽泣着说:〃妈妈在家里累死累活供我读书,可是你看我在学校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轻声安慰着他,因为我相信他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许久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他突然问我道:〃海哥,你怎么那么神啊?我什么都没说,可是你什么都知道。〃
我说:〃相同的境遇,相同的经历,如果只是前提不同,那我很轻松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吴宇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其实,你也并不喜欢刘月,对吗?〃
我愕然不语。吴宇继续说:〃以你的性格,以你的机敏,你绝对不会错过属于你的幸福。〃我的心跳逐渐加速,吴宇的步步紧逼让我不得不去考虑那些原想暂时放放的事情。吴宇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海哥,去找你的冬云吧,毕竟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啊。〃
我的大脑在猛烈地翻腾着,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残忍地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涨满血的面孔终于冷静下来,我轻轻地说:〃冬云已经走出了我的世界,她已经开始了她的生活,我还有什么权利再去干扰她呢?〃
吴宇急切地问:〃那刘月呢?〃
我没说话,但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最宝贵的帮助,仅此一点,她的名字就足以让我铭记一生。如果我不想欺骗自己,那么我就必须在情感上有所选择,刘月是喜欢我的,喜欢得没有任何掩饰,是那样的直接,又像玉一样的纯洁。我真的想像对待小妹妹那样关爱她一生。她借钱给我,在冰天雪地中帮我卖书,现实生活中我的每一个表情都会使她的情绪起伏波动。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进一步走近她,她在冬云到来时的表现让我认识到她的情感是那样的脆弱。我喜欢她的真诚与执着,但那仅仅是喜欢而已,决不会有再多一点点的感觉。我终归会离开她,但我永远都不想伤害她。
那一夜,我们倾心畅谈,天已大亮我们尚未合眼,最后,我们达成共识:这种乏味的大学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必须振奋起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雄心归雄心,但现实归现实,直到现在我们两个人依然都是不折不扣的穷光蛋,想改变该从什么地方改变呢?
吴宇咬着牙对我说:〃海哥,你敢和我冒一次险吗?〃
我盯着他问:〃要看什么事情。〃
吴宇说:〃我们两个做一宗大买卖怎么样?只要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窝囊的生活了。〃
我问:〃什么大买卖?〃
吴宇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东北我们干脆倒腾一次人参……〃
孤兒寡母(19)
36
弟弟坐在木头上,讲述着他在河南的经历。但说到阿姨时,他隐瞒了她的身份,只说她是爸爸生前的好友。妈妈安详地听着,月光下,她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她伸出干枯的手指想去抚摩弟弟润滑的脸庞。弟弟抓住妈妈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粘满煤灰的手,上面伤痕累累,僵硬而没有生气。弟弟的泪水不停地在眼中打转,此时妈妈就在身旁,却让他感到更加揪心。他站起来,搀着妈妈,向村子走去。
回到家,妈妈开始生火做饭,整个人沉浸在儿子归来的喜庆之中。我们住的房子四面漏风,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寒气。弟弟被冻的瑟瑟发抖,他问妈妈道:〃妈,你怎么也不烧炕啊?〃妈妈漫不经心地说:〃我夜里在车站,白天有日头,屋里暖和着呢,根本不用烧煤。〃妈妈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弟弟听了,却是说不出的痛心。妈妈整夜守在车站,扫来的煤堆成小山,而她自己却连烧炕这点煤都舍不得。弟弟摸了摸土炕,冰凉刺骨,孱弱的妈妈每天就睡在这里,她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了呢?想到这儿,弟弟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妈妈看不到弟弟的表情,她呵着冷气烙了两张饼,就着锅里的油星炖了一棵白菜,然后在西屋一通翻腾,终于找到些残余的冻豆腐渣儿,她将它们都丢到锅里煮起来。弟弟在里屋凝视着妈妈,妈妈则专注地往灶里添着柴草,火光下,她那皱纹如刻的面庞写满沧桑。家徒四壁,但妈妈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改善着我们的伙食。白菜炖好后,妈妈又炒了一盘花生,和盐裹在一起,那曾是我们童年最好的咸菜。当我们生存还面临威胁时,吃饭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在很长时间,妈妈都是通过为我们做点好吃的这种最为原始的方式表达着她那最为本能和最为真挚的母爱。妈妈将饭菜摆在弟弟面前,催他快吃,弟弟则固执地要妈妈一起吃。妈妈拿着筷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弟弟埋头吃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大口地吃着饼,饼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油滴在上面滚动。弟弟知道妈妈平日里节俭的近乎吝啬,这是做给他吃妈妈才舍得放那么多油水。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弟弟看来,他却难过的想掉眼泪。弟弟真的饿了,他吃了很多,直到他吃饱喝足后妈妈才开始动筷子。无论弟弟怎么阻拦,妈妈硬是把弟弟吃剩的油饼收藏起来,自己坚持着要吃从口袋里掏出的红薯干。弟弟焦急地说:〃妈,那饼你不吃就会硬了。〃妈妈笑着说:〃硬了我就再腾热了给你吃。〃弟弟哀求着说:〃妈,你把它吃了吧,你不吃我真的难受了。〃妈妈抚着弟弟的头说:〃今天的饼太腻了,我不想吃。〃她给我们的理由过于牵强。在我们小时,妈妈曾绞尽脑汁的骗我们说她不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我曾奇怪于为什么妈妈会有那么多的忌口,万幸的是她不喜欢吃的偏偏就是我们喜欢吃的。但孩子终归会长大,没有谁会永远相信自己的妈妈天生只爱吃鱼头。到如今,妈妈知道谎言再也无法哄骗我们,便干脆用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来搪塞我们。她大口地咬着又硬又冷的红薯干,偶尔她也会吃两颗花生米,那是因为她怕吃红薯吃多了会很烧心。说到红薯干,相信大部分农村朋友都不会陌生,红薯蒸熟后切成片,放在屋顶上晒干,那就是我们冬天最常见的干粮。妈妈晚上在车站从事着最为繁重的劳动,饿了的时候经常是吃上几块红薯了事。滴水成冰的夜晚,她摄入的点滴热量都不足以抵御席卷而来的严寒。此时,妈妈的脸上居然流露出宽慰的表情,而弟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转过身,用袖子抹着眼泪,但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不敢回头,生怕妈妈见到他落泪的样子。殊不知妈妈将一切都看到眼里。妈妈又何尝不难过呢,儿子的归来让她悲喜交加。她希望儿子永远留在她身边,但又自责于自己无力使儿子过上轻松的生活。舐犊之情本来就是一种天性,如果一个母亲在儿子面前感到无奈,那么这种刺激带给她的将是钻心的痛楚。妈妈吃掉几块红薯,口干舌燥,于是端起菜碗,大口地喝着菜汤。弟弟只听到妈妈喝汤时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响,却没看到妈妈早已泪如雨下,她把所有的泪水混着菜汤再度咽回肚里。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们经常与眼泪做伴,难过的时候落泪,高兴的时候也同样落泪,而妈妈瞒着我们,经常以泪洗面。残酷的生活迫使妈妈变的坚强,但是谁又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妈妈是我们的主心骨,可谁又能做她的主心骨呢?当我们在困苦面前无所适从时,妈妈永远都是我们避风的港湾,可是谁又能分担一点她所肩负的重负呢?妈妈把乐观的一面留给了我们,同时就意味着她要默默地品尝孤独。妈妈在构建我们健全人格的同时,她自己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啊。
吃过饭,妈妈把被子铺好,催着弟弟早点休息。炕头烧的火热,弟弟躺到被窝里感到非常暖和。他睁大眼睛瞧着妈妈,说:〃妈,你也快点睡吧。〃妈妈又给弟弟加了一层被子,弟弟觉得一片燥热,他对妈妈说:〃妈,我热!〃妈妈却说:〃后半夜就凉了。〃弟弟说:〃现在就是后半夜了。〃妈妈帮他掖着被角,固执地说:〃炕会慢慢凉的,多盖点好!〃弟弟的额头沁满汗珠儿,妈妈轻轻地帮他擦掉。弟弟合上眼睛,泪水再度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那一晚,弟弟睡的特别安稳,只有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完全的平静下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与生俱来,就如同一个尚未知事的婴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睡在妈妈身边,他才觉得最安全。月光通过破旧的窗户直射进屋里,妈妈安详地合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即使在睡着的时候,她的头也一直朝向儿子。深夜,房间里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缸里的水早就结冰了,但这栋破旧的屋子中沉睡的母子所勾勒出的画面却是那样的温馨而感人。
弟弟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妈妈。他跑到院子里,发现妈妈正在房顶上搓玉米。弟弟也爬上去,和妈妈一起干活。午后,阳光明媚,妈妈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她笑眯眯地指着成堆的玉米,说:〃今年咱家算是收成好的,又赶上国家敞开价收购粮食,我估计怎么也能卖上两千块钱。〃弟弟呵呵笑着。妈妈又说:〃你大哥的学费都减免了,这次回家再给他带一千块钱也就够了。〃弟弟说:〃多给大哥带点吧,他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妈妈想想说:〃你大哥上完学就好了,接下来我就要给你攒钱了。〃弟弟挠挠头说:〃给我攒什么钱啊?〃妈妈笑着说:〃你这傻小子,将来妈不得给你盖房娶媳妇啊!〃弟弟的表情突然僵化起来,他不再说话,站起身,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在房顶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自己的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妈妈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却带给他数不尽的忧伤。他想,自己的生活注定就那么暗淡吗?拼命赚钱,娶妻生子,然后居家过日子,一辈子就生活在这个小乡村?他现在觉得未来是那么可怕,自己的前途居然能一眼望穿!下面走过一个老头儿,衣杉蓝缕,目光呆滞,拖着蹒跚的脚步,移动着僵硬的身躯。弟弟心里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莫大的悲哀。寒风扫过他的面庞,一粒细小的沙子落入他的眼中,弟弟轻轻地揉着,泪珠随着沙子一起滚了出来。妈妈在后面叫着弟弟,弟弟慢吞吞地走过去,他在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递给妈妈。妈妈吃惊地看着他,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赚的。〃然后兴奋地盯着妈妈,他的眼睛通红,还带有淡淡的湿气。妈妈赶紧把钱收起来,生怕被偶尔掀起的冷风吹走。弟弟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和妈妈一起搓着玉米,听妈妈介绍几个月来村里发生的变化。当妈妈说到有人一晚上就能扫一两吨煤时,弟弟顿时兴奋起来,他想:利润如此丰厚,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啊。
晚上,弟弟急匆匆地吃过饭,隔着矮墙叫宋二叔一起去车站。宋二叔大声地答应着,胡乱地扒上两口饭便跑了出来,气的宋二婶在屋子里骂道:〃你这个老家伙忙死去啊!〃宋二叔也不搭茬,乐颠颠地跑到我们家。他也愿意带着弟弟,虽然弟弟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一块,但在他眼里弟弟依旧是个孩子。两个人都裹着破大衣,戴着棉帽子,扛着镐头和铁锹,口袋里塞着卷成一团的煤袋子,离远了看,和电视中的铁道游击队员颇有几分神似。到站后,两人蹲在地上看别人打牌。到了夜晚,气温骤然降低,他们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