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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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宇抚掌道：〃名如其人，名如其人啊！〃孙文静的脸又红了。
九八年的吉大南区还异常的简陋，整个校园不过巴掌大的天空。B食堂是唯一提供小炒的食堂。我们走到小炒窗口，刘月很大方地说：〃想吃什么你们点吧。〃
吴宇圆睁二目，看着柜台里原料，结合着菜谱点道：〃一个蚕蛹，一个虾仁，一条红烧鲤鱼……〃他一边点着一边咽着唾液，看样子饿的确实厉害。转眼间要了六个菜，竟还没停下的意思。我慌忙拦住他道：〃够了，够了……〃吴宇看着我说：〃够了吗？〃我连声说：〃够了，够了，再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个女孩儿各要二两米饭，我要了四两。吴宇不解地看着我，问：〃哥们儿，你吃饭也装淑女啊，四两饭都不够我塞牙缝的，你够吃吗？〃
我看看，四两饭确实只有那么一小块儿，不过想到那么多菜，便点点头道：〃够了。〃
吴宇晃晃脑袋，大声对卖饭的师傅说：〃来八两。〃
大师傅听说他要八两，吃惊地打量他。吴宇将头扭向一边，瞧见有人买饮料，说：〃我也要喝雪碧。〃刘月便乖乖地跑了过去。
很快，菜好了。我们坐在餐桌前，大小杯盘堆的满满当当。两个女孩儿还没提筷子，吴宇的眼睛已冒出绿光。我也饿了，前胸贴到后背，肚子呱呱直叫。吴宇一筷子将鱼戳翻，没等我看清楚，半扇鲤鱼已被他吞噬干净，居然连根刺都没给我们留下。他偶尔抬头，客气地说：〃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趁热，趁热……〃往往是话没说完，嘴巴就被筷子送上的肉堵住。我愣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再不动手也就只有鱼汤可喝了。于是抡开胳膊，大口吞咽起来。两个女孩儿看的目瞪口呆，等我们几乎把所有的菜都消灭殆尽时，小女孩碗里米饭还没怎么动过。吴宇心满意足地咽了口唾液，拿起纸杯，细细地品着饮料。
刘月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们，半晌才说话：〃真男人也！〃
5
吴宇哈哈大笑起来。
他问刘月：〃你家是哪里的？〃
刘月说：〃深圳的，你呢？〃
吴宇说：〃贵州的。〃
刘月说：〃我去漓江玩的时候路过贵州。〃
吴宇问：〃感觉如何？〃
刘月说：〃很落后，沿途看到的公路都是单行道。高山林立，很多农民都在山上的石缝里种粮食，真是靠天吃饭啊，没去过的人简直无法想象还有那么落后的地方。〃
吴宇不说话了。
我忙说：〃深圳是特区，有几个地方能和特区比呢？〃
吴宇突然出声道：〃其实，我家就在山上住。我的父母就是靠天吃饭啊！〃
刘月说：〃有时间去你们那里玩。〃
我说：〃玩是个好地方，对你们来说肯定会有许多新意，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确实很清苦。〃
刘月说：〃在深圳呆久了，到哪里都觉得有点落后。〃
我说：〃长春还不错，在来学校的路上看到那么多高楼大厦。〃
刘月不以为然地说：〃哪有啊，稀稀疏疏的那么几栋，而且设计上毫无新意。〃
我有点失落，在我眼中现代化程度如此之高的长春在刘月眼里竟然和郊区的地位差不多。
我问孙文静：〃你是哪里的呢？〃
孙文静道：〃昆明的。〃
我又问道：〃你觉得长春好吗？〃
孙文静想了想，说：〃昆明是真正的春城，长春号称北方的春城，你说哪个好呢？〃
我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于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在椅子上，这种落差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灵。在我的眼里，长春就是国际化大都市的代名词，然而在她们眼里，长春只是一个被时代潮流越落越远的老城。
后来，我们各自回寝。走到楼下，我对刘月说：〃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刘月咯咯地笑道：〃这样说的话，我也要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们都笑了。
刘月又说：〃忘了告诉你们，我们也是律师学院的哦，而且，我们都是2班的。〃
吴宇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他又问：〃你们今天没吃饱吧，都没怎么吃菜，太淑女啦。〃
刘月听了，愤愤地说：〃还说呢，我正在减肥，你看你点的菜，都是肉，连个菜叶子都找不到，叫我怎么吃啊？〃
吴宇舔舔嘴唇，说：〃菜叶子有什么味道？还是吃肉，其乐无穷！〃
刘月说：〃算你狠，真是个大饭桶！〃
吴宇也不说话，嘿嘿地傻笑，我们在食堂门口分开了。
我和吴宇在路过日晷广场的时候，发现树阴下多了一个卖衣服的小摊。
几个瘦高个站在那里大声地叫卖着。临时搭起的衣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体恤。吴宇拉着我走过去。我们翻翻看，原来就是普通的体恤上染了几个字，都是学院名。有〃文学院、外语学院、经管学院、法学院〃。吴宇不厌其烦地找着，最后还真找出来几件印有〃德恒律师学院〃的体恤。
一个戴墨镜的小青年凑上来，问道：〃哥们，律师学院的？〃
吴宇点点头。
小青年把大拇指一翘，赞叹道：〃了不得啊，德恒律师学院，全国第一所律师学院，牛！〃
吴宇看看他，眼神里满是自豪和向往，很受用地跟着点点头。
小青年继续道：〃买件穿在身上吧，走在校园里多荣耀啊，律师学院一年才招几十人啊。〃
吴宇问道：〃看样子你很了解律师学院，你也是律师学院的吗？〃
小青年摇头说：〃我啊，嗨，我是历史系的？如果是律师学院的，那我整天穿着这衣服在学校溜达。〃
吴宇显然被说动了心，问道：〃多少钱一件？〃
小青年说：〃十五块钱，看在你是律师学院的面子上，十块钱拿走。〃
吴宇瞥瞥嘴说：〃这么简单的衣服你也卖十块，太黑了吧，五块钱我要了。〃
小青年说：〃算你识货，没印字的五块，看在我印字的劳动量上，你八块拿走，不讲价。〃
吴宇看看我，我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吴宇掏钱，买了一件。
回到楼里，我进了寝室，之前见到的同学正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爬到上铺，刚要躺会儿，吴宇就摇晃着走进来，炫耀地对我说：〃怎么样，好看吗？〃
我一看，他已经把新买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还真不错，蛮得体。于是我点点头。吴宇得意地笑起来。他在屋子里乱转，直到折腾困了，伸个懒腰道：〃我去睡觉了。〃转身离开。
我关上门，再次爬到床上。
下铺的哥们突然说话了。他问我道：〃林海，刚才那同学和你很熟吗？〃
我坐起来，回答道：〃还成，我们在来学校后认识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说：〃他那个大嗓门，不停地提你的名字，我还能不知道？〃
我说：〃哦，这样啊，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柴一帆，苏州的，你是哪儿的？〃
我说：〃我是河北的。〃
他又问：〃大嗓门是哪儿的？〃
我说：〃贵州的。〃
他摇了摇头，说：〃蛮夷之地，尚未开化，难怪，难怪！〃
我没吱声，也许是困了，也许是觉得和他脾气并不投机，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我听到〃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的脑神经猛地绷紧了，柴一帆跳起来，打开门，吴宇怒吼着冲进来，将柴一帆撞个趔趄。
我忙问：〃怎么了？〃
吴宇皱着眉头，瞪大眼睛，扭动着身子，他将后背转过来。我发现他没穿上衣，健壮的后背显露在我面前。仔细一看，上面模模糊糊有几个字，竟然是〃德恒律师学院〃。我不解地问：〃你怎么想到纹身了？〃他龇牙咧嘴地说：〃别拿我开涮了。都怪刚买的衣服，它褪色。最绝的是，衣服上的颜色容易掉，但粘到我身上就再也掉不下来了。我连洗了几个凉水澡，还是没冲净。〃正说着，他仰头打了个喷嚏。
我哭笑不得，说：〃谁让你贪小便宜，吃大亏了吧？〃
吴宇恼怒地说：〃走，和我去找他们去。〃
等我下床，匆忙穿上鞋子，在他连推带搡下，走出宿舍，向日晷广场走去。
6
外面早就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行人不断，虽然在学校里，给人的感觉却如同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我们来到日晷广场，卖衣服的人连个影子都没了。夜凉如水，紧紧偎依的情侣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我们身边闪过，周围的一切显得温馨而浪漫。草坪发出淡淡的芳香，三舍楼上不知哪个寝室在放着英文歌曲《回家》。
我说：〃明天再来找他们吧。〃
吴宇无奈地说：〃他们都戴着墨镜，即使他们现在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都认不出来。〃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扭动着肩膀，似乎背上的颜料已渗入到他的肌肤中。
〃算了。〃他顿了顿，提议说：〃既然出来了，咱们在学校里逛逛吧。〃
我爽快地答应道：〃好〃。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吴宇侃侃而谈，他很真诚，也很简单，恨不得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讲给我听。说到家里情况时，他的语速明显慢下来，缓缓地说：〃我家兄弟姐妹七人。你别奇怪，我们是少数民族。〃
说到这儿，他无奈地干笑几声。我惊诧于表面豪爽开朗的他竟然能发出如此苦涩的笑声。他眼神空洞，茫然地盯着夜空，继续说：〃大哥二哥都没上好学，早娶媳妇了；三姐去年也嫁了人。我妈大我爸三岁。爸爸在家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就靠妈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操劳。更可气的是这些年我爸还沾染了赌博的恶习。他手气臭，逢赌必输，输了就回家耍酒疯。他不但把家败光了，脑袋也因喝酒而彻底喝坏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接着说：〃我从小就没怎么体会过父爱，他只会打我妈，有时候也打我们，就连最小的弟弟妹妹都不肯放过。〃他停下来，凄凉地问我道：〃林海，你爸爸也这样吗？〃
我的心一颤，随即回答道：〃不，我爸爸从来没打过我。〃
吴宇羡慕地盯着我，说：〃你真幸福，有个好爸爸。〃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淡淡地说：〃我应该羡慕你才是啊。虽然你爸脾气不好，可你每天还能见到他。我呢，即使想被爸爸打一顿都已不可能了……〃
吴宇困惑地看着我。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地，用平静的口气说：〃我爸早就去世了。〃
一时间我们都不再说话。
突然，吴宇指着前面叫道：〃看，卖电话卡的。〃说完，拉着我飞快地跑过去。
我们各买了一张五十元的201电话卡。想想马上可以给家里打电话，我们也没了四处闲逛的心情，兴冲冲地回到寝室。
我看看表，快九点钟了。我按照卡上的提示输入帐号和密码，接通了村委会的电话。当听筒里传来那熟悉的乡音时，我握着电话的手在不自觉地突突颤抖。我说：〃我是林海，帮我叫一下我妈妈和弟弟，我要和他们说话。〃开始，那头儿的声音有些茫然，但听了我的解释，顿时热情起来。他亲切地问我道：〃什么时候到的学校？坐车顺利吗？在学校好不好？〃我一一回答。然后，他告诉我马上就用大喇叭广播一下，让我过半个小时再打过去。
挂上电话，我靠在椅子上，眼前一片茫然。我机械地看着手表，希望时间能快点流淌！秒针在有节奏地跳动，发出滴答的声音。在焦急地等待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妈妈那慈祥的面庞，好像她就坐在我面前，充满温情地注视着我。时间从未像现在这样慢过，每一秒钟对我都是莫大的煎熬。过了二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拿起电话。很快电话又通了，我的每根神经都紧张起来。让我欣喜无比的是传来的正是妈妈那沧桑而厚重的声音。
妈妈〃喂喂〃地叫个不停。我握着电话，喉结颤抖，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妈妈遗憾地说：〃电话坏了吧，海海没说话。〃有人提议道：〃先把电话挂了，林海肯定会再打过来。〃直到这时，我才轻轻地叫了声：〃妈妈。〃话才出口，眼泪跟着流下来。妈妈立刻停顿了，几分钟后，再传来她的话语已夹着丝丝哭音。妈妈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回荡，可我觉得她离我是那样遥远，遥远得即便是疾驰的火车都要跑上一整天！在妈妈身边时我都从未让她省过心，而如今，远隔千山万水，我如何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关爱呢？
我和妈妈慢慢说着话，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妈妈瘦小的身影。我想象妈妈正抚摸着我的头发，在耳边和我悄悄地说话。只有离开妈妈的时候我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妈妈对我有多么的重要。妈妈是具体的，每当我遇到摆不脱的困难时，都是妈妈用她的心血和自尊去化解；妈妈是抽象的，即使我远在天涯海角，只要能听到妈妈的声音，我都会变的充满豪情，信心百倍！在妈妈的庇护下，我们已经走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日后，我们还将互相扶助着，走向辉煌的明天！
妈妈在短暂的脆弱之后重又变得坚强。她一字一顿地叮嘱我道：〃海海，你不要想家。你是个大人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好好念书，一定要学有所成。〃
我哽咽着说：〃妈妈，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妈妈很快接过我的话，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自己的儿子。〃
妈妈从来没有给我设置过任何障碍，纵然在我们最为清贫的时刻，妈妈也始终尊重我的选择，始终放心大胆地让我在外面的天空里展翅翱翔。妈妈低微的文化无法在学业上对我进行辅导，但她却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孩子学会生存，学会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社会里站稳脚跟。
我听到话筒里响起一阵杂音，随后传来弟弟的声音：〃大哥……〃
我把话筒贴在耳边，似乎又像以前那样将弟弟拉到了怀里。我呼唤着弟弟的名字，他爽朗地笑着，让我不得不把他当成大人。
弟弟说：〃大哥，今天我看天气预报了，说长春明天有雨，你小心点啊。〃
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弟弟总是心细如丝，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最为脆弱的心弦。
我强忍着伤痛说：〃江江，你要照顾好妈妈。〃
弟弟大声说：〃大哥，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听着弟弟的声音，我似乎看到他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是啊，有弟弟在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呢！
我说：〃江江，我们老师答应给我减免学费了，你要回到学校去。〃
弟弟听了很兴奋，他语气急促地问：〃大哥，真的吗？你们学校那么好啊！〃
弟弟的情绪感染了我，我忙说：〃是啊，老师已经答应我了，明天我就去办理手续。你先回学校，安心等我把钱给你汇过去！〃
弟弟在和妈妈说着什么，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个好消息让他们兴高采烈起来。
过了一会儿，弟弟对我说：〃大哥，我们等你消息。电话费太贵了，不要再说了，家里不用你惦记，好好地照顾好你自己！〃
我大声地嘱咐着弟弟，他连连答应着。最后，他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无情的嘟嘟声。我瘫在椅子上，再没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吴宇寝室。他正在打电话，说着家乡话，语速很快，且手舞足蹈。我轻轻退出来，他扭过头，我发现大大咧咧的他此时竟然也泪流满面。
我刚回到寝室，吴宇马上跟了过来，眼圈儿还红红的。
我忙说：〃你接着打吧，我没什么事。〃
他挠着头说：〃电话卡打光了。〃
我笑了，眼圈里还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