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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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说：〃你接着打吧，我没什么事。〃
他挠着头说：〃电话卡打光了。〃
我笑了，眼圈里还滚动着泪水，说：〃你要节省点，一张卡要五十呢。〃
他讷讷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没钱了，我还没说完呢。〃
我意识到他这么快跑过来是想和我借电话卡，我一说让他省着点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于是说：〃你先用我的吧。〃
吴宇连连推却。我将卡塞到他手中，说：〃先去用吧，电话突然断了家里会不放心的。〃
他这才接过来，跑回寝室。过了两分钟，再次跑来，二话不说，拉着我的胳膊向他宿舍走去。
一进他宿舍，扑鼻而来的是诱人的肉香。在桌子上放着个旅行袋，敞着口，香味儿就是从中散出来的。我跑过去，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腊肉。
吴宇将腊肉掏出来，对我说：〃吃吧，吃吧，这是我们贵州特产，我妈妈亲手做的。〃我拈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咸咸的，香香的，味道好极了。吴宇看着我吃，一脸满足。他又在旅行袋里一阵乱摸，居然摸出来几瓶罐装啤酒。
他坐在我旁边，说：〃今天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看着眼前这位哥们儿，觉得他真是个性情中人，透明得可爱。
我们坐在窗边，看着繁星点缀的天空，慢慢地品着啤酒。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喜欢过酒，略带苦涩的液体沿着我的喉咙流进我的肠胃，浓浓的乡愁融在里面，在身体里散发开去，刺激着我的每根神经。酒酣耳热之际，吴宇源源不断地向我讲述着他的生活：层峦叠嶂的高山，清澈见底的流水，朴实憨厚的乡亲……他在讲他的过去，在我听来却如同自己的往事！当谈到妈妈，那位整天在群山中爬来爬去的老年妇女，这个豪爽的汉子落下了辛酸的眼泪。他凝视着我说：〃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的画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帮她实现啊！〃我也掉下了眼泪，他在西南，我在华北，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中起了强烈的共鸣！
吴宇的酒量不大，两瓶啤酒下肚，眼睛已快睁不开了。他伏在桌上，喋喋不休地说：〃林海，你够意思，是个好哥们儿。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只要兄弟我能做到的，没没问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打起了细微的鼾声。
屋子里显得非常凌乱。我简单收拾收拾，把他搬到床上，锁上门，回到自己寝室。
7
第二天早起，我和吴宇一起去找段老师。
我们将各自的家庭情况介绍一番，段老师认真地做了记录。最后，他对我说：〃回去查一下你们班同学报道的情况。这两天帮我做点学生工作。〃我点点头。
回到寝室，我忙着统计已经报到的同学。段老师交代的任务可不能马虎，事关我学费减免，直接影响弟弟的复学〃大业〃啊！我们班一共十七个男生，分在五个寝室。我们宿舍又新来一位，广西人，个头不高，颧骨突出，厚厚的嘴唇，肤色黝黑，说话瓮声瓮气。他把东西收拾好就躺在床上生闷气。
我问道：〃怎么了，刚开学就不开心？〃
他转过脸，气呼呼地说：〃我今天运气不错，一进校门就碰上两个美女。最让人激动地是她们一直在用眼神扫我，还窃窃私语，明显是对我有意思。我加快脚步赶上她们，谁知她们居然在说：喂，你看旁边那傻小子，长的像河马。我晕，天下有我这么帅的河马吗？〃
〃哈哈……〃柴一帆在旁边忍俊不噤，笑出声来。
广西人把头埋到被子里，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就是我们寝室最可爱的人袁若海。
几天后，同学们都来齐了。我们宿舍最后一位来自海南，个子高高的，眉清目秀，说起话则像拂过沙滩的海风一样漫无边际。他不苟言笑，在把别人逗得哈哈大笑的同时，自己仍然板着脸，保持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有个独特的爱好：听佛乐。据他说自己上辈子是个虔诚的佛家弟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酒色财气他样样俱全。当吴宇揶揄他时，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和尚，今生今世还不把以前失去的乐趣全部弥补回来？吴宇听了差点晕倒。在他〃原形毕露〃之前，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对我们进行思维渗透。有一天，我缝衣服时针掉在地上，怎么也找不到。他笑呵呵地放起佛乐，我竟然一下将针找到了。自此，他和他的佛乐威名远扬，自己也获得了〃大师〃这个称号，真名反倒被大家忽视了。
男生中，吴宇个性鲜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众人关注的目光。经过几次短暂的聚会，他深受女生青睐，姐姐妹妹的认了一堆。在他引见下，我和她们也逐渐熟悉起来。
进入大学，第一项集体活动就是军训。在这种半军事化管理中，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的生存能力得到了不同的体现。有些娇弱的女孩儿在太阳底下踢几个正步便汗如雨下，有的人站军姿的时间一久就会晕倒。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卧倒瞄准：手里托着重重的步枪，趴在布满荆棘的荒地里，透过细小的准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目标。只瞄一会儿，我就觉得腰酸腿痛，看看旁边的柴一帆也是一脸狰狞的表情。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时会响起轻微的鼾声，而且由小及大，慢慢地吸引了全连队的眼球。那就是吴宇，他紧紧地握着枪托，双眼微合，保持着标准的军姿，却睡意尤酣。在大家的窃笑中，连队指导员赶了过来，照着他的屁股猛踢两脚。吴宇在睡梦中惊醒，睁大眼睛，一脸无辜。指导员又爱又恨地说：〃妈的，虽然让人着气，但还真是块当兵的料儿，能吃能睡的。〃
军训期间是吴宇最为风光的阶段。二十天短暂的军训结束之后，我们十个班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拔河比赛。辅导员和连队指导员悉数到场，同学们更是凭着一股儿刚入学的激情投入到比赛中来。
我们班颇具实力，男女比例协调，虽然高高胖胖的不多，但团队配合得很好。在预赛中过关斩将，竟然也闯进了决赛。
决赛是三局两胜制，对手是五班。刚一上场，五班便在气势上占了先机。你看他们，男孩儿五大三粗，女孩儿也都很结实，一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组织大家占好位，看着不俗的对手，心里有点发虚。
组织拉拉队的袁若海跑过来，小声对我说：〃林海，不要紧张，咱们最差也是个亚军。〃
我朝他点点头。吴宇却在旁边说：〃呸，两军阵前勇者胜，你竟敢扰乱民心，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袁若海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到后面〃鼓励〃女生去了。
吴宇自言自语道：〃袁若海，袁若海，简直就是个袁世凯……〃
周围同学哄声一片。自此，袁若海的雅称〃袁世凯〃被叫遍律师学院。
比赛开始以后，我们发现对手并没我们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第一局刚开始，我们就利用他们组织无序的弱点先下一城。但虽然我们彼此鼓励，要一鼓作气拿下对手，却无奈还是被对方板回第一局。
短暂的调整过后，决胜局开始了。双方的拉拉队都不遗余力，场内呐喊助威声震天。其他班的同学闻风而来，将小小的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在那种近乎狂热的氛围里，每个参赛选手都会倾尽全力，何况我们是在为班级荣誉而战！我在最前面，与对方的排头兵四目相视。他瞪大眼睛盯着我，想在气势上压倒我。我毫不示弱，死死地锁住他的目光。又粗又长的拔河绳被我们拽得笔直，在场地中间僵持着，只是偶尔会有轻微的游动。那场比赛非常艰苦，到后来我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只是下意识地攥着绳子，却不能使对手移动一厘一毫。比赛陷入僵持阶段，时间慢慢流淌，不知什么时候场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对手的脸涨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我想他们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吧，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啊！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有时流到眼睛里，涩涩的，我索性闭上眼睛。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万籁无声之际，吴宇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啊〃，他就像立足于山顶的雄狮，颈毛竖起，二目圆睁，对着空旷的山谷发泄着自己胸中的怒气。他这一嗓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方选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我们队伍中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我们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他们松弛的瞬间，拼尽全力将绳子一拉，当他们感到身体被拽得失去平衡时，再想挣扎则大势已去，刚才还如铁桶一样牢不可破的对手在瞬间全面崩溃了。
我们把绳子甩在地上，击掌相庆。大家的手掌被绳子勒出了条条印记，但都无所谓地欢笑着。拉拉队里的女生们显得尤其兴奋，她们簇拥着吴宇，把他当成了班级英雄。
刘月跑过来对我说：〃林海，今天我们去外面聚餐吧，以示庆贺！〃
我高兴地说：〃好！〃
在群情激昂的时候提吃饭最容易得到响应了，同学们簇拥着向校外走去
8
那是我们到大学后第一次聚餐，至今记忆犹新的是男生在餐桌上的战斗力。每道菜刚刚端上来没等放好就被一扫而光。只听门外报菜声响起：〃铁板鱿鱼来啦〃我正和刘月说着话，只一分钟，再抬头时：铁板尚在，鱿鱼已不见踪迹。呜呼，看看旁边的同学，一个个吸溜着热气，吧嗒着嘴，似乎还在回味着鱿鱼的美味。
我由衷地赞叹道：〃佩服佩服！〃同学们哈哈大笑。
有菜无酒不成席。吴宇大手一挥，要了三箱啤酒，五瓶白酒。
他先给我倒一杯白酒，然后对着全体同学说：〃林海是我老大，他先提一杯，大家都把酒端起来。〃
吴宇身上的痞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这并不是我所欣赏的，但很明显他是想树立我的威信。我举起酒杯，说着祝福的话语，大家在欢呼声中一饮而尽。接下来，同学们纷纷离开座位，同熟悉的或是不熟的人打着招呼，相互做着自我介绍。这时，酒成了最好的交际纽带，似乎只要彼此碰一碰杯，立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氛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间或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我只好搜肠刮肚地想着祝酒词，到后来索性二话不说一饮而尽，用东北话讲就是都在酒里。我无意中向窗外望去，外面已是灯火阑珊。不知何时，刘月坐在了我身边。
她问道：〃林海，你知道你喝了多少酒吗？〃
我摇摇头，大脑有些麻木。
她瞪大眼睛说：〃你已经喝了一瓶白酒和三瓶啤酒了！〃
我下意识地看看脚下，一片狼籍。我拎起一只空瓶，上面写着：百年公主。我真的已经喝掉了一瓶，味道还算不错。
我对她笑笑。她关切地说：〃别喝了，酒对人的身体伤害可大了。〃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重又埋下头去。
刘月提议道：〃林海，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吧。〃
我附和道：〃好啊。〃
刘月很快叫了一桌人。大家围坐一团，玩起了〃诚实和勇敢〃的游戏。游戏很简单，一个人敲盘子，大家互相传筷子，当敲盘声停下时，筷子落谁手中谁就要回答大家的问题。问题总是千奇百怪，往往会直接触及隐私。选择诚实就要如实回答；选择勇敢就要满足大家提出的刁钻古怪的要求。
一会儿，筷子落在刘月手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诚实。
袁若海问：〃如果让你在林海和吴宇中间选择一个男朋友，你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听起来平淡无奇，实际上却苛刻无比。刘月想了想，笑着说：〃那要看他们谁有钱？〃
袁若海问我们道：〃你们两个谁有钱，机会难得哦？〃
我和吴宇相视而笑，吴宇开口道：〃我们两个都是穷光蛋，无此艳福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提到钱，我的自尊在瞬间悬空。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这种无聊的游戏竟然带给他们无穷的乐趣。他们就在我眼前晃动，给我的感觉却是来自不同世界。从我迈入大学的刹那起，我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妈妈、弟弟、外公、外婆、宋二叔、宋二婶……等等我熟悉的人物都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经常会想起他们，虽然在现实中遥不可及，但还是能真切地体会到他们身上特有的气息。在长春一个东北城市的郊区，在城市的边缘，在吉大校园里，我被一种异样的生活氛围包围着。我只觉得阵阵困惑：难道现在这种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的生活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要追求的吗？它值得妈妈耗尽毕生精力，弟弟不惜放弃学业来扶持我吗？不！不是的！当我从农村走出来，身上汇集了无数羡慕的眼光，可谁又知道，在面临这种新的生活时我有多么的不适应。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即使再艰难，我都必须融入到这个新的队伍中去……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敲盘声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发现筷子已然在我手中。我也选择了诚实。正该刘月提问。
她问：〃你最早暗恋的女孩儿是谁？〃
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被问得张口结舌，但很快如实回答说：〃我没有暗恋过谁。〃
她皱皱眉头，继续提问：〃那你初恋的对象是谁？〃
我坦然地回答道：〃我没有谈过恋爱。〃
刘月无奈，最后发问道：〃那说说你现在最想见谁吧，要是女的哦。〃
我喃喃道：〃我最想见的……〃突然，我微笑着宣布道：〃我最想见的是我妈妈！〃
刘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她冷冷地说：〃亏你还选诚实，一句真话都没有！〃
刘月的指责引爆了我心中压抑许久的烦躁情绪。我愤怒地抬起头，直视着她，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你忘了你只能提一个问题。〃她没想到我会翻脸，顿时目瞪口呆。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沉闷起来，同学们开始慢慢散去。
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怀疑我。
同学们酒足饭饱，桌子上杯盘狼藉。在最初的狼吞虎咽过后，再上的菜基本上都没怎么动过。大块儿的排骨被丢在桌上，七倒八歪的酒瓶子里缓缓地向外流淌着酒水。我想哭，我想长春也一定会有穷人，也许就在我们温暖的包间外面就有一位衣衫蓝缕的母亲，她正在捡着破烂儿，捡着菜叶，捡着她认为有价值的一切……如果她看到我们如此奢华、如此浪费，一定会心痛不已。如果我们允许，她一定会把所有的食物包走，带回家留给她深爱的儿子吃。我伸出五指，用力地掐着额头，感觉周围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刘月坐在我旁边，嘴巴鼓鼓的，独自生气。
过了一会儿，我想缓和一下氛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我没说谎，希望你相信我！〃
她不语，把头扭到一边。
我咬牙道：〃如果我说的有一句假话，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刘月慌忙转过头，嗔怪道：〃这只是个游戏，谁稀罕你发毒誓啊？〃
我难过地说：〃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
她仰起脸，真诚地说：〃我相信，我发现你以前经历的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生活。可以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我说：〃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呢？〃
刘月说：〃说说你的过去，那肯定是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二十年的生活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想用几句话来概括又谈何容易呢？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慢慢地品着，啤酒入口时涩涩的感觉如同我过去涩涩的生活。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小姑娘讲起了自己辛酸的往事……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