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2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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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口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同妈妈一起走过的风雨飘零的岁月在我道来是那样的流畅。我尽量避免夹杂太多的个人情感，试着像讲故事那样回忆过去，但讲到好多情节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痛不已。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常态，但还未讲完就发现刘月已经伏案抽泣。
我碰了碰她，她抬起头，眼睛里沁满泪水。她轻轻地对我说：〃林海，有时间把你的故事慢慢讲给我听，好吗？〃
我用力点点头，每个为我落泪的人都让我感激不已。
天已很晚了。同学们疯狂过后都有些许的疲倦。我扭过头，看见吴宇一个人抄着筷子在桌旁吃的正欢。他的食欲总是好得出奇，无论吃下多少东西，都能很快被他的肠胃消灭干净。
我叫他道：〃咱们回去吧。〃
他抬头看看我，做个鬼脸，连声答应着：〃好的，好的。〃手却没闲着，抓紧时间又夹了两块拔丝红薯塞进嘴里，大口地嚼着。
刘月悄悄把帐结了，我们三十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迎着晚风，借着酒劲儿，男女同学放声高歌。那歌声跌宕起伏，在寂静的夜空久久地回荡。
9
过了两天，院里统一组织班委选举。每个班都来了一名学生会干部负责监票。来我们班的竟然就是开学第一天帮我们搬东西的〃能哥〃。在他的主持下，选举气氛显得格外庄重。
大家认真写下心目中的班委名单，然后公开唱票。
我们坐在下面，都很紧张。刚到大学，每个人都想多多表现自己，而竞争班委则是最重要的表现方式。我和吴宇都有希望，我帮老师做了很多工作，和同学们混的脸熟，吴宇则把农村孩子朴实豪爽的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
开学之初的这段日子，我们走的一帆风顺。
统计结果出来了，我〃荣登〃榜首，竟然得了全票！看到这个结果，班里一片沸腾。
吴宇得了33票，他兴奋地跑过来，说：〃哥们儿，厉害，这是众望所归啊。〃
刘月也很高兴，她站起来说：〃林海，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走上讲台，迎着下面一双双信赖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在这次选举中我投了自己一票。我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而且，我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把班工作做好！〃等我说完，同学们掌声如雷。
〃能哥〃在旁边看着我，满面微笑，眼神里闪烁着赏识的目光。在他的推荐下，我被段老师任命为德恒二班班长，并在纳新中顺利地进入了学生会的核心部门秘书处。
吴宇当选生活委员。
孙文静被选为团支书。她的选票没有刘月多，但刘月公然宣称：对政治不感兴趣，最终〃弃官〃而去。
班委成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协助段老师做好减免学费工作。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情却因为班委内部特困生诸多而变得困难重重。
我是班长，特困生。
吴宇是生活委员，也是特困生。
减免学费之前，先是同学们自己申报申请。我们36个人的小集体竟然有20个人写了申请，但减免的名额只有8个人，而且8个人中只能有1人被全免，2个免80％，余下的5个只能免50％。几乎每个农村来的孩子都是贫困生，名额异常紧张起来。
就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我们，刚刚熟悉起来的同学彼此间萌生了戒心。我们不能责怪任何人，对每一位特困生来讲，这笔钱都是救命钱啊。大家在私下里议论着哪个同学更困难一些，好多同学为了得到减免不得不努力表现出自己清贫的一面。关键时期，申请减免的同学吃上一次肉菜都会引发不小的争议。
一个黄昏，我们几个同学在D食堂吃饭。袁若海打了一份土豆炖牛肉，大师要了一份红烧排骨，我和吴宇各要一份熬白菜。两份肉菜放在餐桌中央，袁若海和大师热情地招呼我们吃肉。我没动筷子，笑着说：〃我不太喜欢吃肉。〃吴宇尝了两块儿，赞不绝口，但也没有多吃。我们深知：如果吃惯了大鱼大肉，再回过头来吃萝卜白菜将是一种更大的痛苦。袁若海与大师大口地吃着，肉香随着他们筷子的起伏四处飘扬。吴宇的喉结鼓动，估计在吞咽着口水。终于，他忍不住了，抬起头，四处观望。他看到调料桌上的辣椒盒，便跑过去，如获至宝。他将半盒辣椒通通倒入自己的菜碗里，用筷子使劲儿地翻腾着。白菜被辣椒染的通红，显得那样耀眼。我们都不解地看着他，他嘿嘿笑了笑，混着米饭，大口地吞咽着。辣椒猛烈地刺激着他舌尖的味蕾，他皱着眉头，但还是表现出一副畅快淋漓的样子，吃的满头大汗。大师吃惊地说：〃你们西南人真能吃辣的。〃吴宇放下筷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儿，一脸憨厚地说：〃这样才有味道。〃我埋头吃饭，却觉得无比心酸。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打篮球，一天中午，我和吴宇打球回来，口渴得要命。正好经过D食堂门口的饮料摊，他揩一把脸上的汗水，眨着眼睛跟我商量道：〃林海，咱们买杯雪碧吧。〃他自从喝过第一杯之后就对雪碧情有独衷。
我摇摇头说：〃别买了，那东西越喝越渴。〃
他却固执地停住脚步，近乎恳求地对我说：〃买吧，就这一次，好吗？〃
看着他，我觉得特别难过。此时此刻的他简单得像个孩子：他只想在口渴难耐的时候喝上一杯别人如果愿意随时都能喝到的饮料，却因为贫穷，不得不让旁人的目光驾驭自己的感受。因为贫穷，我们没有了自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饮食起居给别人当作谈资；克制、克制、再克制，把生理的欲望减少到最低限！为了得到减免，我们正在向世人展现贫穷。而且这种不能归责于我们的贫穷还要得到他人的认可！
我一咬牙，掏出钱，要了两杯雪碧。吴宇赶紧上来，对服务员说：〃拿我的。〃使劲儿把自己的钱塞过去。
我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冰凉爽口。我大口大口地很快喝完了，随手把纸杯丢进垃圾箱。看看身边的吴宇，他还在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品尝。
我说：〃快喝了，咱们好回去。〃
他却说：〃我还省着喝呢，好喝！〃
我不再催他，但心里却替他着急。这时，同学对我们的评价至关重要，众口一词的指责会让个体的人陷入空前孤立。吴宇慢慢地在别人眼光里感受到了这种危险，但当他面对同学的指责时，他毫不妥协地说：我是穷，可我也是人，我有选择一个正常人生活的权利！
没过几天，学办要求各班把减免学费同学的名单报上去。根据以往经验，实在确定不了的班只能投票表决。我看着笔记本上申请人密密麻麻的名字，决定开班会。
那是一个奇怪的班会，更像是一个诉苦会。每个申请减免的同学都要走向前台，对着三十多双眼睛讲述自己家庭有多么的贫穷。我知道这很残忍，毕竟贫穷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在这个场合，我作为班长必须作表率。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隐私在众人面前暴光，可是除了这个方法我们别无选择。我第一个走到前台，只感觉步履沉重，站在讲台前我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日益熟悉的同学。但我必须说，因为我需要这笔减免，弟弟正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寄回这笔钱。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来自河北唐山的一个小山村。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妈妈带着我和弟弟生活。妈妈身体不好，可为了供我读书，坚持在街头擦皮鞋；弟弟也辍了学，靠拉板车挣钱。我希望能获得减免，因为那样我可怜的弟弟就能重回学校了……〃说完，我给同学们深深地鞠个躬，飞快地跑到下面。我不想在上面多停留一秒钟，不想再像乞丐一样靠自己充满伤痛的过去换取观众的同情。
第二个上台的是一个山西的女孩儿，叫郑冰冰。她站在前面，显得很紧张，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我家是山西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种田为生。我和哥哥都上大学，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希望能减免一点学费……〃她一直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多半边脸。简短的介绍完毕，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匆匆地走下讲台。
下面的同学一个个走马灯似的走上去，每个人都有请求减免的理由。他们大部分来自农村，有的父母卧病在床，有的地方遭受了自然灾害。通过他们的讲述，你会在更广阔的视野里了解到农民生活的艰辛。近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使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先进的文化与思潮涌进国门，东部沿海城市的人们在同步体验着全球最前卫的生活方式。但在许多的农村，人们只是通过电视节目才了解到外面的变化。那精彩纷呈的世界只能出现在他们的梦幻里。属于他们的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孩子考上大学也不知是福是祸：在孩子读大学的这几年，他们注定要咬着咸菜根度日。
最后，吴宇走上讲台，他第一次没有笑呵呵的，而是一脸严肃。他本来就不流利的普通话似乎更讲不好了，吞吞吐吐地说：〃我叫吴宇，我来自贵州。我家也是农村的，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刚说到这里，下面有人窃窃发笑道：〃真厉害，生这么多。〃吴宇的脸腾一下红了，赶紧解释道：〃我是少数民族，国家政策允许多生的。〃下面还是笑声不止。他更紧张了，他着急介绍自己家庭情况，说道：〃我爸爸喜欢赌钱，还爱喝酒，最后把脑袋喝坏了……〃说到这里，台下哄堂大笑起。有人边笑边议论道：〃小日子不错啊，有钱喝酒，没钱交学费。〃吴宇站在前台，脸憋的通红，似乎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羞辱。我走过去，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没想到他突然抬头，刚要说话，眼泪先扑扑地掉下来。他伸过胳膊，用力地将眼泪抹掉，说：〃你们可以笑话我，但我还是要申请减免，因为我少交一分钱，我妈妈就少遭一分罪……〃说完，泪水再次涌出来。
此刻台下鸦雀无声，大家都意识到刚才的讥笑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的同学。
吴宇不再说话，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下去。
我心里很难过，但还是不得不走到前面去发言。也许是气氛过于压抑，大部分同学都垂着脑袋。我说：〃可能我对吴宇的了解更多些。开学时，为了保护身上的钱他是带着刀子来的学校。也许在有的同学眼里几千块钱只是一个月的零花钱，但对吴宇来说简直比生命还宝贵。我希望大家投吴宇一票，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他真的需要减免。〃
接下来，是投票时间。我接过自己的票，填上〃吴宇〃等几个同学的名字，也写上了自己。也许别的同学会认为我自私，可这笔钱对于我和我的家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经过唱票，记票，结果很快出来，我排在第一，郑冰冰第二，吴宇第三。无论是排在前面的还是排在后面的，大家表情都很抑郁，包括没有申请减免的同学也深受感染。大家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无声地走出教室。
一个星期后，减免结果张榜公布。我和吴宇均榜上有名。我全额减免，他和山西女孩儿都是减免80％。我们都已将学费交了，现在急切地等着减免的份额早日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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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寡母（13）
10
日子一天天过去，减免却没有任何消息。
一天中午，电话响起，我接过来，竟然是弟弟。
他关切地问我东北冷不冷，我说不冷，然后问他道，〃你回到学校了吗？〃
弟弟说回了，但声音里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
我说：〃你要好好学习，把丢下的功课补回来。〃
弟弟说：〃大哥，老师总是以你的标准要求我，可是，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出他非常难过。
我生怕他再度离开校园，赶紧安慰他道〃江江，不要着急，你都已经一年多没上学了，追也要有个过程啊。我相信你，相信你做的会比我好！〃
弟弟沉默着。过了许久，他小声问我道：〃大哥，你的学费减免下来了吗？〃
我难过地说：〃没有。〃又问道：〃你们要多少学费？〃
弟弟忙说：〃大哥，我不用钱，老师说了，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他就成。〃
我追问道：〃江江，你们学费要多少钱，告诉我。〃
弟弟回避不开，只好说：〃一个学期一百。〃又紧着解释道：〃大哥，我真的不要钱，你那里钱够花吗？〃
我说：〃够，你告诉妈妈千万不要惦记我，一会儿我就去邮局把钱给你寄过去，你要好好念书，一定要要好好念书……〃
弟弟焦急地辩解道：〃大哥，我真的不是和你要钱，真的不是……〃
听着弟弟急促的声音，我似乎看到了他那涨红的脸庞。我多想把他拉过来，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啊。想着想着，我变的异常难过，泪水无声地漫上眼睛。我轻轻地对弟弟说：〃江江，我要挂电话了。好好地照顾妈妈……〃
弟弟紧着答应，我狠下心将电话挂断。
当我把身上仅存的六百块钱寄出去后，感到无比轻松。我现在已经是赤贫了，翻遍所有的口袋，只剩下三十几块钱。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再艰苦的生活也不会让我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弟弟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不仅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他宝贵的青春。如果他真的因我辍学，那么我必将后悔终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有口饭吃，我就能顽强地读完大学，而且我也相信自己终究会成就一番事业。
寄钱后的第一个中午，吴宇像往常一样来叫我吃饭。
我推辞道：〃你先去吧，我不去了。〃
〃为什么？〃吴宇不解地看着我，说：〃你吃饭一贯很守时啊！〃
我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今天我不想吃，你先去吧。〃
吴宇怏怏地走了，临出门又回头问我道：〃要不要我帮你带点饭回来。
我轻轻地摇摇头。
等他走了，我拿起英语书，到B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向体育馆旁边的小树林走去。我在无意间发现了那块风水宝地。走过茂密的树林，里面有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都是齐头高的庄稼。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农村的气息，甚至能体会到家乡的氛围。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看书。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当我把最后一块馒头吞咽下去，嗓子干的要命，肠胃里也膨胀的难受。我把书举过头顶，大段大段地读着上面的文章。原本幽静的田地里响起我琅琅的读书声，我不想让周围人看到我可怜的样子，但又生怕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忘。我念着念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它慢慢地流淌到我嘴巴里，苦苦的。。。。。。我最终站起身，掸掉身上的尘土，因为下午还有课。
我们律师学院的学生在模拟法庭上课。三个班的同学在一起，大家很快熟悉起来。下午是李洁老师讲的刑法，听起来生动有趣，遗憾的是很快就下课了。
吴宇悄无声息地跑过来，神秘地对我说：〃林海，走，我们去上网。〃
我听了很糊涂，问：〃上什么网？〃
吴宇嘿嘿笑道：〃老土了吧，上计算机网啊，internet！〃他说着，扬眉吐气的，特别是贵州味儿的英语让人不由得想笑。
我问：〃到哪去上？〃
吴宇说：〃计算机房，好玩着呢。我昨天刚和刘月和孙文静学的。〃
我有点心动了，说：〃我以前玩过计算机，但是上网是什么玩意还真没听说过。〃
吴宇美滋滋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