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得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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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上学在我走进三年一班教室的瞬间,就觉得充满了不寻常的氛围。班上同学们都靠在桌上聊天。莉子身旁一如往常围绕着许多女孩谈笑。早上的太阳清楚地斜射进来,区隔出教室的明暗。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可以听出老师的怒气。
这我知道。我想。这种不寻常感我有印象。
我屏住呼吸,数了数教室里的桌子。
二十八。
少了一张。
我把视线望向窗边。四张。跟昨天一样是四张。奈月的桌子确实还在。那少掉的是谁的桌子?昨天的事掠过我的脑海。但是在我把数位相机从书包里拿出来之前,导师已经走进教室。
我坐回座位,转着眼珠子环顾教室四周。有很多学生并不是从第一堂课就来学校的,所以座位上的人稀稀落落的。是谁?是谁的桌子不见了?
我想起毕业纪念册收在书桌里,于是悄悄地抽出来,翻到三年一班那一页。是写了名字的个人照片那一页。我先找了水岛奈月的名字和照片。好端端地在那儿。但是,不该因此放心。那个包包头女生不在里面。我确认了团体照那一页。在最前排的女孩们中间,很不自然地空出了一人份的位子。
导师一走出去,我前面的莉子突然啪地回头。
「呐呐,昨天的照片有选出拍得比较好的吗?」
「我想看!」其他的女孩们也聚集过来。
我僵着脸摇摇头。
「怎么了?」莉子疑惑地问。
「没事,没什么。」
果然没有人注意到书桌变少了。不,注意到才奇怪。总之,得赶紧确认一次昨天的影像。
取出数位相机,把团体照叫出来,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包包头女生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在莉子右侧的女孩右边空了一块一人份的空间。
「啊,是昨天的照片。」
「啊!我眼睛闭起来了。」
「为什么这里不靠紧一点呢,旁边这样不是很不舒服吗?」
她们手指着荧幕,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指点点。她果然消失了。然后,没有人记得应该站在那里的女孩。下一张照片、再下一张照片。没有一张照片拍到那个包包头女生。
「我跟奈月好不容易准备好同样的裤裙……」莉子嘟囔说着。「我明明有跟她说正式典礼的时候不太会拍照的,所以要趁着彩排的机会拍啊!」
由于奈月缺席的缘故,没拍到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更重要的是,应该有拍到的人却消失了吧?你们都没发现吗?我带着近乎祈祷般的心情无声地诘问莉子她们。
「水岛昨天也请假吗?」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她没来。」
「可是彩排颁发证书的时候喊了全部人的名字吧?」
「是吗?那……」
女孩们的说话声渐行渐远,我关掉了数位相机的电源。
第四堂课的班会,我在二十八张书桌都被填满的教室内放眼望去,悄然叹息。那个女孩果然消失了。
我几乎没有和那女孩交谈过。在我打开相本前,连她的名字也记不清楚。她只是这样的对象。但是我的胸口却扎实地剌着一块沉重的金属块。并非消失本身,而是昨天看到影像时的事。
她真的是透明的吗?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不是吗?我这么想着,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别这样。别再这样认定而逃避。我确实看见了。没错,想想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吧。有没有人是我拍了之后立即消失的?相当多。汤泽照相馆的老板也是。啊,不,可是我之前完全没有用过数位相机。因此无法作为参考。
数位资料是那样消失的吗?是可以看见消失过程的吗?
过程。那是消失的过程。
导师站在讲台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四周的同学都在说话。但是我一句也没听见。
难道我在某个人消失之前,看得见那个征兆吗?
我突然察觉,眼光望向窗边,和奈月四目相交。她看起来很惊慌,连忙把眼光避开。
到了午休时间,奈月立刻拿起书包走出教室。我把数位相机塞进口袋,从后面追了上去。在楼梯边,我追着她那一头黑发的背影。
「奈月。」
我叫住她,她在下一段阶梯的平台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突然露出好像很高兴的表情。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想不出她应该要高兴的理由。而且,当我从口袋里抽出相机的时候,奈月脸上立刻笼罩上阴霾。
「……什么事?」
「那个,呃,就是……」
语无伦次的话语在我口中蠢动。这么说来,我想起那天在公园惹奈月生气之后,什么也没说就跟她分开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先道歉呢?但是我仍然搞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惹她生气。我思索着该讲些什么的这段时间里,仿佛太阳西沉,朝阳又升起,春来雨落,连花儿都凋零了。
「——今天,有一个人消失了。」
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奈月的眼睛像融化的铅一般卷着疑惑的漩涡。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班上有一个女孩子消失了。」
奈月摇摇头。
「我和你不同。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既然消失了,就不可能记得。」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所谓对死者的记忆。只是我单方面忘记了奈月,这一点我明白。但是我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每天都在看数位相机的影像。那是……」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僵硬。一吸气喉咙就像要裂开一样痛。
「是在确认有谁正在消失吗?」
奈月瞪大了眼睛。看得出奈月屏住了呼吸。她放在楼梯扶手上的手苍白地颤抖。我背后传来的,是学生们开心迎接午休时间的声音和脚步声、储物柜开关的声音、校内广播的背景音乐,这些现实的声音,离我们非常遥远。
不久奈月的肩头放了下来,低下头。
「那又怎么样?」
她没有否认。奈月已经放弃说谎了。我吞下一块拳头大的凝结空气,将它化为言语吐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奈月垂下的睫毛颤抖着。
为什么她会知道分辨消失的人的方法?奈月刚才说,人不可能记得死去的人。如果是这样,现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我已经知道的答案。
她的长发飘扬又散落。奈月背对着我。
「因为,我一度正在消失。」
我走下一段阶梯。却怎么也无法靠近她一公分,我被这种错觉所困。
「消失到一半,只剩下名字。所以,我知道。」
消失到一半。
只剩下名字。
所以我们除了水岛奈月这个名字之外,其他的事都忘了。奈月当然记得我。这完全如我所想,是一个很单纯又残酷的事实。但是——
「为什么会只剩下名字?怎么会这样?」
「如果你不记得就算了。」
奈月咬着唇摇摇头。
「请你绝对不要想起来。有关我的事,你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脚步声从阶梯上辗转而下。一道黑影远离我的视线。现实的声音一点一滴取回感觉,我背对着那些声音,始终紧紧抓着楼梯扶手伫立。
第一卷 第七章
骑着脚踏车回家的路上,我右手拿着数位相机,连取景窗也不看只是一直按快门。就像在映入眼帘的景色上,随意贴上便签一样。也许也有拍到人吧。偶尔我会停下脚踏车确认记忆体中的影像。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来到车站前。我离开踏板,仰起脸。汽车的排气声和列车轨道发出的声音、平交道的警报声将我团团包围。然后是烧得紫红的黄昏天空下,往来杂沓的人群。
我举起相机。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还是数度按下没有手感的快门按钮。镜头面无表情地撷取了渐渐黯淡的天空和往来交错的行人。车站大楼的对面,太阳西沉,就在这无谓的高性能数位相机自顾自开始补光的时候,我才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我到底拍了几张?两百吗?不,更多。我跨上脚踏车,在黑暗中俯视发出朦厅微光的液晶萤幕。拍下来要干嘛?是为了寻找有消失征兆的人吗?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塞进口袋的相机像炮弹一样沉重。
在消失之前知道谁会消失。不过就是这样的事,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沉重?但是确实无论我怎么用力踩踏板,脚踏车还是不太往前进。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八点钟。隔壁家的玄关灯下,有一道人影蹲在那里。在几声狗叫声中,那道人影站了起来。是恭子阿姨。水蓝色围裙上罩着一件宝蓝色的风衣,手上握着一把大刷子。有几道小小的光线在她的身边舞动着。是狗毛吧?
「你回来啦?最近都很晚呢。莉子已经开始吃了。」
恭子阿姨笑着说,一只只拍打着她身旁野狗们的头。
「你先去吃吧!我还没洗完。」
「好的。那个……」
我拉开门进入邻家的庭院。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如果就这样躲进房间,真的会被好几百张影像的确认工作给淹没,所以不管是谁都好,我想听听人类的声音。
「啊,对了。你现在手上有相机吗?你现在都用数位相机吧?可不可以帮我拍拍小狗们的照片?我会忘记我洗过哪一只。」
因为恭子阿姨这么说,于是我停下脚步。相机。在我鼓起来的外套口袋里。满满装着死亡可能性的未爆弹。
「啊,可恶!别逃!」恭子阿姨抓住一只往庭院角落逃走的小白狗的脖子,又朝着我说:「快点!快点!」
「喔,好。」
我拿出相机。不管怎么调,恭子阿姨都会进入镜头内。毕竟她抱着的…条狗就在她的脸旁。我放弃了,于是用广角拍了好几张。
「谢了。我马上去作喔。啊,我得先换衣服呢。身上都是毛。」
我呆呆望着恭子阿姨走进玄关的背影,开始随意操作相机,打算把刚刚拍的影像叫出来。喂!住手!我对自己说,但是眼睛一垂下去,液晶画面已经开始卷动广角的影像了。不久,我就发现了那件事。
白色的小狗浮在玄关前的半空中。乍看之下真的是那样。我用颤抖的手指关掉卷动广角影像的功能。照片里有拍到一个朦胧的、蹲着的人影。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样那么不真切又透明的,恭子阿姨的身影。她抱着小狗靠在脸颊旁,笑着、是透明的。
她是透明的。
我关掉数位相机的电源。
「那个,恭子阿姨。」
「嗯?」
恭子阿姨在玄关前的水泥地回头。那是她现实的、真切的身影。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恭子阿姨,她在这里。
她还有多久会消失呢?她透明的程度跟班上那个女孩差不多,所以大概只剩下一天了。
「那个,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我成功地说出来了。恭子阿姨笑了笑,回答我说因为很冷所以吃泡菜锅。
已经先回家的莉子看了我的脸歪着头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感冒了吗?脸色好难看。」
莉子的缺点就是有时候非常敏锐。我摇摇头说没什么,挨着餐桌坐下。吃饭的时候我不敢看恭子阿姨的脸。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我忙着在心中反覆说着这句话,连泡菜锅都食不知味。
「我吃饱了。」
我穿上大衣,抱著书包,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连电灯也没开,就这样和着大衣蜷曲在床上。
我想我做得很好。我跟莉子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边斗嘴一边吃晚饭。恭子阿姨也笑了。我成功地佯装若无其事。
佯装若无其事?
为什么要装?我应该真的无所谓才对。这种事不是发生很多次了吗?只是刚好这次要消失的是恭子阿姨罢了。是恭子阿姨又怎么样呢?她不过就是住在我家隔壁,做饭给我吃的人吧。她消失或许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因为她帮了我很多忙。没有她,我一定会营养失衡。但是也不过就如此吧?为什么我的手会这样不停地颤抖呢?
在一片黑暗中,我再度开启数位相机的电源。在昏暗的庭院中缓缓流动的广角照片。小狗们没有感情的眼睛。
仿佛染上玄关灯光颜色的,恭子阿姨的剪影。
不对。不该是这样。我把相机按在床垫上,好几次在心里重复说着。就在这时候,影像中的恭子阿姨变得越来越淡。
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啊。不论谁消失,我都在碰不到飞沫、火光还有哭声的距离默默看着,送走他们不是吗?我不知道曾将多少人的死亡烙印在底片上,然后放入微温的药水中将这观赏用的悲哀定格,再锁进相簿不是吗?为什么我现在这么难受呢?我不是事前就知道她即将消失吗?可以说,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有时间把城墙的水泥重新涂一遍。
为什么?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试着想像没有恭子阿姨的生活。那些狗狗还会聚集在庭院里吗?谁来帮我和莉子做饭?我能不动声色更换配给品的铝箔包吗?当我牵着脚踏车回家时,隔壁的玄关是否会是一片漆黑呢?已经没有人会打我的头或是摸摸我的头了。啊,不行了。我陷入手指、脚和腰都逐渐被冷水吞噬的错觉。水从满是坑洞的墙壁灌进来。寒冷且呼吸困难,一蹲下来就止不住颤抖。不行。一想到这些我就完了。好像快要四分五裂了。该怎么撑过去?恭子阿姨还没有消失,还有时间。虽然我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恐怕只剩下一点点了。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到一个滑溜柔软的东西。是书包。我把它拉过来,从开口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床垫上。有课本和笔记本,还有几支笔和铅笔以及橡皮擦,和几本厚厚的相簿。
即使在黑暗中,凭着触感我还是知道哪一本相簿是最旧的。因为我曾无数次用这双手触摸、掩埋、归档。莉子的照片就有八页,接着第九页开始,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对着我微笑。明明十分钟前才见过面,为什么竟会让我如此揪心,我不懂。几乎都是她穿着围裙的模样。和狗和猫、和料理的盘子或是和莉子一起,合拍的照片居多。明明是黑白照片,我却连衣服的颜色都一一清晰记得。留下这么多照片,却眼看就要消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不,她也会留在我的记忆里吧。以一道深深剌过的,锚的伤痕留在我的记忆中。
回过神,才发现我已经从相本的袋子中取出一张恭子阿姨的照片。她的笑容在我双手的指间里颤抖着。
我停住呼吸,撕破了它。
我在做什么啊?
相片变成两半之后我又横着叠起来。撕成四片后又摆直。我的手停不下来。接着又拿出一张,用手指捏着。恭子阿姨和蔼的微笑、满脸笑意、害羞的微笑都变成碎纸片散落。是的,留下来就糟了。只会痛苦。我得忘了。奈月不也这么说吗?还不如忘了的好。其实我也明白这一点,不是吗?我也发现忘记是比较轻松的,不是吗?
不久,手上只剩下一片片的雪片。我打开窗户,在晚风中悄悄伸出手。这些小小纸片烙印着我的记忆,在黑暗中一片片飘散而去。
直到手掌上没有任何羁绊,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