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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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二尴尬地瞅了马三多一眼说:
“我是想……他不听我的……不响应号召……反正你们不能真罚。”
邱主任转过身,在代二脸上看了看说:
“哈——老代,国家政策你以为你说了就能算数?乡长说了都不算数,何况你一个鸡巴队长哩。”
老王也说:“老代,你还是不要姑息养奸了吧,像马三多这样的三胎户,我们的政策是明确的,是要罚一罚的,宁可家破,不叫国亡,不罚不足以平民愤嘛。”
代二黑下脸问:“罚多少?”
刘干事对老代说:“最少五千块。”
代二仰了一下头说:“五千?开玩笑哩,也他妈太多了吧。”
邱主任说:“老代,你是队长,你可不要跟政府讨价还价。”
老王接上说:“代队长,国家的政策可不是儿戏。”
代二不说话了,停了好一会儿。他一口一口地吸烟,不住地眨着已经掉下眼袋的一对老眼睛。他谁也不看,只把目光像扔一块旧抹布那样向前扔过去,眼里是一片一无所有的样子。
等一根烟抽完了,代二把烟屁股扔在脚下,用脚碾了碾,开口说:
“要真罚的话,那你们就罚好了,你们就罚马三多的款好了。”
邱主任看着马三多说:
“马三多,你超生了,我们要代表国家罚你的款了。”
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马三多,这时候咧开两页厚嘴唇,嘎嘎嘎地笑出一串声音。他把头向上一仰,他的奇怪的笑声就飞到天上去了,好像那声音跟麻雀一样也长上了翅膀。
马三多说:“你们太可笑了吧?你们说我超生了你们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你们以为他们都是我生下来的是不是?你们错了,你们他妈的全都错了。你们要罚钱是不是?代二你说是不是?他们是你领来罚我钱的是不是?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有钱吗?”
代二说:“可你有一群羊啊。”
老邱抽了下鼻子说:“没有钱罚羊也是可以的,羊也是可以变成钱的。”
马三多又嘎嘎嘎地笑了三声,他又仰了仰头,他的笑声又长上翅膀飞到天上去了。这样一笑,他就显出目中无人的样子来。
这时候米米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阳光下面,眯了眯眼睛,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说:
“哦——说来说去你们是看上我们家的羊了啊。不就是多了一个丫头小雪么?好了,马三多,小雪我们不要了,我们不要总行了吧?你把娃娃给他们去。”
米米这么说,马三多就向前跨了一步,把小雪塞到了代二怀里。
马三多说:“这个丫头我们不要了。”
代二一下子僵了,目光像两根长长的木橛子钉在地上。他的胖脸就像太阳落山后的天空一样刷地黑了下来。他向旁边迈了一步,又把小雪塞到邱主任怀里。他对邱主任说:
“邱主任,是你们要罚马三多的,这个丫头,还是你们抱走吧。”
邱主任身子抖了抖,开始打战,他喃喃道:
“这——啧——这——啧——”
代二说完就大步逃出了马三多家的街门,老王也跟着跑出来了。刘干事在后面喊了一声代村长,也急步跟着跑了出来。
邱主任左右看了看,朝门口哎哎喊了两声,灵机一动,又把小雪塞到马三多手里,一扭头跑出了街门。
马三多抱着小雪从后面追上来,他一边追一边说:
“你们把这个丫头抱走吧,你们把她抱走吧,这个丫头我们不要了。”
接下来四个男人就在沙洼洼弥漫着尘埃的村道上跑了起来,他们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笑,有的像一只巨大的肉球在地上向前滚,有的像水桶长了两只脚,有的兔子一样一蹦一跳的。总之他们都是一副奔逃的倒霉鬼样子。
马三多和米米撵出门来,看到已经跑远了的四个男人,咯咯咯地放声笑了。
四个男人跑到代二家门口,就停住了,代二喘着粗气对他们说:
“我原来想完事了请你们吃鸡喝酒哩,现在弄成这样子,你们不但鸡吃不上了,连一口酒也喝不到了。”
邱主任回头看见马三多仍在向这边张望,就和老王骑上摩托车匆匆走了。
刘干事给落下来了。他竖起大拇指对代二说:
“老代,今天这事,你弄得好。”
代二没想到刘干事会这么说,他就认真地朝刘干事看了两眼,他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一些不同凡响,尤其是他的一双耳朵不同凡响,两只耳朵几乎挂到了腮上。
刘干事等邱主任和老王的摩托车走远了,才跨上自行车上了路。他远远听见老代在后面轻蔑地说:
“哈,你看乡上这些球人。”
第三十章
米米这样对马三多说:“马三多,这可不行,这些娃娃可不是你心甘情愿想要的,你说是不是?你也是没有办法是不是?”
米米说:“为了他们这几年我们的口粮一直都紧巴巴的。你看,他们现在又打起咱们羊的主意了,你说,往后咱们这日子还有个啥过头?”
米米说:“马三多,你不要睡了行不行?你把这件事情好好想一想行不行?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往后的事还多着哩,你说,往后咱们就不要自己的娃娃了?”
米米拍了一把马三多的屁股说:
“我让你睡,我让你睡。”
米米说:“你睡,我也睡。”
马三多抱着熟睡的马小雪出了门。
沙洼洼的街道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变成了一条异常寂静的街道,连一只狗的叫声也听不见,连一只鸡的影子也看不到。只有一粒粒石子嵌在深深浅浅的沙土里。太阳像一张烙得焦黄酥脆的玉米面饼,斜斜地挂在西面的树桠上。
马三多向东走,他的后背上因此被抹上了一层黄灿灿的颜色。
其实这样的一天在沙洼洼来说并没有什么别样的不同,沙洼洼的天好像永远那样灰不溜秋的,显得很不干净。但这一天又注定与前一天或者后一天有所不同,因为这一天毕竟已经不是前一天了。
马三多走过他二叔马德仁的院子,又走了一段;他碰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二叔马德仁。他刚从他的五十亩荒地上回来,他洒进去的麦种子一粒也没有出来,所以他脸色看上去很灰,很惶然,很无措,也很惆怅。他的两只手在屁股上面接近尾骨的地方绾了一个疙瘩,如同一只在油锅里炸焦了的麻花,看上去不十分美观。他并没有把目光投到马三多身上,他也没有看清楚马三多抱在怀里的是谁,他就那样迈着灰不溜秋的步子走了过去,阳光照着他日渐苍老的脸,他唇缝里夹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屁股。马三多想对他二叔说些什么,见马德仁那个样子,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和马德仁擦肩而过后,马三多又走过老王家的院子,走过刘歪脖家的院子,接着走过老吕家和老杨家的院子,然后,马三多从从容容地向左一拐,上了一条岔道不远,又向右折过去,走进队长代二家敞开的街门里去了。
代二正在廊檐下抽烟,他抽的是带把儿的纸烟。他看到马三多影子一样从他敞开的街门里飘进来,他很不以为然。当他看到马三多怀里还抱着一件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嘴角上的烟屁股也差一点掉在地上。
他声音颤抖着说:
“马三多,你、你来干啥?”
马三多咽了一口唾沫,眨了眨眼睛,使劲用脑袋想了想,又看了看仍在他怀中熟睡的小雪,这才对代二说:
“队长,这个丫头我不要了,我把她抱过来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带人罚我的款了吧?”
说完马三多就走进去把小雪放在了代二家的炕上。
代二双唇抽动着说:
“马——马——马——马三多,不是已经不罚你了吗?”
马三多朝地上吐了一口说:
“不罚我都觉得亏哩,反正这丫头又不是我生的。”
话音没落马三多就抽身出了门。代二纵身一跃,拽住了马三多的一条胳膊。
代二带着哭腔说:
“马三多,你不能把这丫头给我留下,真的不能。”
马三多说:“你是队长,不给你留下再送给谁我都觉得不合适。”
代二说:“你应该送到乡上,是乡上要罚你。”
马三多甩开代二的手说:
“你们他妈的再说罚,连马小香我也给你送过来。”
马三多大步出了队长家的街门,代二在院子里跺着脚喊:
“马三多——你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马三多。”
“马三多——你给我回来——”
代二没有办法,又去乡上找了一回邱主任。被邱主任美美地训斥了一顿,代二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代二对马三多说:“马三多同志,你还是把这个丫头收留下吧!”
马三多正在给羊添草,他身上洒满了绵羊们温静的目光。马三多只看着他的羊,目中无人。
代二说:“马三多同志,这个丫头你还是收留下吧!”
马三多发现代二两三天时间猛然就变得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也比前几天多出了三五道,他盯着代二的时候,突然觉得他不太像代二。
马三多说:“老代,还是你收留她吧,你是队长,不会有人罚你的款。”
代二说:“我不收你的提留款了,行不?”
马三多看了眼他的羊,目中无人地说:
“还是叫我再想一想吧,还是叫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想了想,马三多说:“不对呀老代,我爹死的时候,你已经答应不收我的提留款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又想收了?那样的话你可得把我爹马善仁还给我。”
代二哭丧着脸说:“那你不用开荒了行不?到时候上面补助下来了,我照样给你。马三多,就算你接受了一项组织上交给你的政治任务,行不?就算你在为祖国和人民作贡献,行不行?”
马三多又想了想,说:“老代,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代二赶紧说:“不算话我是牲口。”
这一天,马大洋从桌子上昂起头来,对走进街门的马三多说:
“爹, 他们说我是捡来的,你说是不是?”
马三多愣了一下,说: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马小香也从桌子仰起头,对已经走进街门的马三多说:
“爹, 他们说我也是捡来的,你说,是不是?”
马三多哈了一声说:
“你也不要听他们瞎说。”
马大洋眼睛里溢出那么一点泪水,哽咽着说:
“爹,那生我的那个妈,她到哪里去了?”
马三多想了想说:
“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去了,那个地方叫省城。”
马小香的大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水,她说:
“爹,那我的妈妈哩?生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
马三多想了想,又想了想,却没有想出什么来,就对马小香说:
“你的妈妈,也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去了。”
马小香又问:“那个地方,是不是在城里?”
马三多说:“好像是在城里。”
马小香又问:“是和马大洋的妈妈在一样的城里么?”
马三多说:“这个么,我真的不知道。”
马小香眼睛里的泪水开始像河水打起了小旋涡,一圈儿一圈儿地转,转了几下,吧嗒吧嗒溢出来掉在了地上。她忽然号叫出一声:
“爹——你说,生我的妈妈她是不是到和马大洋的妈妈一样的城里上学去了?”
马三多的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他用足力气咬了咬牙;突然张大嘴巴朝马小香吼道:
“生你的那个贼妈也到城里上学去了,而且不是小城,是大城市,北京那么大的城市、天那么大的城市。”
这样一来,马小香的哭声就像收音机的开关给人关上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听到马三多说她妈到天那么大的城市去上学了,她就骄傲地看了马大洋一眼,然后把头向上仰了一下,一种少有的优越感把她眼睛里的泪水全部吸了回去。
马大洋坐了一会儿,又问:
“爹,那小雪的妈又到哪里去了呢?也去城里上学了吗?”
马三多不假思索地说:
“你们不是说她到树林里去尿尿了吗?你咋还来问我,你真是个笨蛋。”
这时候他们同时听见马小香笑了,她望着天笑了,她的笑声像子弹一样射向高空。
“咯咯咯——咯咯咯——”
马小香充满优越感的笑声,把太阳洒向大地的光辉一股脑儿地震碎了。震碎的阳光像白亮亮的瓦片一样散落下来,铺了一地。
马大洋和马小香重新开始写字的时候,他们的面容就像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地。
第三十一章
米米的肚子像盆里的发面一样神奇地膨大起来,马三多的幸福在他脸上日夜流淌。米米红艳艳的脸蛋上,渗出了铁锈样的孕斑,那些斑点像黑夜的星星一样,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但每每想起那个夜晚,米米还是会因为马三多的笨拙而暗自好笑。
几年前的那一天,马三多抱着米米走出老杨家街门的时候,村街上已经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交头接耳,议论着关于琴琴嫁给了一个城里老男人的事,当然也议论着米米将要嫁给另一个城里老男人以及她为此跳河的事。这时候他们看见马三多抱着米米从老杨家街门里出来了,他们马上做出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话题已经变了,声音反而大了。他们无一例外地将目光从鼻尖上哧溜一声滑下去,落到脚面上。他们的目光被无端地折弯了,因此显得很不舒服,身体里的局促和不安也从眼睛里射了出来,哗哗的声音在村街上听得清清楚楚。
马三多抱着米米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什么也不说,目光在眼前变成了昏黄的一片。他们站在那里,往往会把一只苍蝇说成一只麻雀,把一只麻雀说成一头羊,而一头羊常常要被他们说成一头牛的样子。他们没有想到这时候米米会在马三多怀里开口说话,而且是那样叫人脸红心跳放荡不羁的话。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都不知道吧,我已经是马三多的女人了,我和马三多已经睡过了,你们肯定谁都不知道吧?”
米米大声对他们说。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都不知道吧,我已经是马三多的女人了,我和马三多已经睡过了,你们肯定谁都不知道吧?”
米米偎在马三多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一直到马三多大汗淋漓地把她放在那张大木床上。马三多的身体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从上到下冒着白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
“你说……我已经……把你睡过了?”
“难道你没睡过?”
“没有。”
“当年,在洋芋堆上,就在你家西屋里……”
米米顺手指了一下,提醒马三多。
马三多顿有所悟地摸了一下脑袋说:
“我当时只是摸了摸你的妞妞,并没有睡你。”
米米说:“摸了我的妞妞我就是你的女人了。女人的妞妞是不能给男人随便乱摸的,只有自家的男人才能摸。”
米米看见有一股气在马三多的身体里神秘地游走,他的血管在皮肤下变粗了,变黑了,长虫一样地蠕动着。米米的身体又开始燃烧,皮肤和心尖尖都有灼热的感觉。她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水,像涌满堤坝的山洪正在寻找一个可以下泻的蚁穴。身体里这样一种斗争是甜蜜的,也是残酷的。当一股热流自身体某个神圣洞穴涌溢而出的时候,米米就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音。
马三多在无限的慌乱中被扒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