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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第7章

小说: 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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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羊几乎是与刘巧兰同时分娩的。那一阵子,刘巧兰极其羡慕母羊胯下那对粉红色的大妞妞,她甚至为自己乳房的小巧而自卑。她先是挤出羊奶来喂孩子,后来马三多试着让马嘟嘟亲近母羊的妞妞,小家伙居然一口叼住不放了,直到吃得嘴角溢出了白白的奶汁。后来马嘟嘟一哭,小白就咩咩叫着从院子里跑进来,向马嘟嘟的小嘴敞开自己的胸怀,奉献自己的乳汁。
  数百个日子里,刘巧兰都精心地照料着小白和马嘟嘟。当她看到万斗方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万校长;万校长你咋到这里来啦?”
  两年多时间不见,万斗方校长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背也驼下去一截,看上去像个括号。
  万斗方校长语无伦次地说:
  “刘巧兰,你受苦了……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是有责任的……”
  刘巧兰瞅了一眼万斗方,把头垂了下去。
  “刘巧兰,我跟你爹说了,你去上学吧,继续上学你才会有出路的,刘巧兰。”
  万斗方向那张宽大的木床又靠近了一步。这一步他迈得非常艰难,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刘巧兰低着头恶狠狠地说:
  “连我爹都不要我了,学校还会要我吗?我看透你们这些男人了。”
  万校长说:
  “我和你爹已经说好了,叫你到省城去读书,读完书你就不用再回你们这里来了,你就不用回乡下来了,你的一辈子,就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活法。”
  说完万斗方板了板身子。他发现一头母羊正在床沿下呼呼大睡,就又说:
  “刘巧兰,你要好好想一想。”
  刘巧兰低着头想了想说:
  “你说的,我如果去省城上学,我的马嘟嘟谁管?他还这么小……马三多要种地……他爹又是个瞎子。”
  万校长想也没有想就说:
  “孩子留给你妈你爹,或者留给马三多都成。刘巧兰,你要想想清楚,人生的路关键时刻就是一步,这一步走错了,一生的好时光就会全部错过去。比如你爹,上学他比我学得好,可他却赌气不去当教师,一扭头自己回家了。这一回家可好了,一步走出了两种人生。刘巧兰,你还是个孩子,你还小,你爹把你交给我,我却没有把你管好,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你可知道,出了这种事的丫头,在农村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你必须到另一个地方去,开始你另外的人生。”
  万斗方说话的时候,嘴角因为激动喷出了白沫。
  万斗方说完,刘巧兰就把头仰了起来。不光仰了起来,而且仰得很厉害。仰了一会儿,她用高傲的口吻说:
  “喔——你这是叫我做没良心的人啊?”
  说着刘巧兰竟然哽咽了一下,她的长头发也从后脑勺上跑了过来,遮住了半边脸。她接着说:
  “先是我爹刘歪脖不要我了,要我去死。我爹要我去死,我当然就得去死了。可马三多不让我死,他让我活。他把我从河里捞出来,背给我爹,我爹还是不要我,叫他从哪里背来原送回哪里去。可马三多没有把我扔回河里,他把我背回家了……你说马三多是不是好人?他爹马善仁还为我的到来专门请人打了一张新木床哩。我生了娃娃,马家仅有的三头羊又为我坐月子宰掉了一头。我没有奶喂娃,马家的独角母羊就帮我来喂马嘟嘟。马三多和他爹马善仁都是好人啊,大好人啊,连他们家的母羊都是好母羊。还有他们家的牛,它叫老黄,拉车累死了,如果不累死的话,它肯定也是一头好牛——不用说它也是一头好牛,谁见过把自己累死的牛啊,只有好牛才会干活干得把自己累死。”
  万斗方先是愣了一下,脸上有一些绝望,他以为他的苦口婆心将付诸东流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又开口了。
  “刘巧兰,你要考虑清楚。你不能跟你爹一个犟脾气,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只会给你自己带来悲伤和不幸。比如你爹这个人吧,他一辈子就只能做一个农民,我却能当上老师。当着当着我还当上校长了,当上校长我就能管很多老师了。这就是犟与不犟的区别——人家叫我当老师,我就当了老师。可人家叫你爹当老师,你爹却歪着脖子不干,他认为自己应该到县里去当更大的官,他连公社的干部都看不上。我却觉得当老师总比当一个农民强些,不用种地呀,不用下苦呀,不用整天晒太阳呀,手掌心里磨不出厚厚的老茧呀,你说对不对?所以我现在当了校长了,校长就是干部了,国家干部呀。而你爹哩,他就只能当一个农民了。你要知道,你这样犟下去是非常危险的。刘巧兰,你才十七岁,可你看上去比你爹当年还要犟。这就是说,照这样下去,你的将来也许比你爹更加……危险。”
  刘巧兰回过头对唾沫星乱飞的万斗方说:
  “你不知道,我们村老杨家的琴琴和米米说我什么了?她们说我像潘金莲。你猜怎么着,马三多给了她们几个大嘴巴。你说我会在沙洼洼抬不起头来?万校长你说错了,我走出去的时候头比谁都抬得高。你记住,以前那个刘巧兰已经给她爹扔到河里淹死了,现在的刘巧兰,是马三多家的刘巧兰。马三多救了我,万校长,你却叫我跟马家离心离德。为了我的名誉,马三多都出手打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万斗方没有妥协,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些多了,说的太多,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并不一定有用。于是他改变了说话的口气,温和地说:
  “刘巧兰,你说城里人好啊还是乡里人好?”
  刘巧兰没有想到万斗方会问她这样简单的问题,她眉眼向侧面上方一挑,脱口道:
  “当然是城里人好了。”
  万斗方又笑眯眯地说:
  “那你想不想当城里人?”
  刘巧兰不假思索地说:
  “当然想了。”
  万斗方这会儿才变得慢腾腾地说:
  “那你就去省城艺专上学。上完学,你就可以当城里人了。顿顿吃白面,月月有钱花,一年四季都穿新衣裳。”
  直到这时候,刘巧兰才发现在万斗方面前,自己终于无可辩驳地无话可说了。
  刘巧兰被万斗方送到城里去了。
  不是县城,也不是州城,是遥远的省城。
  走的时候,刘巧兰对马三多说:
  “等我当了城里人,就来沙洼洼接你们到城里去住,还有嘟嘟和你爹,我不嫌弃你爹是个瞎子。我爹刘歪脖么,哼,他就等着在沙洼洼当一辈子农民吧,我当了城里人也不会来接他进城的。你要把嘟嘟管好,千说万说是要把母羊小白管好,喂好。有了小白的奶,嘟嘟才能长大。马三多,你记住了吗?”
  马三多搓了搓双手,不好意思地对刘巧兰说:
  “记住了。”
  刘巧兰走后,夏天就来了。先是河滩上的柳树像撑起的绿伞一样浓阴匝地,接着河滩上的青草一棵一棵茎叶交错着密密交织在一起,潮湿的地方还开出了黄色的花朵。绿莹莹的草地上,一朵朵黄色的花像星星一样耀眼。鸟儿全部从树枝上跳下来,它们扑棱着翅膀,在绿草里跳跃欢呼,翻着没完没了的跟头。河水在不远处哗哗地流淌,如一支经久不息的游牧歌谣。
第十六章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夏天对于沙洼洼人来说,是一个灾难性的季节。先是天旱,比哪一年都旱,入夏就不见一个雨星星从天上落下来。河水越来越小了,河底的石头纷纷露出来,像女人胸脯上那两个光溜溜的物件,一颗一颗圆丢丢地铺满了河床。
  麦子在地里摆动着已经蜷曲的叶子,水渠里没有一点潮湿的痕迹。往年不被重视的水,一下子变得梦一样遥远了。太阳从天空伸出密密麻麻的尖舌头,箭一样扎进泥土里,扎进庄稼身体里,扎在树叶上,咝咝地往外吸着水。庞大的旱情如一张网,实实在在地罩住了沙洼洼。
  天这样旱了一个多月,人们就把刘巧兰撂下娃子去省城上学、去当城里人,然后要接马三多一家去城里的这些事全都抛到脑后去了。村人们怀着无比焦渴的心情在自家的承包地上转悠了几十天,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转悠下去了。刚刚盖住了地皮的绿色正在悄悄地退去,土地正把焦黄的肌肤重新袒露出来……
  人们被这场少有的干旱吓坏了,他们张大嘴巴,心在瑟瑟发抖。他们中有人知道——那些老人们知道,这种持续的干旱能够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边无际的饥馑。饥馑——这对一群刚刚有了自己的土地,过了几天好日子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
  有人很快发现了河干的原因——上游的人把仅有的水给截住了。
  他们说:“这可不行。”
  他们说:“日他哥的,这咋能行哩!”
  有一个人去找队长。
  队长代二正在屋里抽烟,他的个头比以前更矮了,身体却胖得像个碾子。他在沙洼洼代家这辈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代二。时间一长,连大号是啥也忘了。以前都是背地里叫他代二,包产到户好几年之后,才有人敢当面叫他代二。现在都一家一户了,你一个鸡巴队长,能管得了谁哇?
  但天旱了,人们还是觉得应该来找一找队长。队长代二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场持续的干旱瘦下来。
  来人说:“代队长,天这样旱下去,咱们沙洼洼会绝收的。”
  代二说:“地是各家的,绝收了也不是你我一家,绝收就绝收去。”
  来人说:“代二,你是队长,你咋能这么说哩。”
  代二说:“你们都敢当面叫我代二了,我还是个队长?球——我是个啥鸡巴队长。”
  说完,代二又接着抽烟去了。
  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他语重心长地对代二说:
  “队长,你该做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沙洼洼就完啦。你必须带领我们重新把水弄下来,不能叫他们上游的人淹死,把我们下游的人旱死。”
  代二依旧抽他的烟,抽进去,然后用最响亮的声音往外吐。
  嘭,一口。
  嘭;又一口。
  接着,又来了一个人。
  他一进来就说:
  “代二,你他妈的再不要抽烟了。”
  代二使劲咂了两口,把吸进去的烟从双唇撮成的圆洞里吐出去,眯了眯眼睛,又睁开,连续挤巴了几下,朝房顶上望了望。接着,所有来代二家的人都朝代二家房顶上望了一眼。队长家的房檐上新近压了一层红艳艳的新砖,看上去显得很耀眼,很威严。
  看了一阵,代二又抽起烟来。
  这会儿,又进来一个人。他一看代二坐在房檐下漠然地抽烟就火冒三丈,所以他一说话,声音差一点就把嗓子扯开一道口子。
  “代二你他妈是队长你还能消消停停坐得住?天旱了一月多了你他妈还能坐得住?集体的事情你管不管啦?沙洼洼的庄稼旱死了你管不管?你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你他妈大家的事情还管不管了?你他妈的管不管人民的死活啊?”
  来人一口气说完了,似乎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过于激烈,他看见代二拿眼睛瞅着他,心里便掠过一丝恐惧。
  来人于是不好意思地在自己脸上胡乱抓了一把,又嘿嘿笑了两声。他先是朝代二嘿嘿了两声,又回过头向另外两个皮肤和他一样黝黑的男人嘿嘿了两声。
  他觉得他这样,应该差不多算是给代二赔过礼道过歉了。
  代二把一支烟抽到指头已经夹不住的时候,又拾起一根草叶夹住,抽到快要烫着嘴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将那枚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烟屁股扔在了地上,用他肥大的脚板来回蹭了蹭。
  蹭完了,代二抬起头来,把两只胖手掌搭在膝盖上,用眼睛瞅着面前的几个男人说:
  “你们还认我是个队长?”
  “那当然,我们从来都认你这个队长。”
  代二又说:
  “你们说我不管集体的事?”
  他们说:
  “你是应该操心一下了。”
  代二突然很生气地说:
  “现在他妈的连集体都没有了哪还有啥集体的事?现在你们的庄稼旱了,我地里的庄稼也旱了,你们叫我管,可是你们谁肯听我说的话?”
  代二说完,又去抽烟,这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几个男人对视了一下,然后说:
  “队长,我们听你的,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你发话吧,咋办?”
  代二说:“你们真听,真还认我这个队长?”
  他们说:“真听,谁不听谁是丫头养的。”
  代二心里的高兴立刻溢到了脸上,他站起来对面前几个和自己一样被天旱愁老了的男人说:
  “听就好办。那我们去上游要水,要不来就抢,打死上游那伙丫头养的。这么吧,咱们每户出一个棒劳力,谁家不出人,我们就去铲谁家的麦地。谁如果不去铲谁家的麦地,我们也把谁家的麦地铲了。球的,就这话。”
  他们齐声说:
  “行哩,就这。”
  挂在村街中央歪脖柳树上的那截铁管子,一早就被代二用一根铁棍敲响了。
  头天晚上,代二的要水计划已经传达到了各家各户,大家都觉得沙洼洼这个已经包产到户好几年的生产队,又有集体了。有集体好啊,有集体好多事情就有了盼头了。如果没有集体,谁知道这天还要旱到几时?现在集体又有了,人们一下子便沉浸在干旱将要结束的喜悦当中,心都几乎笑出窟窿来了。
  这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出来提醒大家不要笑得太早。如果不小心把心给笑烂了,到了开始流血流脓的时候,可就难受了。
  代二站在大柳树一条外露的粗根上,看着每户一个棒劳力都到了,连瞎子马善仁也一手拿着铁锨一手拿着那根探路的木棒来了,他的神情便有几分激动。他的眼睛竟然潮了一下,跟着五官以鼻子为中心向里一挤,突然想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刚要开口,却发现好几年不在人前面吆喝,竟然已经变得不好意思开口了。
  犹豫了片刻,代二扭了几下头,定了定神,挥挥手说:
  “乡亲们,毛主席说,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都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现在我们沙洼洼出现了多年不遇的旱灾,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有可能绝收了。绝收了我们说不定就得逃荒要饭。所以,今天我们组成了一支要水的队伍,我们的这支队伍,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利益工作的。水要不来,我们就抢,抢不来,我们就打,打倒一个掼个平跤,打倒两个咱赚一个。大家请看,马善仁同志,一个已经双目失明,身上连肉都没有多少的干老汉,连他也来一心一意地为着人民了。”
  刘歪脖从人群里仰起脖子说:
  “队长,聚众闹事……可是要法办的。”
  代二翻了刘歪脖一眼,没理他的茬。
  老王、老吕他们都大声朝刘歪脖声讨:
  “你妈个巴子的,怕死就不要革命了。”
  马上有人跟上说:
  “就是,怕死你就不要革命了。”
  他们又说:“歪脖子天生一个叛徒相。”
  众人的话石头一样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刘歪脖一看情况不妙,又不敢说自己不去,就说:
  “对,对对,咱们这是去要水,不是闹事。我啥也不说了,就当我刚才是放了一个屁。我啥也不说了,行不?就当我是放了一个臭屁。”
  代二收回放出去的目光,朝柳树根部响亮地吐了一口。
  接着老王、老吕他们也各自吐了一口,接下来所有的人都朝什么地方吐了一口,呸呸声在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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