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因迁居天台,道途修阻,女年及笄,程氏音问不通,不得已,再许韩生,以致程氏
① 三学——指县学、州学、府学。
② 结丝萝——喻联姻结亲,语出《古诗十九首》之八:“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① 息词——息讼之词,即表示主动平息诉讼事。
② 切──切要,表示简略陈述的用语。
… 页面 97…
斗争成讼。兹金声愿还聘礼,韩生愿退婚姻,庶不致寒盟于程氏。维等忝为亲戚,
意在息争,为此上禀。
原来那吴太守是闽中一个名家,为人公平正直,不爱那有“贝”字的“财”,
只爱那无“贝”字的“才”。自从前日准过状子,乡绅就有书来,他心
中已晓得是有缘故的了。当下看过息词,抬头见了韩子文,风彩堂堂,
已自有几分欢喜,便教唤那秀才上来。韩子文跪到面前,太守道:“我
看你一表人才,决不是久困风尘的,就是我招你为婿,也不枉了。你却
如何轻聘了金家之女,今日又如何就肯轻易退婚?”那韩子文是个点头
会意的人,他本等不做指望了,不想着太守心里为他,便转了口道:“小
生如何舍得退婚?前日初聘的时节,金声朝天设誓,犹恐怕不足为信,
复要金声写了亲笔婚约,张、李二生都是同议的,如今现有 ‘不曾许聘
他人’句可证。受聘之后,又回却青丝发一缕,小生至今藏在身边,朝
①
夕把玩,就如见我妻子一般。如今一旦要把萧郎做个路人看待,却如何
甘心得过?程氏结姻,从来不曾见说。只为贫不敌富,所以无端生出是
非。”说罢,便噙下泪来。恰好那吉帖、婚书、头发都在袖中,随即一
并呈上。
太守仔细看了,便教把程元、赵孝远远的另押在一边去,先开口问
金声道:“你女儿曾许程家么?”金声道:“爷爷,实是许的。”又问
道:“既如此,不该又与韩生了。”金声道:“只为点绣女事急,仓卒
中不暇思前算后,做此一事,也是出于无奈。”又问道:“那婚约可是
你的亲笔?”金声道:“是。”又问道:“那上边写道‘自幼不曾许聘
何人’,却怎么说?”金声道:“当时只要成事,所以一一依他,原非
实话。”太守见他言词反覆,已自怒形于色。又问道:“你与程元结亲,
②
却是几年几月几日?”金声一时说不出来,想了一回,只得扭捏道:“是
某年某月某日。”
太守喝退了金声,又叫程元起来问道:“你聘金家女儿,有何凭据?”
程元道:“六礼既行,便是凭据了。”又问道:“原媒何在?”程元道:
“原媒自在徽州,不曾到此。”又道:“你媳妇的吉帖拿与我看。”程
元道:“一时失带在身边。”太守冷笑了一声,又问道:“你何年何月
何日与他结姻的?”程元也想了一回,信口诌道:“是某年某月某日。”
与金声所说日期分毫不相合了。
太守心里已自了然,便再唤那赵孝上来,问道:“你做中证,却是
那里人?”赵孝道:“是本府人。”又问道:“既是台州人,如何晓得
徽州事体?”赵孝道:“因为与两家有亲,所以知道。”又问道:“既
如此,你可记得何年月日结姻的?”赵孝也约莫着说个日期,又与两人
所言不相对了。原来他三人见投了息词,便道不消费得气力,把那答应
官府的说话,都不曾打得照会,谁想太爷一个个的盘问起来。那些衙门
中人,虽是受了贿赂,因惮太守严明,谁敢在旁边帮衬一句?自然露出
马脚。
① 要把萧郎做个路人——用崔郊《赠婢诗》中“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句意。萧郎,诗词中
用作男人的泛称,又多指女子的恋人。
② 扭捏──原意为故弄姿态,这里含有吞吞吐吐的意思。
… 页面 98…
那太守就大怒道:“这一班光棍奴才,敢如此欺公罔法!且不论没
有点绣女之事,就是愚民惧怕时节,金声女儿若果有程家聘礼为证,也
不消再借韩生做躲避之策了。如今韩生吉帖婚书,并无一毫虚谬,那程
①
元却都是些影响之谈。况且既为完姻而来,岂有不与原媒同行之理?至
于三人所说结姻年月日期,各自一样,这却是何缘故?那赵孝自是台州
人,分明是你们要寻个中证;急切里再没有第三个徽州人可央,故此买他
出来的。这都只为韩生贫穷,便起不良之心,要将女儿改适内侄,一时
②
通同合计;造此奸谋。再有何说?”便伸手抽出签 来,喝叫把三人各打
三十板。三人连声的叫苦。韩子文便跪上禀道:“大人既与小生做主,
成其婚姻,这金声便是小生的岳父了,不可结了冤仇。伏乞饶恕。”太
守道:“金声看韩生分上,饶他一半。原告、中证,却饶不得。”当下
③
各各受责。只为心里不打点得,不曾用得杖钱 ,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
叫喊连天。那韩子文、张安国、李文才三人,在旁边暗暗的欢喜。这正
应着金朝奉往年所设之誓。
太守便将息词涂坏,提笔判曰:
韩子贫惟四壁,求淑女而未能;金声富累千箱,得才郎而自弃。只缘择婿者原
乏知人之鉴,遂使图婚者爰生速讼之奸。程门旧约,两两无凭;韩氏新姻,彰彰可
据。百金即为婚具,幼女准属韩生。金声、程元、赵孝,构衅无端,各行杖警。
判毕,便将吉帖、婚书、头发一齐付与韩子文。一行人辞了太守出来。
程朝奉做事不成,羞惭满面,却被韩子文一路千老驴、万老驴的骂,又
道:“做得好事!果然做得好事!我只道打来是不痛的。”程朝奉只得
忍气吞声,不敢回答一句。又害那赵孝打了屈棒,免不得与金朝奉共出
些遮羞钱与他,尚自喃喃呐呐的怨怅。这教做“陪了夫人又折兵”。当
下各自散讫。
韩子文经过了一番风波,恐怕又有甚么变卦,便疾忙将这一百两银
子备了些催装速嫁之类,择个吉日,就要成亲,仍旧是张、李二生请期
通信。金朝奉见太守为他,不敢怠慢。欲待与舅子到上司做些手脚,又
少不得经由府县的,正所谓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一一听从。花烛之后,
朝霞见韩生气宇轩昂,丰神俊朗,才貌甚是相当,那里管他家贫?自然
你恩我爱,少年夫妇,极尽颠鸾倒凤之欢,倒怨怅父亲多事。真个是:
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自此无话。
①
次年,宗师田洪录科;韩子文又得吴太守一力举荐,拔为前列。春
①
秋两闱 ,联登甲第,金家女儿已自做了夫人。丈人思想前情,惭悔无及,
若预先知有今日,就是把女儿与他为妾也情愿了。有诗为证:
① 影响——这里是虚妄不实之意。
② 签——旧时官府交付差役追捕或惩处犯人的凭证。
③ 杖钱——疏通执杖差役的贿赂钱。
① 录科──科举考试的一种,在乡试之前举行,凡经录科考试合格者,方准参加乡试。
① 春秋两闱——秋闱指乡试,常规三年一届,例于八月在各省城举行,考中者为举人。春闱指会试,每三
年一次,在京城举行,各省举人均可应考,时间在二月或三月,考中者为贡士。
… 页面 99…
蒙正当年也困穷,休将肉眼看英雄。
②
堪夸仗义人难得,太守廉明即古洪 。
② 古洪──唐代传奇小说《无双传》中的人物,为人豪侠仗义,设奇计救出刘无双,使她和王仙客终于结
成夫妇。
… 00…
拍案惊奇卷十一
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
诗曰:
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害人终自害,狠计总徒然。
话说那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难假,
①
是假难真。真的时节,纵然有钱可以通神,目下脱逃宪网 ,到底天理不
容,无心之中,自然败露。假的时节,纵然严刑拷掠,诬伏莫伸,到底
②
有个辩白的日子。假饶误出误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于
③ ④
囹圄刀锯之间,难道头顶上这个老翁是没有眼睛的么?所以古人说得
好,道是: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已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说话的,你差了!这等说起来,不信死囚牢里再没有个含冤负屈之
人,那阴间地府也不须设得枉死城了。看官不知,那冤屈死的与那杀人
逃脱的,大概都是前世的事。若不是前世缘故,杀人竟不偿命,不杀人
倒要偿命,死者生者,怨气冲天,纵然官府不明,皇天自然鉴察,千奇
百怪的巧生出机会来,了此公案。所以说道:“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
人欺天不欺。”又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古来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晓得人命关天,又且世情不测,尽有极难
信的事,偏是真的,极易信的事,偏是假的。所以就是情真罪当的,还
要细细体访几番,方能彀狱无冤鬼。如今为官做吏的人,贪爱的是钱财,
奉承的是富贵,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撇却东洋大海。明知这事无可
宽容,也将来轻轻放过;明知这事有些尴尬,也将来草草问成。竟不想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那亲动手的奸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时
① ②
瞑目?至于扳诬冤枉的,却又六问三推,千般锻炼 ,严刑之下,就是
凌迟碎剐的罪,急忙里只得轻易招成,搅得他家破人亡,害他一人,便
③
是害他一家了。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别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肠阁落里
边,也思想积些阴德与儿孙么?如今所以说这一篇,专一奉劝世上廉明
① 宪网──即法网。宪、法同义。
② 假饶——假如、假若。
③ 囹圄(línyǔ灵宇)——牢狱。
④ 头顶上这个老翁——指老天爷、天帝。
① 六问三推──反覆审讯。六、三,均表示多次。问,审问;推,推求。也作“三推六问”。
② 锻炼——这里指用非法酷刑反覆逼供以构成罪名的作法。
③ 阁落──即“角落”。吴方言“角”、“阁”同音。
… 01…
④
长者 :一草一木,都是上天生命,何况祖宗赤子!须要慈悲为本,宽猛
兼行,护正诛邪,不失为民父母之意,不但万民感戴,皇天亦当佑之。
且说国朝有个富人王甲,是苏州府人氏,与同府李乙,是个世仇。
王甲百计思量害他,未得其便。忽一日,大风大雨,鼓打三更,李乙与
妻子吃过晚饭,熟睡多时。只见十馀个强人,将红朱黑墨搽了脸,一拥
的打将入来。蒋氏惊慌,急往床下躲避。只见一个长须大面的,把李乙
头发揪住,一刀砍死,竟不抢东西,登时散了。蒋氏却在床下看得亲切,
战抖抖的走将出来,穿了衣服,向丈夫尸首嚎啕大哭。此时邻人已都来
看了,各各悲伤,劝慰了一番。蒋氏道:“杀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
众人道:“怎见得?”蒋氏道:“奴在床下看得明白。那王甲原是仇人,
又且长须大面,虽然搽墨,却是认得出的。若是别的强盗,何苦杀我丈
①
夫,东西一毫不动?这凶身不是他是谁?有烦列位与奴做主。”众人道:
“他与你丈夫有仇,我们都是晓得的。况且地方盗发,我们该报官。明
早你写纸状词,同我们到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众人去了,蒋氏关
了房门,又哽咽了一会,那里有心去睡?苦啾啾的捱到天明,央邻人买
状式写了,取路投长洲县来。正值知县升堂放告,蒋氏直至阶前,大声
叫屈。知县看了状子,问了来历,见是人命盗情重事,即时批准。地方
②
也来递失状 ,知县委捕官相验,随即差了应捕,擒捉凶身。
却说那王甲自从杀了李乙,自恃搽脸,无人看破,扬扬得意,毫不
提防。不期一伙应捕拥入家来,正是疾雷不及掩耳,一时无处躲避。当
下被众人索了,登时押到县堂。知县问道:“你如何杀了李乙?”王甲
道:“李乙自是强盗杀了,与小人何干?”知县问蒋氏道:“你如何告
道是他?”蒋氏道:“小妇人躲在床底看见,认得他的。”知县道:“夜
晚间,如何认得这样真?”蒋氏道:“不但认得模样,还有一件真情可
推:若是强盗,如何只杀了人便散了,不抢东西?此不是平日有仇的,
①
却是那个?”知县便叫地邻 来,问他道:“那王甲与李乙果有仇否?”
地邻尽说:“果然有仇,那不抢东西,只杀了人,也是真的。”知县便
喝叫把王甲夹起。那王甲是个富家出身,忍不得痛苦,只得招道:“与
李乙有仇,假妆强盗,杀死是实。”知县取了亲笔供招,下在死囚牢中。
王甲一时招承,心里还想辩脱,思量无计。自忖道:“这里有个讼
② ③
师 ,叫做邹老人,极是奸滑,与我相好。随你十恶大罪,与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