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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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淡淡地说:“刚刚到。黄静,你穿得少,快进屋吧。”
黄静热情地说:“他乡遇故交,值得庆贺。快进来,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午饭。青杉,中午你想吃什么?”
“不了,”素弦抢着说,依然恬静地笑,“我们只是路过,我还要去李嘉的家里看看。”
黄静失望地说:“吃过饭再去吧,反正李嘉也在这儿。”
“呃……我……”李嘉迟疑。
“他们已经约好了,咱们也别强求。”青杉对他们说,“那请你们明天过来,咱们几个好好聚聚。”
素弦转向他,黑眸如寒夜星辰,清亮动人。“明天我要去看我表姐,不能来了,抱歉。我的行程比较紧,明晚就要回国。我事先不知道你们在德国,否则我会安排好时间,多待些日子。”
李嘉打个哈哈,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吧,下次一定要聊个痛快。”
大家都笑着称是。
每个人都明白,再也没有下次了。
素弦与他们告别,她向青杉伸出手,两只手相握的刹那,都感觉到对方的手轻颤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们,我们去送你。”青杉诚挚地说。
她不置可否,含笑与黄静告别,然后坐上李嘉的车,向他们挥手。
车开动了。李嘉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觉得……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嗯……刚才青杉有话想和你说。我想,我想,其实通过接触,你会发现黄静这个人还可以,当然,没法儿和你比。我想……”
素弦静静地说:“李嘉,你别难过。”
她竟反过来安慰不安的他。
李嘉想哭。
“他时常念叨你。”
她轻声说:“我知道。他是个多情的人,且重情重义。”
“他一直对我说,感谢我找到你做他的助理。”
她浏览窗外景色。“你我都很称职。”
“到现在,果汁类的饮料他只喝枇杷汁。”
“他习惯了。”
“买别墅的时候他还说,可惜没有素弦的意见作参考。”
她嘴角向上弯弯。“并不是有月亮有梨花的地方就有‘梨花院落溶溶月’。”
李嘉黯然。“他买了碧石居,其实根本没怎么住。”
“欣赏和同处本就是两回事。”
“人总是会变的。我们都会变。”
素弦莞尔,“他一点儿都没变。”
咬咬牙,李嘉狠下心肠说:“素弦,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素弦笑了。“我看出来了。”
她早就觉察了。
但是曾几何时,她以为他们一样。
李嘉觉得憋气,烦得想叫,想砸方向盘,想找个人吵架,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敢做。他忍不住担忧地观察她。然而素弦开始微笑,并始终保持着这种坦然的微笑,教李嘉看不明白。
有个人曾经说过:在我眼中,纵然富有四海,真正的财宝只有一件,就是你。而今,已到了底,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所以有人坦然,而旁人不解。
他们的车早已不见踪影,青杉还站在原地遥望着,仿佛他的目光能够透过地平线看见她。手上还留有余温,鼻端还残留清香,而他们的世界从此分为两半。
“你觉不觉得对不起自己?”黄静的目光和他是同一个方向。
他摇头。
黄静愤愤地说:“我讨厌这次休假。以后这么残忍的事请你另寻高人!我不是专业演员,刚才我差一点儿就穿帮了!”
“谢谢你。黄静。”他真诚地说。
黄静叹口气,换好衣服,拿起他的车钥匙,说:“我替你把车还给出租公司,顺便兜风。”
“我也该去找房东结算了。没想到一天的租金和一个月的一样多,真黑。”他的语气依旧轻快。
黄静发动车,忽然叫他:“青杉。”
青杉停住脚步,回头问:“嗯?”
黄静顿了顿,说:“青杉,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随时都欢迎你。”
青杉静静地望着她,笑颜从容,说:“我知道。”
黄静自我解嘲地哈哈一笑,说:“可惜啊,你的目光不肯老老实实落在我身上。再见啦。”她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而去。
到了李嘉的家,素弦随他参观一遍,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当然。”李嘉扫她一眼,怕她尴尬,不敢仔细观察,匆匆调转目光,把她带到书房,说,“我家里最干净的就是这儿。”
关上房门,素弦放下行李,坐在椅子上发呆,心跳得格外沉重,没有一点儿力气,精心修饰的平静到这时全被木然占据。她还没弄明白究竟是如何失去了青杉,但是这似乎已不重要。她觉得虚弱,两腿发软,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于是躺在床上。她的神经因期盼而兴奋得太久,又因震惊而高度警觉,如今一人独处,放松之后方觉心力交瘁。她是该好好休息了。然而睁大的眼睛不肯听话地闭上,仿佛睁着眼睛能让她解开自己的困惑和迷惘。慢慢地,她强制的麻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疼。疼,浑身都在疼,疼得她直冒冷汗,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伤害。她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她听到外面的房门响,李嘉和人低低的对话声,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住。一个人轻声说:“我看看她就走。”
她全身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就是这个声音!无数个日夜,当她孤单寂寞时,她就听着他的声音取暖。
此刻她面对着墙壁,背对门,赶紧闭上双眼,调匀气息,一动不敢动。
屋内空气微荡。没有声音。但是她知道门打开又关上了。衣服轻微的悉琐声靠近了,停留在椅子的位置。他坐下了。
屋内恢复安静。她假装气息平稳,祈祷心跳声无人听见。
他来干什么?探望她?叙旧?解释?提前告别?还是有特别的话想对她说?为什么只身前来?为什么在得知她正在睡觉后,还要进来看她?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怕他!她真的怕他!她怕看他的表情,怕听他说的话,怕面对他,怕远离他,有关他的一切,她都怕。与怕同生的是渴望,渴望比怕强烈成百上千倍。她就在怕与渴望中挣扎,不知是否该结束假寐。
时间过得真慢啊,她想她恐怕撑不到他离去就要崩溃。
可是——时间过得真快,不管这一天是24小时还是48小时,他终归是要走的,然后,她呢?她想到以后的生活就心烦意乱,干脆不去想。
也许是改变了心意,也许是怕打扰她,也许是还有别的事,反正,他站了起来。她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忽然靠近自己,紧张得心脏狂跳,但是那声音只静止片刻又复响起,渐渐远去。空气再次震荡。她无声地长舒口气,满口苦涩。
从书房出来,青杉走到大门外,李嘉紧随他出来,关上了门。青杉再也支持不住,一只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心痛如绞,几乎直不起腰。
李嘉慌忙扶住他,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怎么了?”
青杉摇摇头,强笑。
李嘉又怜悯又生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你逞能。告诉你别来别来,你偏来!演哑剧的感受如何?过瘾吗?”
青杉说:“我是这出戏的导演,你别管,照做就成了。”
李嘉气哼哼。“有必要加这场戏吗,导演?”
“她知道我不是绝情的人,不能让她起疑。再说,”青杉微笑,“多看一眼是一眼。”
21
次日下午。机场。李嘉反复叮咛着,素弦点头点头再点头。关照的话都说完了,李嘉问:“素弦,别恨我!”
素弦诧异。“为什么要恨你?”
李嘉鼻子红了,用手揉眼睛。
素弦低下头。“其实我早就觉察了。即使没有你,我早晚也会知道。你让我不再自欺欺人,不再患得患失。”
“素弦,你不知道……”
素弦打断他:“我知道你对我好,青杉对我更好。我看得出,他依然关心我,只是……变了味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善良得令人发指,对谁都非常好,好得让人误会,让人浮想联翩,让人自己把自己绕进去。”她吸口气,故作轻快地说,“谁叫他这么好呢,女孩子没办法不喜欢他。”
“你不怪他?”
素弦摇头,温和地说:“怎么能怪他呢,喜欢与否,他自己说了也不算啊。”
怎么能怪他呢?他说他爱她,没说只爱她。不只是她,也不只是黄静,小荷、绮丽、贝贝巧巧、明媚、蝶舞、晓欢他都爱,只是爱与爱不同。他说他永远等她的电话,她相信,如果现在她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接,并耐心地听她诉说,与她随和地聊天,分担她的喜乐哀愁。他许诺的一切都兑现,从不食言,她根本没有理由怪他。毕竟,他们从未指天誓日,说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那些锥心刺骨的思念、若即若离的甜蜜、婉转动人的柔情都是她自己的,不因对方的远离而消减,不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令人幸福。他的也同样。当他们失去彼此,他们给与对方的爱仍然存活,在某个时空、某个地域、某个心灵的角落散发温暖。
八年时光,幽幽梦一场,现在该清醒了。
只是明天的明天,谁与涉流水,谁与共峥嵘?
要登机了。李嘉送她到登机口,突然,远处有人大声用中文喊她的名字。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只见青杉奔跑过来。素弦的微笑顿时凝结,望着他跑到面前,一抹痛楚从她眼中掠过。她早就在心中发誓决不让他看出她的情绪,这是最后的一刻,她必须善始善终。她把长发拂到耳后,借着这个小动作平复情绪,再堆起笑容,说:“对不起,我不想麻烦你,所以没让李嘉告诉你我的航班。”
他气喘吁吁,深潭一般眼睛紧盯着她。她凝视他的眼睛,想看到他的感情,可他的眼睛太深了,她看不懂,看不清。
李嘉识趣地走到远处。
“东西都带齐了吗?”他问。
她点头。
“黄静去看她的同事了,我临时找不到她。”
她再点头。
“回去告诉我父母,我很好,叫他们别挂念。”
她深深看他一眼。
“继续当我的助理,好吗?”
她迟疑一下,说:“好。”
“谢谢你。”
她笑了。“我认识你八年了。八年,抗日战争都胜利了,而你还和我客气。”
他也笑了,欲言又止。
她说:“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何时该放手。”
他微微扬起眉毛,静静地问:“素弦,你能不能……先别急着走?”
她一愣,看着他真诚的脸,热泪猛地涌进眼眶,滑落下来,在衣襟上跌碎,嘴角颤抖着,她连忙捂住嘴转身,热泪奔流。她想把这酸楚忍下去,却怎么都忍不住。
青杉心疼不已,可他不能太着痕迹,又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只是轻轻说:“素弦。”
机场的广播催促登机。
素弦蓦然转身,紧紧抱住他。青杉意外之下,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听她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世界上有个人曾为我流泪,为我歌唱。”他心中大震,不由自主伸出手,她却擦着他的指尖离去,迅速通过登机口,消失在通道里。
转身的时候,她低着头,脚步毅然决然。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有不舍,有依恋,有矛盾,有亲切,有真诚,有忧伤,有热盼,独独没有她要的那种爱。
她要走了,以后也永不再来。可她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留下了。
青杉凝立窗边,飞机近在眼前,如果他大声呼喊,她一定听得见!
他抬头远眺天空,天很蓝,白云悠悠。有一朵云在天的后面,谁能看见它?
他咬紧嘴唇,嘴唇破了,流出血,他并未觉察。
李嘉走到他身后,问:“她最后跟你说什么了?”
青杉笑了笑,说:“我觉得我的表演可以竞争最佳男主角,你觉得呢?”
李嘉盯着他的嘴,挑起眉毛,说:“表演尚可,可惜剧本太差。”青杉笑了。
李嘉受不了他的笑容,故作不屑地撇嘴,眼里含着泪花,匆匆转身。只有他知道青杉的挣扎和绝望,痛苦和无奈,深情和无情!而且他是唯一知情的人,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在客死他乡的人中,曾经有过一个这么情深意重的人,这么刻骨铭心的故事。
后来,李嘉对他说:“我告诉她你变了,她居然不信,说你没变。”
青杉无语。她是真的了解他。他也知道她了解他,所以这出戏是为他们两个人度身定做的。
李嘉问他:“你不后悔吗?”
青杉微微一笑,说:“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他担心自己还能活三四十年,如果那样,他与素弦分离的这段时间岂不是浪费了?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正在迅速衰弱。一年之后,他已经卧床不起。父母都来照顾他。面对他们的白发,他常觉得欲哭无泪。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他觉得亏欠的就是父母。
这一年,他的生日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他选择在国外治疗,是怕国内的媒体知道他的病情,传到素弦的耳朵里。因为精心封锁消息,知道他的真实情况的人并不多,只有他的父母、明媚夫妇、李嘉和由娱乐记者转行做驻外新闻记者的黄静。明媚和方颀量打来电话庆祝,可惜他们算错了时差,提前了一天,当时他们正在悉尼度蜜月。而生日的当天,李嘉和他的父母都忘记了。青杉也不提起,他正忙着偷偷地写遗嘱。他把碧石居和所有歌曲的版权留给了素弦,录音棚交给了李嘉,其余都留给了父母,相信每个人都能将他们得到的善加利用。
午后,盛放的百合芳香四溢。他靠在床头写歌。
手机铃声响起,这是他保留的原来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另一端没有声音。
他的心高高悬起,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相框中的人笑靥如花,相框前放着一个黑色笔记本。他等待着,有些透不过气。
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屏息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她没说话,而是在唱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歌声。她的声音纤柔婉转,如她的人。
我是幽幽寒潭底
不老的岩石
你是遨游天地间
自由的孤雁
惊闻我的叹息
却从未谋面
你说
我们是相似的
因为都有叹息的心情
并因此有缘
飞越苍郁的森林
掠过碧玉的湖泊
你所寻找的
不过是
一份同样的寂寞
你有飘游的心性
我有沉静的品格
你不会投潭会我
我不会飞跃凌波
于是
隔着荡漾的水
错过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竟然是这首歌!
“不,你对于我,不是雁渡寒潭。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主角!”他在心底呐喊,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几乎把手机捏碎。
歌唱完了。她用颤抖的手指发送短信“73521”,之后关机。她要说的都说完了,从此纵有万般心思,再无人倾听。她缓缓躺下,抱着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有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