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2007年第2期-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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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冈对于表达方法非常敏感。在为《快报》撰写驻外报道或影评时,她总是会精心琢磨她的用词。无论对于她遇到的人、她经过的国家或她发现的作品,她都有着极其敏锐的目光。她是第一个从古巴回来却没有粉饰卡斯特罗新政的人。巴黎的沙龙里,思想家们几近疯狂:“弗朗索瓦兹,”他们不停地对我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句责备她已经听得太多,然而于她,这就像是一种鼓励,只有疲倦才使她恐惧。这种时候,她总是会转身大笑着离去。在《快报》,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短暂的影评生涯,并且以对一部精彩影片的评论做结:J。G。杜布洛克的《鼻孔中的手指》。她在评论的开始便写道:“法国电影界终于迎来了一阵馨风!”很显然,杜布洛克和他的代表作都从未存在过。
她经常重复这样一句话:“不幸总是突如其来,而且它从不会教会你任何东西。”萨冈渴望快乐的生活。晚年的萨特也是如此。萨冈迷恋《理性时代》,在巴黎瓦万街的一扇紧闭的门前,她遇见了这位老人。他们相互陪伴,无所顾忌地嬉戏。萨特称她为“我的调皮莉莉”。在法兰西学院,他们面对面地共进午餐,萨冈帮他把盘子里的肉切好。在忆及他们的友谊之时,萨特写道:“我们聊着天,就像是两个在站台上相遇的旅人,不知道今生是否还会相见。”在人行道上,她牵着萨特的手,怕他摔倒,而萨特则在精神上引领着她。
“真是难以置信,作家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写书,接受采访,而6个月之后,却只拿到18%的版税。余下的所有都在地球上消失了……”
她之所以财富渐失,是因为她的钱全部“募捐”给了出版商、银行家——从1960年以来,这些人就剥夺了她的支票簿,而后又是税务机关、缉毒组、预审法官。总之,这些钱被捐给了“讨厌的人”。萨冈是慷慨的。她有些过于慷慨了。她开始是挥霍她赚来的财富,而后又是她的预付稿费。最终各种机关的门卫们变成了她的第一读者。玛蒂斯酒吧的老板吉拉尔?南蒂记得摆放在萨冈客厅中的一个小柜子,“里面满是萨冈收集的各种饮品,供客人们任意饮用。”一位读者写信给萨冈,向她讲述她戏剧化的生活:她的丈夫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抛弃了她,现在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的丈夫回心转意。随信还寄了一张照片。萨冈即刻汇款给她,让她做了一次鼻腔手术。随着时间的流逝,萨冈不仅花光了一个出版商的钱。她厌恶出版商这个职业:“真是难以置信,作家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写书,接受采访,而6个月之后,却只拿到18%的版税。余下的所有都在地球上消失了……”70年代末,萨冈离开了弗拉马里翁出版社,引起了众多的议论。亏损的出版社以剽窃罪将她告上了法庭,这让她觉得非常屈辱。让…雅克?伯维尔帮她渡过了难关。他保证,如果不提钱的事情,萨冈会非常地顺从。“她很愿意帮忙校对。”1981年,让…雅克?伯维尔出版了他最著名的小说《浓妆女人》。“萨冈重读了12次前100页。”对于一个草率行事的女作家来说,这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众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我是一个持续性事故,”萨冈无意间说过这样的话。她制造危险的天分总是让人们着迷。人们以为她已经倾家荡产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遇又让她重新振奋起来。1981年,她那匹从未赢过任何比赛的种公马哈斯提?弗莱格居然赢得了奥特耶的春季跨栏长跑冠军。这笔钱来的正是时候:她唯一拥有过的房产埃克莫维尔庄园在此之前刚刚被抵押。萨冈总是能用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的语气避免所有最坏的纠纷。税务:“真是乱得让人难以置信,我什么都不明白……”可卡因:“您想想,法官让我每周去法医学院,在试管里小便……”埃尔弗石油公司事件——人们指责萨冈通过密特朗的关系为安德烈?戈尔菲,又名德德?拉萨尔迪纳牟利:“又是那个汽油的故事吗?”
萨冈与密特朗的关系于1985年被公开。总统带着小说家出访波哥大,2;600米的海拔使她患上了肺气肿。乘坐神秘50专机回到法国后,她在巴黎军事医院接受了两周的集中治疗。密特朗安慰她道:“下次我带您去一个平坦的国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谈论文学,几乎从来不谈政治。1965年,萨冈公开支持戴高乐,“我记得他是左派的,而密特朗是右派的。”她真的错了吗?她的主要行动,只是在60年代初在支持阿尔及利亚军人革命的宣言上签字和10年之后支持人工流产自由。1968年5月,她在奥德翁剧院取得了胜利。她突然闯入了一个会场,讲坛上的一个大学生质问她:“萨冈同志开着法拉利来支持革命吗?”“错,”萨冈纠正道,“这是一辆玛莎拉蒂。”
但是,萨冈最好的角色仍然是她手中的笔。萨冈谈起她的小说时,就像谈起启动时变幻莫测的高速车。“从《冷水里的一缕阳光》开始,我遇到了我一直想要描述的一个女性形象,而后‘嗡’的一声……一切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了。”我们的女小说家蔑视计算机和高傲的电子技术语言。“有人对我说,‘真的很神奇,你可以用它调整段落的位置……’但是,当我写完一段话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恰当的位置上了!”她的生命和她的作品都以简略著称。她可能喜欢男人,而很快又移情于女人。她在性取向方面总是犹豫不决。她与朱丽叶?格芮柯曾有过一段关系,也曾结婚两次。第一次,1958年她嫁给了编辑居伊?舒勒;第二次,她在1962年嫁给了美国封面男模鲍勃?维斯特霍夫,并且和他生了一个孩子德尼斯。“应该要温柔地对待男人,”她说,“他们是大孩子,大宝贝。你要抚摸着他们颈上的肌肤,要柔顺地跟他们说话。”
在萨冈马戏团疯狂的附属动物园里,我们女驯兽师并不总是拿着鞭子。她在晚年坦言道,“名誉很快就会让人觉得厌烦。”她隐藏在自己的传奇后面,就像是戴着面纱遮掩。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掩饰另外一个萨冈,那个外省的、审慎的卡加克的孩子,这个孩子想回到乡间,不顾一切代价回到节奏缓慢的乡间。“到那里要花上很多时间,如果你不是在那里出生,一定会对此感到厌烦。”她可以在那里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来阅读。而后,某一天她又变成了那个传说中的作家,那个自由的女人,那个亡命赌徒。她重新投入了战斗。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到卡加克。她最后的岁月是在埃克莫维尔庄园度过的。这个庄园已经不再属于她,但是她仍然拥有使用权。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样能够无视痛苦的存在,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夏天里,萨冈便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她的最后一本书是写于1998年的《最后的肩膀……》一直拒绝写回忆录的她,在这本书里像小学生重读作业一样重温了她所有的著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我写的吗?是的,萨冈夫人,是您。
萨冈:流动的人生盛宴
段慧敏
1954年,经过战争洗礼的法国刚刚从旧日创伤中恢复过来。当法国人开始重新体味幸福的时候,十九岁的少女萨冈却以一本《你好,忧伤》触动了他们自由浪漫的情怀,成为法国批评家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这位少女作家自此备受世人关注,评奖人莫里亚克更是在《费加罗报》头条撰文,称其为“迷人的小精灵”。也正是因为这一奖项,《你好,忧伤》在几周之内便销量逾百万册,成为战后法国的第一本畅销书,而萨冈也成为战后法国的第一位明星小说家。
是的。萨冈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明星,她身上具有一切成为明星的潜质:年轻,美丽,浪漫,知性,富有才气,放荡不羁……这些元素足以使她成为媒体所追捧的热点人物。有人说萨冈的成名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媒体的宣传。这一点不可否认。萨冈是一位典型的当代通俗小说家,她的身上折射出了当代社会所具有的一切时代因素。生活之于萨冈,犹如一场流动的盛宴。从十五岁开始,酗酒、飙车、豪赌、吸毒、法庭,似乎都成了萨冈生活中的关键词,更不必说时下宣传中一直紧抓不放的她与密特朗、萨特等众多知名人士的暧昧关系。在一次访谈中,萨冈说:“我通常夜里写作,只有在夜里才能做事。一到夜晚,房子里都是灰色的。否则在白天人来人往,大家都有别的事情要忙。”这样看来,写作仿佛成了她的副业。但是从《你好,忧伤》以来,她的五十余部作品几乎每一部都是畅销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以至于萨冈在被问及为什么她后来的作品鲜有获得奖项时,她不无调侃地回答:“人们说,她的书卖得很好,不愁吃穿,所以用不着颁奖给她了。”
萨冈确实一直过着一种优裕、富足而又不乏传奇色彩的生活。然而金钱于她又宛如过客。《你好,忧伤》一夜之间使她成为千万富翁,她却很快极尽消遣之能事将这些钱挥霍殆尽;她曾用赌场赢来的八百万法郎买下了布勒伊小城堡,而晚年却因税务问题变卖房产,借宿朋友家中。然而丰富而奢侈的生活从未改变过她内心的孤独。自《你好,忧伤》以来,她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充斥着忧伤的情调。柳鸣九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饶有兴致地总结过萨冈的用语:
我喜欢像一些年轻姑娘那样拥有一双忧郁的眼睛。
我只喜欢忧郁的聪明人。
窗外的天空带着一种美妙的、地狱般的忧郁。
我在唱机盒里投入20法郎,点那首在戛纳听过的乐曲,平添五分钟的忧郁。
她情不自禁地羡慕他有如此深痛的忧伤,这种令人神往的忧伤。
……
“忧伤”、“忧郁”、“哀婉”和“沉郁”这样的词在萨冈的小说中总是屡见不鲜。萨冈本人也认为自己的小说谈论的主要是孤独与忧伤,以及从中解脱的办法——如果这种办法存在的话。她的五十余部作品大都是在描述无所事事的资产阶级女性的感情生活。两性、温柔、雅致与烦忧是她最常谈到的话题。
由此,很多人容易将萨冈的名字与另一位法国女作家杜拉斯联系到一起。虽然两者在小说中都孜孜不倦地探究着两性与爱情,但是她们的差别依然显而易见:萨冈在十九岁时一夜成名,创下了畅销书的纪录,而杜拉斯却是在七十岁才因对十五岁的回忆而蜚声世界;杜拉斯的一生都是一种挣扎,而萨冈的一生则是一种消遣。从《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到《琴声如诉》再到《情人》,杜拉斯笔下的爱情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痛苦,而从《你好,忧伤》到《某种微笑》再到《无心应战》,萨冈的小说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杜拉斯式的爱情中有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种不确定往往是因为主人公本身对爱情没有把握。萨冈式的爱情中也有着众多的不安分因素,而这是源于主人公深深的孤独和厌倦。也正因为如此,杜拉斯的小说给人的印象是一种不可愈合的伤痛,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绝美;而萨冈小说给人的印象则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闲愁,是一种让人亲近的惆怅。萨冈的才气也许远不及杜拉斯,她没有杜拉斯的那种乖戾、绝对与成熟老练,她的忧郁中总是带着一种平静和幽默,如一个天真的孩子。1965年有杂志在评论萨冈的小说时说,“萨冈已经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但是她在小说里写着四十五岁的男人女人时,却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日记里记叙父母的逸事。”也许萨冈只是萨冈,不需要任何人来映衬。她的写作永远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忠实于自己的孤独。忧伤和孤独在她笔下却永远是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是一种简单的致意。她简洁细腻的文风曾影响了一代通俗小说家。忧伤是萨冈小说中的一个符码。有人说萨冈式的忧伤犹如“冷水中的一缕阳光”。这缕阳光也穿过了人们的内心,映射在那些柔软的角落。
萨冈说“写作是一种激情”,这种激情在她身上持续了一生。《无心应战》出版于1985年。此时萨冈已经五十岁,显然早已远离叛逆的少女时代,小说的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成熟女性的思考,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作者源自内心的那种忧伤情调。忧伤是她的写作气质,而不是一种装饰。
一向认为“第一个场景”最难把握的萨冈,把这部小说的开端置于五月外省的乡间。在法国,五月是铃兰的季节,而整部小说慢慢读来,也仿如铃兰那平静而淡然的香气环绕周身。1942年的5月,平静的南方初夏时节,善良多情的夏尔迎来了多年不见的好友吉罗姆及其情人阿丽丝。夏尔对优雅迷人的阿丽丝一见钟情,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由此展开。可以说,这是一场完全感性的法国式恋爱,也是萨冈精于描绘的三人世界。她深入浅出地勾勒出了一个在肉体之爱与心灵之爱之间犹疑不定的女人和两个各具独特魅力的男人。战争、反犹主义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男人女人是真实的。阿丽丝是一个不安的符号,小说的情节也在围绕阿丽丝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犹豫,厌倦和恐惧,这一切也是她忧伤的根源。在萨冈的笔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忧伤,而这种忧伤并不是别人能够理解和分担的。吉罗姆在医治阿丽丝,但是吉罗姆只能去倾听,去安慰,她内心深处的孤独仍然是任何人都不能化解的。那是丧失了生活激情之后的深深厌倦。萨冈借夏尔之口表述了这种症状:“他甚至都不会去自杀,因为那也让他觉得厌倦。”吉罗姆的忧伤则是与生俱来的,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狂喜”的时刻。虽然他在不断地帮助犹太人,积极地反对纳粹党人,在众人面前他坚强而乐观,但是他的内心却孤独而脆弱,就像光彩鲜亮的向日葵背后却是无尽的孤寂和寒冷。夏尔的忧伤最是单纯而具体。书中写到他的温情梦化为泡影,在酒店房间里孤独地品尝钟情的苦果,机械地一根一根地数着天花板上的线脚,仿佛是一个初恋失败的大男孩儿。甚至连书名Deguerrelasse也并不是一个积极的短语,带着某种无奈的意味。因为这里的“无心应战”不仅仅是指夏尔对战争的态度,而更多的是在渲染小说中一种被动的基调。
忧伤是萨冈永恒的主题,也是她创作中的标志性旋律。法国当代作家让…诺埃尔?庞克拉齐近日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时指出,每一本小说都有它独特的音乐性,这种音乐性与小说的人物和时代之间具有一种和谐性,同时也正是这种音乐性构成了作家最深层的特色,这也正是每一个作家在不断追寻的东西。《无心应战》中也毫不例外地——或者说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种音乐的美感。它独有的忧伤旋律透过小说的基调、叙事的节奏以及句式的安排等等贯穿于整个故事的始终,也渗透到了每一位读者的内心深处。和萨冈的大多数小说一样,《无心应战》也描述了一段转瞬即逝的爱情。小说的前十五章只集中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第十六章却似乎有意地抹去了时间,从五月到九月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丽丝那淡定的情愫也就湮没在这悄然而逝的流年之中。淡淡忧伤的基调、缓慢的叙事节奏与哀婉的爱情主题、简单的故事情节在短暂的叙事时间里相得益彰,这也决定了这部小说不可能如贝多芬交响乐一样给人以盛大和雄浑的感受,而只能如古筝上升起的《汉宫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