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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_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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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了一下细眉,怎么放着电梯不用走楼梯?还亲自送进去?莫非息医生对着帅哥也动了春心?
英绿荷的娇嗔跺脚声隐隐传来,息红泪无奈一笑,掏出笔在卡片上写了一个号码,“顾先生,下次预约请与我直接联系。”
“我有您的电话。”
一个清朗的笑容在男子嘴角勾起:“哦,差点忘记这应该是您的哪位病人不慎遗失的,我在酒吧里拾到。”
美丽的女医师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卡片,美丽的笑容突然不可控制地僵了一僵。
“再见。”他转过头,优雅地一笑,走下楼梯。
冷凝的视线一直追在他的背后。
这个女医生,很有些意味深长。他想。
他稳稳的,不急不缓的,一步步下楼,背后的视线开始百折千回,最后终于只剩一声叹息,微凉而惆怅。
7楼,84级楼梯。步出楼梯间的刹那,浓烈的阳光穿透寂寥的浮尘,让他厌恶地微微眯起眼。
他很少在白日出门。
强烈的光线,在所有大楼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万丈金光,如同旷野里的妖火,直把人照到原形毕现,化为脓血所有的黑暗都无所循形。
他有点想念英伦永远阴沉的天空,和常年萦绕的浓雾,阴影像墨汁一样渗到城市里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深埋住每个人最深的灵魂……
车停在楼裙处的阴影里,走过去,旁边空白的车位上已经停了一辆白色丰田越野。
随意瞄了一眼,已看出轮胎和悬挂上甚少有三处改装,右后窗上大刺刺地喷了一道闪电,张扬激烈。
——坏品味。他撇了撇唇,脚下却咯的一声轻响。
俯身拾起,不太厚的一本病历被揉得起了无数道折痕。他“呵”了一下,懒散沉郁的,翻过这本银色封面的病历——
“戚少商。”
他的发音一向是标准的国语。由于标准,有些冷漠。
这三个音节却有些许柔软,眼中有莫名的,微微的绞痛。

戚少商走得很快,冥冥中像是有什么驱使着,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停车场。
远远的,他就看到不远处自己的爱车旁,一个白衬衫的男子背对着自己,半侧着头,在看一本什么,指间泛起微微的银光。
“嗨,先生!”戚少商喊了一声,急急追上几步:“不好意思,是我掉的东西。”白衬衫的男子似首充耳未闻,半晌,才蓦然回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明暗交替的界限,阳光自楼裙处开始隐没,那个人的背脊挺得笔直,以一个优美得近乎冷漠的姿态转过身来,前额零碎的发梢下,一双云遮雾罩的眼晴。
戚少商猛地怔住。是阳光太强烈的缘故?一道芒亮的光影如破碎的影像般自他脑海中飞掠而过,令他片刻间有一点短路,过了几秒钟方才仔细看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清秀沉郁得简直可以用好看形容的面孔。
“这位先生真是……”戚少商觉得自己突然出口的话语很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他惟有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定了定心神:“呃,不好意思,是我的卡片,谢谢你。”
——刚刚想说什么话,怎么到了喉头又说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说不出的难受。
男子的眼神动了一动,似乎也刚刚从他脸上移开深深的目光,迅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客气。”
他伸出拿着病历的手。
修长的手指突破界限,沾上阳光的浅浅金色,温暖闪烁。戚少商脑中又晕了一下,心里好像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
搞什么鬼?他暗骂自己一声,走前几步,伸出手去接。
两人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触碰,却令戚少商不经意地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们以前有见过么?”他抬头,注视着对面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认真地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不好意思,我刚回国没多久。”
“呵……我想也是。”戚少商咧嘴笑了一下,浮起两个深深的酒窝。
然后他看向男子身后的车,黑色Cayenne,如一只深沉锐利的鹰——就靠在他的车子旁边,刚才他停车的时候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这车很棒。”戚少商笑着说了一句。
“你的也不错。”男子弯了弯嘴角,瞥向旁边刚刚被戚少商打开了电子门锁的车。两人相视一笑。
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
——戚少商脑里不知怎么突然泛起这不伦不类的一句话,呃,好像是他在哪里查处的私烟上看到的煽情词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怕是被晒晕头了,他苦笑一下:“谢谢。”
然后他看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于是退开两步,转身。
背后好像有一道清冷而专注的凝视。
好熟悉。
他停步,转头——对方车窗已经慢慢摇了上去,黝黑的玻璃,隔断所有的目光。
再转过身,背后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他胸口突然泛起大块大块郁结的痛。
一怔,伸手揉了一揉,那痛感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
邪门了,不会工作压力太大真得了咩心脏病了吧?妈的,警署能不能报双倍医疗费啊。
不过——晃一晃手里的病历,他没由来地掉转了思绪:能有这样带点沉静,带点纯真笑容的成年人,恐怕实在不多了。
他轻轻甩甩头,向大厦的方向走去。

息红泪靠在窗边,双手环在胸前,以一个沉默复杂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楼下停车场里两个男人的相遇。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美丽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阴郁的灰,细碎的,波光闪烁。
她咬了一下唇,拨通了手中的电话,看着楼下正向这里走来的英俊警官掏出了手机。
“喂,是我。你不用上来了,我这就下到停车场去。”
“好的。我等你。”

浅水湾畔的海风有点咸,吹在人的脸上有点涩,但却仍是说不出的舒服。
“怎么想起来带我来这儿?”息红泪看了身边以手枕着头仰身躺倒的戚少商一眼。
“从小就很喜欢这里。那时候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静静地想一想,吹吹海风,心里就松多了。”
“现在,这办法还有用吗?恩,比如说,应付你那些没有头绪的梦——”
“Ms。息,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那些梦的头绪,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知道某种答案——至少,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叫我红泪好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你真的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是的,当然。”
“听说过催眠吗?”
戚少商倏然坐直了身子,瞪大圆圆的眼睛:“你是说……”
“我们不妨试一试。”

随着那个挂坠的轻摇,戚少商轻轻阂上了双眼。
向着一片光亮的白,越走越近……


●6、
“我由1,数到10,你现在开始呼吸,慢慢的,由浅入深。”
“好。”

“ 1……2……3……4……”
“好像有点感觉了。”
“5……6……7……”
“似睡非睡的朦胧。”
“8……9……10……”
“快睡过去了怎麽办?”
一声温柔的轻笑,“嘘——别说话,想睡就睡。”
“呆会儿醒不过来怎么办?”
“没关系!”她继续笑,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
管他呢,睡!
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
那么大的风,呼啸着,翻卷着,把什么都吹得空了。天,真的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漫无边际的黄沙万里,如血的落日斜阳。
剑是冰寒彻骨的,就横放在手边,那种触觉如此真实,就像穿越了千年却仍无法冷却的热血。
裘皮大氅是柔软的,穿在沉重的铠甲外面,令苍凉寂寞的心里也可偶尔的泛起丝缕暖意。
已经等了很久,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要等的人是谁,他会来么。
风,仍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横行肆虐在这个大漠中央架空的酒馆里应该是个酒馆吧,周围那些黝黑的一个个叠放的坛子上,褐色的封泥封不住那扑鼻而来的醇香。
那轻轻的脚步声,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么?顺着支呀作响的木梯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像一种鼓点,或是一种宿命,踏破了风沙,穿越了岁月,由远而近,自浅而深。
青色的衫,黑卷的发,风尘里掩不住的幽清目光,红尘中化不去的孤绝身影,真切而又朦胧。往那里一站,便是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春花江水,不胜情长。
那个千回百转而终于触手可及的面容,却隐在低首的一笑里,眼前已放下一盘红香翠玉的菜,一条醉在了杜鹃花里的鱼。
那冰凉的手指,递上这缠绕了生生世世的香味,花的芬芳,鱼的馥郁,酒的醉人,衫摆的清新,风沙的凝重,都是一种味道,从鼻开始刺激着每一处感官,刺痛而难忘。
可以不能见,不能闻,不能知,不能言,而嗅觉却也许是永不能忘记的吧。再没有任何味道值得我再如此悲伤、难过,轮回不休,彻夜不眠……

“静静地回忆,你记得起来的,你记得什么……”
班驳的梦是快进的黑胶影片,带着陈旧的缠绵,片段夹着片段,影像覆过影像。
灿白的光影中,还有那层层叠叠的人影交错,那兵刃相击的铁血倥偬,流云样的身形是淡的,飞扬的衣袂是翩翩的,刀光如雪,剑气若虹。
茶是滚烫的,在唇边氤氲,却灼热不过胸中沸腾的血液。
是那么安然地,观看过,也看懂过一场天地变色,风云涌动的武的较量,舞的表演。
而这一颗观者的心啊,为什么竟带着难言莫名的情,与意……
伸长手去,茫茫尘世中冥冥是什么在牵引,要寻到,并握住另一只,属于一个不是“兄弟”,而是“知音”的人……

“走进去,走进去,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飞速旋转着漂移而逝的,也许,是种抓不住的哀凉,握不紧的暗伤。
……声音突然嘈杂,胸口的抑郁与压逼是从来没有过的难奈,
那破空袭来的又是什么?是剑吗?自己的剑还是别人的剑?
飞旋着,夺目着,闪着亘古不变的寂寞银光,带着朔风的冷,冰雪的寒,天地动容,鬼哭神号
周围是一张张苍白的带着破碎般神情的面容,凝着说不出的恨意,与忧愁,粗木地板上泛着森森的阴冷寒意,和着令人作呕的血的味道。
那一点银光,没入血肉之中如一闪而逝的流星,轻吟着,回旋着。
青色的袍袖,一点冰凉寂白的指尖,笼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斑斓着背叛、鲜血、阴谋、死亡,和离乱。
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像是魇住了一样,又或是中了什么咒,着了什么魔,抽骨剥皮撕心裂肺的痛
可是,等等,那具被利器割裂了的尸体,那具尸体……那狰狞绝望的嘴角,那不曾瞑目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血液一点点流淌过来,像看不见尽头的溪流……
……

“是……是他!是他!!”
一声扭曲惊恐之极的厉叫,息红泪吓白了脸,轻晃的挂坠倏地落在沙滩上。她无暇顾及,两指紧扣,打了一记响指。
“叩。”
戚少商突然睁开眼睛。
她连忙扶住他瑟瑟而振的肩头,急切地叫道:“少商,少商,醒过来,快醒过来!”
“你都记起了什么?看清了什么?”她焦急地,无比忧虑地望定他漆黑的眼睛。
灵魂仿佛是从天外被拽回,豆大的汗珠从他青筋直跳的额角挂落下来,坚毅温和的嘴唇变成无色的煞白。
“是那个人……”戚少商脸色青白,迟滞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地说:“那个死者,分尸谋杀案,梦里,我看见了他……”


男子从沙发上猛地坐了起来。
冷汗密密地渗出来,打湿了额前的黑发。
他的肩膀僵硬着,急促地喘息。
新的梦,那张撕裂的脸……
窗外是寂静的秋阳。
抬头,眼光掠向桌上的报纸,社会新闻版上,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尸首……
他的脸孔在一瞬间变得刹白。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剧震了一下,然后为自己肢体的不能控制皱起了眉。
“Gavin,哥们LEO我到了香港。”扭曲的中文发音,硬是扯着京腔,更显古怪。
他皱起的眉头轻跳了一下。
“喂——喂喂,Gavin,你别装作没听见,快点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斑。”
他保持沉默,对面张牙舞爪的笑声开始阴风阵阵。
“嘿嘿,小晴还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山顶道的丁香园咖啡馆,那种淡淡的殖民地历史留下来的味道,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气氛。
他想起幼年时英国小镇上的老房子,也是陈年的旧木板,人走过去会滋嘎一声响。
仿佛一个幽凉的灵魂在无奈盼望。
唱机里是Bjork荒诞的声线,繁复和沉郁,
“我说,这跟圣日尔曼广场的丁香园是一家,你在巴黎时不是最喜欢去那里吗,我好不容易才在香港找到……”
对面的人翘着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光芒——可是,还是讨人厌的碟碟不休。
“丫的,香港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又热又闷,哥们你……”
扯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修长的手指以一个寥落的姿式,轻轻在桌沿敲了一敲。
优美,而暗含警告。
对面的小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了一线缝,“你那是那么不爱说话啊。”
终于从那蹩角的京片子换回英文,柔软轻快,有明显的欧洲口音,声线厚实。
他松了口气,淡淡地,“你去北京干什么?”
这样的环境里,中文的调子是慵懒恣意的,闭上眼睛听,很写意的感觉。
“Gavin,你说中国话真好听。”小眼睛男人耸肩,露出了一个很沉醉的表情。
皱眉,沉默。隐隐有点无可奈何,和——纵容?
轻咳一声,话唠继续努力地自言自语,“还不是为了找你,伦敦,巴黎,柏林,新西兰,阿姆斯特丹……可怜我全世界追逐着你的脚步,你却不肯回头一顾……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上,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从莎士比亚换成了京剧?”
小眼睛男人眨眨眼,“我在北京没找着你,无聊就跟当地一帮地下乐队混在一起,他们让我当鼓手,教我唱京剧,还给我起了一个中文绰号。蟹壳黄。”他回想了一下,确定没有记错后,还觉得挺得意,小眼烁烁生辉,“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正很拉风?”
蟹壳黄?!——瞄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黄|色皮衣,顾惜朝微侧了脸,忍不住的笑意有如微风,扑面而来。
他微笑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温柔而憔悴。
对面的男人眼中溶入了低沉的笑意,嘴上却仍嘀咕着,“笑什么啊,我觉得这个比以前你们硬塞给我的‘黄金麟’有意思多了。”
“那是正叔取的,不想惹小晴生气你最好还是不要改。”一顿,他淡淡道,“小晴有什么要给我?”
“那老头子好偏心,给你们取的中文名都那么死意,却给我这么一个金灿灿的俗名。”
有些忍俊不禁的,轻声纠正,“是诗意,念一声。”
“唉,管它念几声,反正就是很难听,什么‘金麟岂是池中物’,分明像个暴发户。”几分不平地嘟囔着,看着对面男子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掏出怀里的东西。
“看小晴对你多好,怕你在这边不好配,特意让我带过来。”
银白色的药瓶在晕沉光线下散出晦暗的光。本有笑意的眼晴就深了一深,寂寞寒潭。
黄金麟看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声音不由低了下去,“Gavin,你还是很在意那个梦吗?自从你找了那个什么Steveson博士,就跟我们疏远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
声音仍然轻淡,空气却突然冷凝。豹子般的凝视,阴沉,凶狠。
“下次再干涉我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唱机里换了一张爱尔兰的唱片,篮里是羊角面包,星星两两的客人们搅着白色瓷钵里的炖羊肉,同样法国式的寡淡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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