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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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练它,我能活多久?”夏笙扬扬手里的书。
“三年。”
“我要是学会了呢?”
“或许很短,或许一辈子,看你自己了。”
“那我干吗不练?”夏笙吃惊:“我还要回去找我老婆呢。”
妇人微怔,而后发出声细不可闻的轻笑,或许是她笑得东西太多,在夏笙听来,反而空无一物,他挠挠头:“我们吵架了,我想了想,还是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仇怨而离开他。”
“你又岂知,他不会离开你呢?”妇人忽觉得这少年单纯的奇异。
“那怎么会?”夏笙张大清澈的眼睛,像想,又红了脸:“反正,他对我很好很好,他是我见过得最好的人。”
“孩子,你才见过几个人,你又懂得几个人?”
夏笙不说话了,闷头看看书,吭哧瘪肚:“我懂我自己。”
妇人点点头:“自己不后悔便好,你若想练,就留在这里专心致志,没我的指点,怕是你丢了半条命也无法参透因缘一重。”
夏笙立马跳下床,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那可不行,这是哪?我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
“找我老婆。”
妇人轻哼一声:“等不了你的人,你也不必去追,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难不成你一时不去见他,他就把你忘了?”
“不会……”夏笙嘟囔。
“那就老实修炼,实话说,你伤好不了,我也是不会让你走的,这里五行遍地,还是别作妄想了。”
“你这个大姐怎么这么霸道,我也会五行!”夏笙又差点跳脚。
那妇人本来要迈出门去,闻此言极为凌厉的一转身,即便看不到表情,那气势也让小韩闭了嘴。
“你个三角猫的功夫,少拿出来丢人现眼,还有,我比你大上许多,胡乱叫些什么?”
夏笙傻愣愣看她一眼:“那怎么叫?”
“我这个年龄,你该叫我奶奶。”
夏笙彻底傻掉:“你……你哪有那么老?”
女人,似乎都喜欢别人说自己年轻,妇人闻言倒是笑了:“这么说的话你就叫我姑姑吧。”
因缘心经博大精深,足有七重,练起来不仅极耗心力,而且难为夏笙必须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虑之境界。
话说起来容易,但即便是历尽人生者,也难以成其一二,更别说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浴寒池,淋炙水,银针刺遍七经八脉,初起几个月,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比起身体的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内心的煎熬。
夏笙无数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对着一个老太太练所谓的绝世奇功。
穆子夜,韩绮罗,总是不断地出现在他孤独的生活里。
面貌越来越模糊,思念却越来越清晰。
最后练功时恍然神游,险些废了修行,命丧黄泉。
三九寒天被神秘的姑姑扔在水潭里冻了足足三天三夜,再拉出来,已经嘴唇发紫,高烧不断。
第一年的冬天,最最艰难。
那日漫天飞雪,夏笙趴在窗口发呆,纷扬的雪花被风携进屋内,落了满塌,他忽然就想起穆子夜的小院,花树落英缤纷,灿然美丽,平日微甜的回忆,渐渐的,就在初食愁滋味的少年心里沉淀成了淡淡的忧郁。
无意间睡着,梦里的穆子夜忽而带着面具冷眼看他,忽而半卧床前温柔妩媚,忽而带着他在玉宇御马疾驰,忽而又不动声色的留下一个默然背影。
再醒来,手冻的青白,心在极冷极冷中,沉甸甸的感觉的难以言喻。
日暮酒醒,人已至远。
夏笙实在忍耐不住,起身就跑了出去,雪上脚印稀少而渐行渐无。
妇人没管他,照吃照读照睡。
一天后,夏笙力竭,扶着树喘息,抬眼又见小屋袅袅炊烟。
住了五年,夏笙逃跑了十七次,哪回都没有走的更远一点。
时间久了,妇人见他依旧不改初衷,只安慰:“你是出不去得,还不如早日把身子养好,不然即便见了你的情人,也不过当了个废物,拖人后腿罢了。”
夏笙倒在床上不声不响,妇人忍不住看他,洁白的牙把嘴唇咬得甚血,使劲憋着水光四溢的眼睛,总是不气波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此后,她就常来教夏笙些奇门异术,聊聊琐事,以免他积郁成疾。
夏笙聪明,性格也招人喜欢,妇人后来到是自己愿意看他,想起也不免觉得意外。
自古练就因缘心经之人,不是无情无义而后丧心病狂,就是意志薄弱几近走火入魔,而夏笙,练功时不过明眸一闭,脸上安然若素,练完了,该胡闹些什么倒是一样也没落下,总被妇人半笑半怒的喝斥,心下却隐然,书和人一样,都是要缘分的,恐怕夏笙,就是这本几百年来刮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心经遇上的良人了。
夏笙自幼无母,有人隐着疼爱,自然而然的就亲近起来,只是姑姑和貘村人一样不愿说那些流水往事,只道她年轻时是极为了不起的,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连死了都不如,后来入过佛门,又厌倦规矩束缚,四处漂泊,到老了,才来这里避世独居,极少到外面去了。
她极傲气,心性还是不错,听着夏笙说些儿时趣事,笑的很为开心,两个人,倒像是母子了。
夏笙一年比一年高,个子疯了似的挑起来,妇人总叹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吃那些过补之物了,抱怨归抱怨,还是亲手为他缝制新衣,知道夏笙喜欢好看的东西,再偶尔出去,也记得带些漂亮精致的绫罗。
他还是念念不忘那音讯全无的两人,想得厉害了,就自己站到寒潭里让瀑布使劲迎头冲洗,水打在身上生疼,却缓了五脏六腑说不出的纠葛痛苦。
这日冲得时间过长,悄悄瞥见只大肥鱼,一时没忍住,伸手就抓了起来,自己都吃一惊,何时速度变得如此之快。
结果,一旦不义必自毙,又让姑姑撞到,挨了训骂。
两碗白饭,一碟青菜。
夏笙亮眼眯成两条缝,语气哀怨的暗示:“姑姑,我是个大男人,不是小羊……”
妇人隔着面纱默默吃饭,细嚼慢咽了两三口,才搭理他:“练此心经,能求容颜不老,就是少了进食排泄,你哪里需要吃很多?”
夏笙哼哼,嘴又馋,没办法的端起碗来开扒。
“给我好好吃东西,什么样子!”妇人又开始训他,接着道:“明日你就离开,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夏笙忙着吃,嗯了声,好一会才从碗前抬起头来:“啊?”
妇人没再理他,好像什么重大场合似的,吃相没有半点毛病。
“真的?”夏笙凡因过来,噌的跳起,原地晃两圈,一个靴子就踩住板凳,满脸意气风发:“太好了!”
转而又窜到屋子里开始倒腾东西,噼里啪啦作响。
妇人透着薄纱看了看桌上的半碗饭,许久,轻轻叹气。
第二日夏笙起的极早,背着小包袱站在院里苦等。
太阳升得很高了,照得林叶层层明媚,妇人才推开门,仪态万千的走近。
“因缘心经你已修至五重,寒毒全解,内力与往日更不可同语,以后的,想练就练,不想练也就算了。”
夏笙点头。
“这是五行图谱,此林集其精髓,你仔细对照,自然出得去了,寻水南下即可。”
夏笙又点头。
“还有两件衣服,昨夜才装好扣子,也没来得急给你换上,拿着走吧,还有些银票,够你花销,出去不要多管闲事,忌食荤腥,还有……”
夏笙不住的点头。
妇人摆摆手:“走吧。”
他拿过东西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跑回去紧紧抱了她一下,笑的开心:“姑姑,等我带我老婆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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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笙起的极早,背着小包袱站在院里苦等。
太阳升得很高了,照得林叶层层明媚,妇人才推开门,仪态万千的走近。
“因缘心经你已修至五重,寒毒全解,内力与往日更不可同语,以后的,想练就练,不想练也就算了。”
夏笙点头。
“这是五行图谱,此林集其精髓,你仔细对照,自然出得去了,寻水南下即可。”
夏笙又点头。
“还有两件衣服,昨夜才装好扣子,也没来得急给你换上,拿着走吧,还有些银票,够你花销,出去不要多管闲事,忌食荤腥,还有……”
夏笙不住的点头。
妇人摆摆手:“走吧。”
他拿过东西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跑回去紧紧抱了她一下,笑的开心:“姑姑,等我带我老婆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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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水暖,河滩一马平川。
垂柳不经意的晕成新翠,深深浅浅的如同与宝蓝飘带交叠的绿色河流,镶嵌在湿润的土地之上。
渔船划出碧波,上面蓑翁垂钓,几只水禽游过,怡然自得。
夏笙骑着小镇买来的瘦马,晃晃悠悠,见到外人心情大好,恨不得凑上去说些什么才算热闹。
整整五载的孤独寂寞,好像把什么都停止了一样,即使面容舒展的成熟英俊,心,却是依旧。
他所学会的,不过是如何默默思念,如何用笑容去包裹住想起一个人的落寞与无奈。
姑姑说因缘心经淡人情性,他淡了么?
为什么提及往事,一如既往是深深眷恋。
从前,夏笙是不怎么善于骑术的,但玉宇那短短的疾驰快意,衣袂飘扬,告诉了他什么叫做策马奔腾,蹄蹄踏破春水无痕。
想起那人英气潇洒,风华尽现,一勒缰绳的青丝随之而起,夏笙便不由的想去模仿,想和他变得一模一样。
长出了口气,双腿一紧,瘦挺的马就在广袤河滩上奔跑起来,夏笙英眉一挑,明眸之间说不出的专致认真,在带起的风中动人心扉。
行进半日,又到了一个村落,南方的白墙灰瓦,篱笆院落露出夹竹桃来,流莺脆脆掠过。
夏笙起身下了马,见到两三个农妇围坐村口摘菜聊天,便走上去问道:“几位大娘,这离秦城还有多远?”
静默无声,她们一律目不转睛的瞅着夏笙,和前几个小村小镇的人同样反应。
夏笙不禁无奈,考虑自己要不要带个穆子夜那般的面具,原来总被人看,真的是件极其痛苦之事。
“哎呀,这位公子生的真是好看。”
“是啊,简直如仙人下凡,啧啧……”
她们互相一看,又聊上了,夏笙苦笑不得:“请问……”
“还有十几里就到了。”
身后忽然一声童音,回首,是个满脸灵气的小男孩。
夏笙向来喜欢小东西,特别是孩子,从前貘村他与绮罗最小,到外面来看到孩子满地跑,总忍不住眼神跟着转。
小男孩眨眨眼,夏笙大步走过去,伸手就拍头:“你真乖,那你知道村里哪有能住一宿的地方吗,告诉哥哥?”
“切。”小男孩大眼一塌,瞟着夏笙:“什么哥哥,看你就像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四处游玩,长的高就想装我们爷们,哼。”
夏笙嘴还没闭上,脸就绿了,抬腿骂他:“敢骂大爷,踹死你我!”
小男孩做个鬼脸,转身就跑,夏笙也不含糊,追的奋不顾身。
这回几位农妇又目瞪口呆了。
村里先生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是此解。
小孩子灵巧;却不比夏笙惊鸿浮影;没跑多远;就被他拉住衣领拎了起来。
夏笙笑得贼兮兮:“嗯?说我像女人?”
小男孩眼睛一转,嘴谄媚的弯起:“大哥哥你功夫好好哦。”
事实证明夏笙对他顿时心软,下巴一挑:“那当然。”说着就把小孩放在地上:“我问你,附近到底有没有住的地方?”
“村东有家客栈,五两银子一晚,但条件很差,我家里比较好,才一两哦。”
他小脸笑的更甜,大眼睛眨了又眨。
简陋木屋,低床草塌。
夏笙走进去愣了愣,看样子这里只有住了他一个。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嘻嘻笑出来,跳过去把乱扔的东西四处猛塞。
“你爹娘呢?”
“我没爹娘。”他满不在乎。
“那你叫什么?”
“初见,估计是他们起了名字,写在纸上就把我扔村口了。”
夏笙动动嘴,没说话,把包袱放在脏兮兮的桌子上,拿出锭银子。
小男孩顿时笑逐颜开:“你真大方。”
“去,我是让你买些吃的来!”夏笙作势要打他,半截收了手:“剩下的……就留着吧。”
初见乐得不行,甜甜的嗯了一声拔腿就踏着小布鞋跑出去了。
见小男孩没了影,夏笙才坐下,翻了翻因缘心经,心里却难受得很,虽然自己也是爹不亲娘不要,但冷冰冰的韩惊鸿还是了他一个美丽的过去,又有不肯说出自己是谁的姑姑,对他那么好,还有绮罗,还有……穆子夜。
看看窗外天色渐晚,他疲倦的倒在草席上,想着明早要快些起来赶路,到了秦城,也方便打听他们人在哪里,眼皮越来越沉,几近睡去,急促的脚步却响回来。
“哥哥,我买了烧鸡和肉粽,你喜欢吃哪样?”
夏笙差点崩溃,摸摸肚子根本不饿,废了好大劲才说出来:“不都不喜欢,你自己吃吧。”
初见匪夷所思的望望躺倒的夏笙,倒是乖乖的坐在桌前撕下个鸡腿。
“大哥哥你去秦城干吗?”
“找人。”夏笙闻着鸡味痛不欲生,干脆把眼睛闭上自我麻痹。
“找谁啊?”初见吧唧吧唧
“说了你也不认识。”
“说说看,我打小接待四方来客,什么人我不认识……”
夏笙嘿嘿的乐,心想一个小孩子说了也无妨,便道:“还打小……我要找的人呢,他叫穆子夜,他……”
初见一下子呛着了,咳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谁不认识穆子夜啊,大哥你可真逗。”
夏笙猛然睁开眼睛,爬起来:“啊?”
“他是青萍谷的嘛,说是比龙宫那个倾城剑还要厉害呢,从这过十个有八个是去找他的,大哥你排不上队啦。”
夏笙想了想,估计自己五年没见人成了井底之蛙,又小心翼翼的问:“那……那你知道有个叫韩绮罗的人吗?”
初见想了想:“是不是玉宇城那个,前年还总有人说,现在都快忘光了,听说她长得好漂亮……”
“嗯,嗯。”夏笙点头。
“可惜红颜命薄。”小鬼舔了舔油光光的嘴,语重心长。
屋子顿时一片寂静。
夏笙明亮的眼睛变得很是迷惘:“你说什么?”
“哎呀,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嘛,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韩绮罗好像早死了,她夫君应该很伤心,把玉宇全封了起来,反正都是过时的事情了。”
夏笙语调变得很是奇怪:“绮罗……死了?”
初见大眼睛对着他。
还没等再说话,夏笙抓起包袱风似的跑了出去,到院子里使劲解着缰绳,越慌越解不开,急得细汗一下子就出了半身。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小男孩跟到门口,看着夏笙一把拽断绳子,起身上马就冲入夜色。
马蹄声很快就远了。
初见嘟囔:“疯子。”
屋里的灯把小影子拉到院里,细长细长。
巍巍峭壁,蔓蔓青萝。
往下看去绝对会让人头晕目眩,越高越陡。
夏笙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块可以站脚的地方,挪过去,手松了,却已经血淋淋的僵硬住不会动了。
脑间,全是空白。
一路驾马疾驰,顺江流船,在森林中对着姑姑的五行秘术研究多日,才找到当时狭路。
大石,竟然真的横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