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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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间,全是空白。
一路驾马疾驰,顺江流船,在森林中对着姑姑的五行秘术研究多日,才找到当时狭路。
大石,竟然真的横在中间,往上看,只有几乎垂直的山,和茫茫苍天。
夏笙一咬牙,攀援而上,爬了十多个时辰,却还见不得顶。
木着身子歇息片刻,原本洁净的绸衣,满是泥土,鲜血,和破洞划痕。
清眸蓦然垂视,身子晃了晃,他又费尽全力抓住石缝,一点点向上挪动。
疼痛,疲劳,都感觉不到了,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敢想,就像是只永远不懂得停止的动物,寸寸艰难的朝绮罗行去。
绮罗。
仅仅是这两个字,都让夏笙有了超出凡人的决绝情绪,没有考虑到半点后路,他竟然妄想从这山峦翻过去,进入早已告别尘世的玉宇。
最笨的办法,肯坚持下去,就是最管用的办法。
当夏笙踏到土地,扶住最高出的古木时,朦胧的双眼,已经远远望见水墨玉宇,浩渺清池。
即便是因缘心经护体,也禁不住多日糟蹋。
还想往前走,脚一软,就昏了过去。
梦里,又见绮罗。
她新月弯眉,总是浅笑。
小小的她,或者已经长大了的她,从始至终温柔的对待自己,怕冷了,怕饿了,怕被人欺负。
她叫他,阿笙,阿笙,阿笙。
一天比一天成熟的声音,响彻,回荡,直至消亡。
夏笙午夜惊醒,满脸是汗。
他眯起眸子,对着遥远的明月,忽而就湿了眼眶。
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向山下走去。
那时前来,四个人骑着马,有说有笑,那么完满。
才几年,为什么一无所剩。
走下山野,淌过溪水,当他喘息的到达浩渺池前,这种感受犹为明显。
是莫青风,又不是莫青风。
高大的身体披着月影,还有,满头华发。
听到响动,莫青风回首,表情淡漠,甚至木然,见到了夏笙,还是起了些隐晦难见的波澜。
“绮罗呢?”夏笙扑过去抓住他,抓的他满袖是血。
莫青风低沉着声音:“你如何进来的。”
像是没听到,夏笙力竭嘶喊,漂亮的脸庞完完全全扭曲起来:“绮罗呢?!!!”
蜀葵,白色的蜀葵开的到处都是,水绿的叶子,洁净的花朵,在风中静穆异常。
两座坟冢,雕砌的落落大方,写着她们的名字。
韩绮罗,季蓝。
夏笙全身都在颤抖,软着腿迈进墓园。
而后,忽然停住了脚。
黑透至底的眸子呆呆的望着那三个字。
莫青风叹了口气:“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你,还是想开点吧。”
夏笙还是不动,连抖动得肩都平了,莫青风怕他神哀过度,扶了一下,却被夏笙狠狠的甩开,他几乎是径直倒向绮罗墓之的,抱住了白色石碑就死不起身。
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
他没有哭,也不会哭,只把脏兮兮的脸贴了上去,叫了声:“姐姐。”
再无音响,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他从不唤她姐,今日,却说不出别的什么。
莫青风不忍心,又劝:“她已经不在了,何苦折磨你自己?”
夏笙闻言愤愤回首,咬牙切齿:“你还我姐姐!”
莫青风一连哀愁站在那,说出不话来。
夏笙起身就使了大力推搡她,边推边喊:“我姐怎么死了,我姐是怎么死的!你说要照顾我姐,你放屁!”
莫青风白发乱了满脸,轻声说:“杀你姐的人,也躺在这里了。”
夏笙不敢置信的回头瞅了瞅与绮罗墓碑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伸手就给了莫青风一巴掌:“你凭什么把她放在这,绮罗不要!”
曾经满是自信的鹰目早就空空荡荡。
“你……你喜欢那个女人……?”
莫青风没有否认。
“那你干嘛还招惹我姐,你怎么能对两个人好?”夏笙眼睛通红:“一定是你和她纠缠不断,才害死绮罗!”
“夏笙,人不想你想的那么简单……”
“少找借口了,我以前敬佩你,没想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伪君子!”
夏笙胸口一阵窒息似的感觉,气的急了,回身就踹倒了季蓝的墓碑,跑到绮罗那里大肆破坏起来。
“我要带绮罗走,她才不想在这里,她最喜欢我了。”
看着已然长大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夏笙,莫青风没有动弹,只想等着他发泄够了,再做打算。
没想到,夏笙铁了心似的,根本不知道疼,脸越来越白,对着坟冢连扒带打,碎石落了满地。
莫青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夏笙却双臂支在墓上,不动了,脸如晨雾,唇失血色,片刻,殷红的液体涌出了口,他一个瘫软,倒在地上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因缘心经,最忌大悲大怒,夏笙已练至高重,伤害尤其之深。
气血逆涌,心脉俱损。
难怪妇人当日如此犹豫,让他考虑了再考虑。
无奈少年不识愁,更难懂人事易变,爱若别离。
玉宇良医不少,却足足医了半个月,才让他醒来,人依旧气若游丝。
莫青风时常默坐床前,凉着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笙昏昏沉沉,只是有了力气就提,把绮罗还给我,把绮罗还给我。
声声念,声声慢。
又耗了半月,他才起身下了地来。
莫青风也没劝阻,只掏出个精致的盒子,道:“这是绮罗骨灰,她,还是随你去吧。”
夏笙无言收起,系紧了包裹,出门就要离去。
莫青风叹:“出到人世,不过一场伤心。”
夏笙没理睬,莫又说:“还是从地道走吧,我想这你也许大难不死,终有一日要来,现在,也了了愿。”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夏笙无意间想起,小时,爹最爱教他们悼亡诗词,两个清脆的童音念出来,那些离愁别绪,便格外萧索。
岂料今日才懂,死亡是件多么轻易的事情,苦的,竟是生者。
抬首,低头。
全是物是人非,哀哀旧景,伊人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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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夏笙无意间想起,小时,爹最爱教他们悼亡诗词,两个清脆的童音念出来,那些离愁别绪,便格外萧索。
岂料今日才懂,死亡是件多么轻易的事情,苦的,竟是生者。
抬首,低头。
全是物是人非,哀哀旧景,伊人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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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是人们旧梦里永远的流光逝水。
滟涟清波,划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勾勒延长繁华的街道,像盛装女子身上的盈盈丝带,举手抬眉,都如梦如幻,动人心扉。
他缓缓行至水边,黑玉似的长发随风轻拂,苍白消瘦的脸庞上,眸子却如点缀天幕的繁星,只不过,那繁星满载哀愁,便有些摇摇荡荡。
再回到这里,更是锦绣,更是盛世,但往日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恍然中粉碎了,再也便寻不见。
人们不再说子夜歌,她消失了。
人们,也不再提携月楼,它早已被拆毁。
携月楼原来的地方,在秦城视野最好,风景最美,傍着清水潺潺,修起了座华丽而森严的宅院,常人难以视之一二。
宅院的主人,是艳冠天下的穆子夜,和无生山妖媚季云。
夏笙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他们的流言蜚语。
如此的不顾世俗,却美丽到让人无言置喙。
没了绮罗,本就低落至极,想找个人倾诉拥抱,才发觉自己竟成了跟不上时间的傻瓜,因为过去星星点点的美好,而守了五年漫长想念。
夏笙叹了口气,想起所有人的警告都成了真,唯独自己小小的希冀,被那个仰头都眺望不到的人,弄得烟消云散。
身上还是没有多大力气,夏笙使劲摇了摇头,不让自己那么多愁善感,晃晃悠悠到药铺抓了些药,还是决定大吃一顿,到街上颠颠打听半天,除却收到好些姑娘笑脸外,就是知道要想吃的好,必去六月膳坊。
六月初夏,那就是为我而设的,夏笙鼓了把劲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身子已经烂成这样,不如干干脆脆尽情饕餮,完全是债多了不愁的鬼心态。
飞檐丽壁,红木之门大开,里面人来人去的,好不热闹。
夏笙前脚刚踏进去,就被店小二热情拉住,想悔改都不行。
“公子你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北地山珍,南方海鲜,西域水果,要什么有什么,你要是……”
夏笙听得他大肆介绍,连连点头,结果,刚上到三楼,就天打雷劈。
他知道他会见到他,但没想到是在来秦城的当日,更没想到全天下招摇过往的一对正亲亲密密的坐在一起,让小韩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五载已逝,任谁都会长大了,变老了,可是穆子夜没有,还是月白的精致长袍,流云黑发,薄情的唇不经意间露出优雅的笑,像是秦淮河里点燃的花灯,美丽璀璨绽放。
季云似乎是更耀眼了些,看着穆子夜,妖娆的眼睛里却漫溢毫不掩饰的一往情深。
他们光华无限,比传言里更要相配得很。
夏笙顿住脚,不想上前,目光却再也离不开那抹透亮的白,他的身体里,又隐隐的痛起来,不想让自己激动,但脑袋一下子就不受控制的轰鸣作响。
穆子夜依旧容易神游,心不在焉,季云无意识的扫了一眼,又看回来,见到了夏笙,脸上泛起掩饰不住的惊愕。
刹那间,穆子夜就感觉到不对,他也侧头,一侧头却成了那个最最不得超生之人。
夏笙被清如水的注视弄得慌乱至极,往后推了步,转身便想下楼,穆子夜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倒是立即起身,全然没有了平日悠闲的劲头,快得不可思议,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朝思暮想。
夏笙几乎与他一般高了,但温热的怀抱仍然能在片刻把他包围,手臂紧紧的禁锢让夏笙回神,挣扎的去掰他修长的手,反而让穆子夜趁机翻过他的身子,低头就疯狂的吻上小韩微微泛白的美唇。
是的,疯狂,夏笙只觉得是被什么积郁已久倾泻而下的狂热淹没了,他按住他的脖颈,吻得他几乎疼痛起来。
只是,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
两个人的拥吻,吓坏了路过的客人,也气走了被遗忘的季云。
许久,穆子夜才停止了他惊世骇俗的极度煽情,稍微离开有些气喘的夏笙,温柔打量他净白中洇着红晕的脸庞。
他用指尖抹过他的眼底,声音漾水:“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像是对待情人,又像是宠着孩子,夏笙满脸升华到了通红,一下子推开他,自己又无力的趔趄了一下。
穆子夜微怔,不管他反抗的握住了他的脉门,又愣了愣,包裹住他的左手,黑白分明的水眸里换成了担忧与心疼:“怎么弄成这样?”
每每与他在一起,夏笙都能腼腆到说不出话来,但不好意思过了劲,反而来了生气,哼哼的把手缩回去:“不关你的事。”
穆子夜却好像没听见,又抚摸上他的脸:“没关系,我会把你治好的。”
夏笙激了,差点变成苹果,两步蹿下楼去,回首大声说:“不要你管。”
穆子夜站在那里,还是能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告,告诉你,我可成了世外高人,你休想,想,想……”夏笙转了转眼睛,道:“反正离我远点。”
话音还没落,拎着药包撒丫子就跑了。
夏笙跑到街角,深吸了口气,心口就隐隐的泛疼。
姑姑说,凡事不可多想,做人难得糊涂。
她活了一辈子,见得多,因缘心经又比自己领悟的高超,说得定是不错。
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那个影子飘散朦胧,却总是挥之不去。
知道他过得很好,风采更胜当年,又有那样一个漂亮厉害的人愿意不顾世俗礼教的细心陪伴,心变了,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而至的重逢,他一定是念着自己的,激动成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
但他,没有等,至少没有像自己这般等待。
感觉如同打开珍藏已久的盒子,里面放的,不是一直以为的晶莹剔透的琉璃,而是灿烂也泛滥的黄金。
喜欢这种感情,随便在哪里,是谁,都有可能产生,对于那些心胸极大的人,其实无所谓。
自己不是大人物,而他,永远也成不了小人物。
夏笙扁扁嘴,因为非常不高兴,而停止对穆子夜这三个字的百般纠结,踢着腿找房子去了,即便被老婆扔掉,觉还得照睡,饭还得照吃,世外高人还是得照做不误。
足足折腾得天都黑下来,小韩才在无家可归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大侠也是需要赚钱的。
难怪爹会在秦城买店开铺,莫青风也得计算税收。
挥霍了姑姑的盘缠,失去了姐姐的裙带关系,此回彻底落魄。
估计租房的大爷这辈子也没见过有谁对着豪华大院说得头头是道,最后拿不出钱来。
夏笙唉声叹气的从华丽拥挤的大街漂泊到人迹罕至的小院,最后也不挑拣了,遇见一个小院就敲一次门,只求着老天开眼,好心人忽现,让自己不至于露宿街头。
月落柳梢头,他再次抬手,结果还没等落下去,小门一下子就开了。
有人慌慌张张的从里面冲出来,给夏笙撞了个后仰。
对视,鸦雀无声。
月色中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个子倒是很高挑,穿着菊色的衣衫,大眼睛眨眨,干干净净的公子哥模样。
夏笙瞅他完全不会武功,定不是武林中人,松了口气,手在他发直的眼前晃晃,道:“你们事吧?”
“啊?啊……没,没事。”少年回神笑笑,柔软的一如温水荡入人心,全然不似穆子夜咄咄逼人的刺目美丽。
“我是想,你家,有没有空房,我想租……”
“有!”少年大喊了一声,又笑,露出酒窝:“你去住,随便住。”说着手还往里指指。
夏笙愣了,美目再次打量他。
少年似是有什么急事,扭头往巷口看看,走了一步,又回来:“你先住着,等我回来再说。”
“哦……”
少年疯颠颠的就往前跑,看得夏笙自愧不如,没想到出了没多远还是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你叫什么?”
“韩夏笙。”
大眼睛笑弯:“很高兴认识你,你真好看,等我回来哦,我不多久就能回来!”
转眼是真跑了。
很显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小公子吧,夏笙眼睛一转,窃喜有了床睡觉,溜达进小院,三间简屋,两颗花树,一池清水,不大,却很别致,没有半点江湖味道,看得小韩心情陡然直上。
估计全天下的人都有机会郁闷了,他也没有。
广厦华屋,浓郁药香四溢泛滥,顾照轩身着金色流光的长袍,在各类奇花异草间依旧高兴得什么似的,万事不愁。
已然长大的杨采儿丹凤眼俏得很,绛紫裙摆拖来拖去,最后恨铁不成钢的大瞪比自己还善于制毒的所谓名医,嗔怒:“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躲着配药,平日怎么没这么勤快?”
明媚的眼睛一眯,笑得幸灾乐祸:“不然我要干嘛?”
“劝……劝谁都行,一个傻笑,一个生气,真让人受不了。”
“老大开心我管什么闲事,把他弄得不开心了然后自己倒霉?”顾照轩脸抽了一下,又憋的很严肃:“季云生气,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