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_第四部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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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前,蓉姨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岳凌楼朝她点了点头,下唇咬得很紧,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紧紧抱住了蓉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久,他才松开了手臂,拉紧外衣,扭头就朝山下跑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让他的头脑变得一片模糊。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什么都不想,只是不停地跑。好像这样就可以逃开一切,重新飞翔。
那天,在漆黑无光的山路上,岳凌楼好像再次看到了那片遥远而又广阔的天空,他可以听到身后小小羽翼扑扑振动的声音。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好像一踮脚,就能够窜入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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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耿原修放慕容情飞出去过一次;十年后,岳凌楼又飞了回来。
现在,芙蓉又放岳凌楼飞了出去。
这只金丝翼,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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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景元寺逃下山的那天晚上,岳凌楼窝在街角睡着了。冬季的夜风冻得彻骨,他曾被冻醒过几次,用狐毛的披风紧紧裹住了自己,蜷缩起身子再睡。
奇怪的是,他渐渐不觉得冷了。以前在耿家的每个晚上,他的身体都是冰凉的,渗着冷汗,整晚整晚的不能入睡。因为他不知道那扇形同虚设的门,什么时候会被人撞开,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爬上自己的床。每夜,都在极度的恐惧中渡过。
但是这里,虽然有夜风,但却没有耿原修,即使冷一点也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耿原修更令岳凌楼心寒的东西。
第二天,岳凌楼开始面临新的生存问题。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认的街衢,陌生的面孔在眼前不断穿梭,行在其中,渐渐有了一种迷失的感觉。他的肚子很饿,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自由。
日已薄西,夜晚又将降临。
在街角的一间小当铺,岳凌楼当掉了保暖的外衣。那件狐毛的披风价值不匪,但老板却欺他是个小孩,几锭小钱就打发了他。岳凌楼拿着那些钱,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捧在手心,暖乎乎的有些烫人,还拿不稳呢。
现在,自己该去哪里呢?
抬眼望着陌生的街道,他看不到任何方向。但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慕容情和岳闲的脸又浮了出来。对了,这里还是杭州,还是他的家呀……都司府,都司府……都司府还是他的家呀……
想到这里,他抓住一个行人,看也没看清楚,抬头就问:「伯伯,都司府在哪里?」
「伯伯?」那人低下了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岳凌楼,皱起了眉。
岳凌楼这才看清楚来人的脸,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急忙改口道:「叔……叔叔……」
来人点了点头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不、不……没什么……」匆匆忙忙低下了头。
虽然岳凌楼涉世不深,但眼前这人一脸奸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岳凌楼转身想逃,但哪里逃得了,步子还没有迈开,就被那人抓过了领口,边拖边拽地拉到一条小巷子里去了。待岳凌楼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那个小钱袋,已经被人抢走。
「还给我……」
被推到墙角的岳凌楼小声说了一句,但换来的却是那人的狂笑。只见他把钱袋一上一下地抛弄着,慢慢向岳凌楼靠近。岳凌楼心中警铃大作,身体一振,缩在墙角,低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那人轻轻蹲下,抬起岳凌楼的下巴,审视了一会儿,才猥亵道:「长得还算标致,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边说,一只手还在岳凌楼身上摸了几下。
「放开我!」
岳凌楼大吼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正想逃,谁知却被那人从身后拉住了,用手绢捂住了嘴,扛在肩上。
岳凌楼只觉头脑发胀,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眼前就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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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脂粉脓腻的女人,叉着腰、瞪着眼看他。迷|药的药效还没有退尽,岳凌楼看东西还是迷迷糊糊。他想揉眼睛,但手刚放到脸上,就被那女人一把扼住,拉了下来。
只听那女人道:「莫把脸挡住,老娘我还没看清楚。」说着挑了挑那细到只剩一条线的眉毛,阴骘地一笑,转身却对那把岳凌楼拐来的男人道,「你这次运气倒还不错,拐到个乖巧的孩子,这笔生意成了,银子你自己出去领吧。」
闻言,那男人急忙道谢,转身离开。岳凌楼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被卖了。环顾四周,木桌红墙、雕梁画栋,还有眼前这个装扮艳丽的女人……难道,这里会是青楼?
岳凌楼一愣,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那鸨母又向他走来了,阴骘地笑道:「看你这长相,应该出身不俗,是个官家少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给拐了来?」
岳凌楼低头不答她的话。
那鸨母撇了撇嘴,又道:「放心,这里虽是青楼,但我又不逼你接客,你怕我做什么?」
岳凌楼一愣,抬头望着她敷满白粉的脸,眼中满是不解。
那鸨母扭动腰肢,坐到岳凌楼身边,轻笑道:「耿家的一名小少爷跑丢了,这么大的事,差点把整个杭州城都闹得抬起来,我怎么又会不知道呢?把你卖到我这里的痞子是个十足的笨蛋,本来可以带着你去耿老爷那儿领赏银的,结果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送给我。呵呵,你放心,我不但不打你、不骂你,还把你保护得好好的,送回耿家去好不好?你还不谢我?」
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岳凌楼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逃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岳凌楼怯生生地抬眼,小声道:「我……我不是那个……少爷……」
「你说什么?」闻言,鸨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揪住了岳凌楼的领口。
「我……」岳凌楼深吸了几口气,又道,「我……我说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鸨母尖叫道:「你不是耿家的少爷?」
被她一吼,岳凌楼心中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在耿家呆了四年,但却极少出门。杭州城里绝大多数的人,只知道耿原修收留了原浙江都司的孩子,但绝少有人见到岳凌楼的长相,更别说是这种市井小民了。
见岳凌楼点头,那鸨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掌推在岳凌楼胸口,骂道:「小贱人,我还以为自己捡到个宝,结果连屁都不是一个!」一把揪住岳凌楼的肩膀,把他拖下了床,狠狠掐了几下,又骂,「你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买下来的,现在赏银没了,你就给我去接客赚!」
「不、不要……」岳凌楼的肩膀被她掐得生疼,皱眉哀求。
「滚!你给我滚出去!这个上好的房间,你以为你配呆在这里?」说着,鸨母又在岳凌楼身上踢了几脚。
「我……」
岳凌楼说不出话,但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两米外的门扉上。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能逃出去!这么一想,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掀开鸨母,朝门口冲了出去。鸨母没料到岳凌楼会来这么一招,待她反应过来时,岳凌楼早已不见了身影。
于是,只听鸨母一声尖叫,顿时整间妓院好像都被她抬起来似的,「抓住他!把那小贱人给我抓住!」
话音刚落,岳凌楼立刻就被团团围住。
还好他在天翔门里呆了几个月,拳脚功夫的皮毛还是学到不少。应付那几个妓院的打手,应该绰绰有余。不过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岳凌楼知道久留此地,对自己绝没好处,于是边打边退,一个闪身,就窜出了妓院,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钻去,但那些打手也不是好摆脱的角色,尾随其后,距离紧紧咬住。
岳凌楼逃得极快,从窜出房门到逃离妓院,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大半妓院的客人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恍惚见到一抹白影一闪而逝。但在这些人当中,却有一名少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岳凌楼,一动未动。
直到岳凌楼的身影隐没在巷子里,那少年才蓦然站起,望着他逃窜的方向,睁大了眼,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女贴到了少年身上,递过来一个酒杯,嗲声道:「耿少爷,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小蝶我要罚你喝酒……」
谁知那少年竟不解风情地把那女人掀开,埋头追了出去。
没错,这个人就是耿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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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中的岳凌楼变得越来越吃力,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再加上被人迷昏了一次,这会儿又要面临一群人的围追堵截,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轻功早已施展不出,更糟糕的是就连意识,都在一点一滴地脱离自己的身体。
「站住!不要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岳凌楼按住狂跳不已心口,吃力地回头。来人大概有四五个,而他却筋疲力尽、手无寸铁。
糟了,难道就这样被抓回去?
正想着,脚下一软,软瘫在地。恍惚之中,他听到脚步声朝自己慢慢逼近,还夹杂着一些下流的笑声。即使强打起精神,睁开了眼,但视线里却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只感到有几个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把自己从墙边揪起来,推搡了几下。
岳凌楼脆弱不堪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对待,越来越沉重的头挂在脖子上摇摇晃晃,好像一闭眼就会栽倒在地。手臂胡乱挥舞了几下,但换来的只是更牢固的桎梏,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被那些人拉着朝某个方向拽去。
「放……放开我……」
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岳凌楼唇边溢出,但瞬间就淹没在一片肆意的哄笑声中。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却他听到一个声音喝止住了那些人的行为。那个声音还颇为熟悉,但是意识残存无几的他,根本就不能把声音和主人对上号。抓住时机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些抓住他的手松开了,然后耳边就传来一片混乱的打斗声……
接下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沉闷的一声钝响,岳凌楼闭上双眼,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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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醒来,已经是翌日正午,他是被腹中的饥饿从昏睡中唤醒的。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耿奕,他坐在自己身旁,手中拿着一块香气四溢的烧饼。
「吃吧,你在昏迷时,肚子就叫个不停了。」
耿奕一边说着,一边把烧饼递到岳凌楼眼前。耿奕在妓院里看到那个从二楼一窜而下的人影,觉得和岳凌楼颇为相似,追出来一看,果不其然,那人正是岳凌楼。
岳凌楼逃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杭州城,但是耿奕已经几天没有回去,所以也不知道耿府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不过,凭耿家的势力,别说是在杭州城里搜一个人,就算是搜一只老鼠,也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
「是你自己逃出来的?」
耿奕轻声问了一句,但见岳凌楼啃那烧饼啃得发慌,想必真是饿坏了,于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吃,时而还嘱咐两句:「慢点……当心噎着……」
趁着岳凌楼吃烧饼的空档,耿奕开始自说自话:「那种地方,别说是你,连我都不想回去……」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因为岳凌楼抬眼望着他,那眼神中透着些不解的意味。耿奕把头撇向一旁,叹气道:「你想逃,我帮你……但是最近风声紧,你就先呆在这里,不要乱走……如果有机会,我就把你送出城……」
话虽如此,但耿奕心中知道,要把岳凌楼从耿原修眼皮底下送出城,实在比登天还难。突然,耿奕一愣,他看到岳凌楼弓起了背,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还不是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见状,耿奕急忙拍了拍岳凌楼的背,安慰道:「你哭什么?我都说要救你了……」
而此时的岳凌楼却说不出话来,心底陡然被一股暖暖的东西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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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大概有三天左右,岳凌楼被耿奕藏得好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是一间荒废的宅子,不见人烟。他照着耿奕的话,每天躲在这里,不出声,也不走动。每天傍晚,耿奕都会给他带点吃的。山上夜风很凉,耿奕不敢偷运被褥上来,就多带了几件厚衣服,做了一个简易的床铺。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岳凌楼住得很安稳。耿家派出去搜城的人,没有一个找到这里,事情就这样慢慢淡了下来。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岳凌楼以为自己安全了,他终于得到了平静。也许再过不久,耿原修就会放弃搜查他的下落,那个时候,就能够离开杭州,离开这个地方……像蓉姨说的那样,永远也不回来……
然而,事情并没有岳凌楼想象中那么顺利。
第四天的傍晚,耿奕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准时到来。甚至一直到第五天的深夜,耿奕都没有出现。
——出事情了!
岳凌楼敏感地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那天夜里,他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望着废宅的门口。狂风呼啸而过,夹着山中的那些枯枝败叶,扑到他的脸上。不一会儿,脸就已经冰凉。他用衣服把自己裹得更好,背靠着墙角,肚子饿得厉害,非常无助……
没人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岳凌楼一直睁着眼睛,一直到睁到发痛。正想闭上,突然,一点冰凉打在了他的额头上,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才发觉又有几点冰凉的物体落在自己脸上。眼皮轻轻向上抬了抬,黑暗之中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线在空中盘旋……
……雪,是雪……
下雪了……
岳凌楼淡淡地望着那飘飞满屋的雪花,他的心中无比惊讶,但是脸上却已经表现不出这种惊讶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是僵硬的,无法活动,连笑一下或者皱一下眉,这种小动作都无法完成。
杭州城下雪了……是雪……
这是岳凌楼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
雪花轻飘飘地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抖落那细碎的白点。
下雪了……是雪……
他本来应该幸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白色结晶漫天飞舞,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却难以平静,心脏跳动的声音一直传到大脑,节奏分明,非常清晰。
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打起最后一分精神,他拉紧外衣,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走去,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没入那片大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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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雪是最虚假的洁白。
因为它隐藏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污物,也可以掩盖很多罪恶。
正像岳凌楼现在看到的这一场雪。
第八章
从深夜走到黎明,依旧没有顺利下山,岳凌楼忍住腹中的饥饿,一步一晃地移动着疲惫的步子。刚开始时,还有条荒芜的小径可以为他指引方向,但走着走着,那小径就被积雪盖住了,脚下竟变得无路可寻。
雪花堆积起来,越变越厚,每踏一步都可以印上一个小小的脚印。岳凌楼抬眼望向远方,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一些暖色的橘红……
天快亮了,这是他从景元寺逃出来的第六天黎明。
蓉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是回到了耿府,还是继续留在景元寺里?还有耿奕……他到底又去了哪里,怎么整整两天都不见踪影?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岳凌楼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看什么都觉得晃眼。
但突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点!
百米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攒动的人头。看不清个数,但猜测大概有二三十个。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上山?!不用多想,岳凌楼早已心知是他的行踪暴露,耿家搜查他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看那人群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