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3部-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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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关了灯,弟弟就躺在妈妈旁边,他们说着形形色色的话题。弟弟给妈妈讲北京,讲天安门,妈妈十分虔诚地问弟弟是不是见过毛主席的遗容,弟弟说没有,妈妈像个孩子似的叹口气,显得很失望。
弟弟突然说:〃妈,我给你带新衣服了。〃
妈妈很高兴,弟弟乘机怂恿妈妈试穿。衣服显得有些肥大,但妈妈却兴奋地说:〃合适,合适。〃
弟弟说:〃妈,等你胖一点就会更合适。〃
妈妈却说:〃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最怕的就是胖,只要胖了就跟来一大堆病。〃
弟弟看着妈妈瘦骨嶙峋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
深夜,弟弟枕着妈的胳膊睡着了。他睡的那样深沉,那样安逸,就像在孩提时代,他蜷缩在妈的怀抱里,感受着母爱真切的关怀。妈妈也睡了,她甚至都没问弟弟为什么回来,她可以放自己的孩子去外面闯荡,但从她的内心世界,她多么希望孩子永远都睡在她身边啊。
夜深了,外面的池塘里传来青蛙的叫声,但妈妈他们毫无知觉。房子脚下有蟋蟀在吱吱作响,映衬出夜色的安详。我在勾画着那副场景,体味着那种幸福,只要想一想,我就会觉得眼睛里泛出了泪花。
这样的画面多一些该有多好啊!
接下来的几天,弟弟和妈妈起早摸黑,把地里的活都干完了。不过,农活啊,一件接一件,过不了两天就会有新的活干。
妈妈偶尔也会穿上新衣服,逢人便炫耀道:〃看,这是我小儿子给我买的。〃说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那时,弟弟开始安于现状。在北京回来后,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他觉得只能接受命运对他的安排了。
那时,他最大的动力就是和林福增聊天。
林福增经常在晚上跑到我家,眼神里满是迷茫。妈妈不希望他和那些痞子混在一起,偶尔拿话点他,但他总是嘿嘿一笑。
有一天,林福增突然说:〃婶子,我想攒点钱,找个人过日子。〃
他说这话时,眼神非常真诚。妈妈真是感慨万分,她没想到这个孩子如此有心。人家父母双全的孩子,凡事都有父母操心,而林福增,自幼孤身一人,谁又能替他想一想他的事情呢!
妈妈看看林福增,发现他欲言又止,于是问道:〃福增,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了?〃
林福增慌忙道:〃没有,没有。〃
妈妈和弟弟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都笑了。
林福增半晌又说:〃婶子,我现在先赚点钱,等有合适的了,我还真得来找你。〃
妈妈点头答应,她看看眼前这可怜的孩子,如果能帮帮他,那她一定会尽全力的。
林福增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家。在出门的瞬间他突然说:〃婶子,我从小就没妈,我就把你当我妈了。〃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妈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眼圈有些发红。
17
林福增正处在极度迷茫中。在一些小混子眼里,他可谓是春风得意:既是扫煤大队大队长,又是爬子的专职司机,深得爬子信赖。而爬子的财富正成几何倍数增长,大有成为第二个王福田的趋势。
但林福增却沉浸在他的苦恼中。他永远都无法像爬子那样潇洒,毕竟爬子有老婆,有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他,终日浑浑噩噩,跟着爬子又能混出个什么结果呢?碰巧他的邻居喜得贵子,当人家热热闹闹庆祝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无比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心。深夜,他躺在炕上,看着这个衰败的屋子,开始发疯似的想有一个家。
作为一个孤儿,他对家的渴望是那些正常人所难以理解的。
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车站。初夏时节,中午已是骄阳似火。他无聊时经常去护坡下面的果园里吃桃子。那里有位姑娘,不爱说话,注视着他的眼光里弥漫着浓浓的忧伤,林福增也不和她多说话,他摘下桃子,在草皮上蹭蹭就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
这个姑娘叫小云。
我在前文曾交代过她的父亲,就是被火车撞成高位截瘫的那个人。小云不得不辍学,草草嫁人。她原想找个人家能帮帮她的父母,她父亲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妹妹上小学,家里就靠妈妈一个人在苦苦支撑着。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嫁了一个白眼狼。那人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最后,她忍无可忍,跑回家里。那男人却死死纠缠住她不放。她没有办法,由于年龄不够,结婚时他们连个结婚证都没有,到现在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也说不清道不明。
一天,林福增和往常一样来吃果子。小云没有出现,他也没留意。他找着找着,突然听到前面草棚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就听小云又羞又急地骂道:〃滚,你滚!〃林福增顿时想到有坏人在欺负那个可怜的姑娘,他飞快地跑过去,却发现是小云的男人。他正压在小云身上,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而小云一边叫骂一边极力反抗。
林福增自觉无趣,转身离开。却不想小云在后面大叫道:〃福增哥!〃
这一声〃哥〃使林福增立刻止步。他跑回来,对那个男人道:〃你放开她。〃
那男人正在兴头,恼羞成怒,骂道:〃滚,我和老婆亲热关你屁事。〃
小云哭喊道:〃谁是你老婆,我早就和你离婚了。〃
那人甩手抽了她一个嘴巴,骂道:〃臭婊子,和我离婚,你想跟着野汉子跑啊。〃说完,白了林福增一眼。
林福增火了,他一把将那人拽起来,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他刚要还手,林福增随后就是一脚,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跑。林福增从地上抓起一块儿砖头朝他掷去,正拍他后背上,他晃了晃身子,飞也似的逃掉了。
小云慌乱地穿着衣服,不住地落着眼泪。林福增没有说话,再也无心吃果子,急匆匆地回车站了。
从那以后,林福增总是下意识地向果园多看几眼。在炎炎烈日下,他经常看到那姑娘在地里辛勤地劳动着,一干就是一天,挥汗如雨。
后来,桃子都熟了,她一个人摘着,装到篓子里,再用小驴车拉回家。
林福增觉得她特别可怜,他忍不住跑过去,默默地帮她摘着果子。正当午时,不要说干活,就是坐着都会不断淌汗。林福裸露着臂膀,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就蒸发了,在他后背留下一层惨白的盐渍。等到天黑,他帮小云把篓子搬到车上。小云感动得掉眼泪,她选出最大最红的桃子,递过去,林福增也不拒绝,从地上拣起上衣,包好果子,昂首挺胸,走出果园。小云盯着他的背影失神地发呆。
林福增没去车站,而是跑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他的身上满是桃毛,痒得难受。他把衣服脱了,钻到水里。白天,阳光把溪水晒得滚热,那种感觉就像在泡温泉一样。洗澡过后,他吃着小云送他的桃子,真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小云对他说:〃你和我回家吧。〃
林福增听了,心在〃咚咚〃直跳。
他们回家里,和小云的家人一起吃晚饭。她妹妹还小,见了林福增躲躲闪闪,看样子是没把他当好人。她母亲还不错,不停地给林福增夹菜,林福增受宠若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显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他又聊会儿天,告辞回家。他们把他送到门外,他挥挥手,钻进深深的夜色中。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他的额头沁满汗水。
那个晚上,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继续去帮小云干活,不想她却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福增愕然。她又说:〃你快走吧,留在这里就会有人说闲话。〃
林福增还是一头雾水,他想:不是连她的父母都见了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他盯着她,她一脸冷酷。林福增愤怒了,他把手中的桃子狠狠地甩到地上,转身离去。
他已经走出去很远,突然听到后面小云〃嘤嘤〃的哭声。他回头,见她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他止住脚步,心乱如麻。小云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跑回去,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她抬头,眼睛里满是泪水。
林福增问她:〃到底怎么了?〃
小云说:〃我爸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林福增竖着眉头问:〃为什么?〃
小云呜咽着说:〃他不说。〃
林福增的眼睛要喷火,但他又不知该怎么做。小云一头扎到他怀里,哭着说:〃你找个人,找个人问问我爸,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吧。〃
林福增把这个女人搂在怀里,使劲儿点了点头。
晚上,林福增来找妈妈,他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最后,他近乎哀求地对妈妈说:〃婶子,你帮我问问吧。〃
借着昏暗的灯光,妈妈看得出他心事忡忡。妈妈问道:〃小云同意了?〃
林福增点点头。
妈妈下炕,迈着蹒跚的脚步去了小云家。
小云家正在吃饭。妈妈先是说点题外话,等他们吃完,小云出去刷碗的间隙,妈妈试探性地问起此事。
小云的妈妈一边吃力地扶着丈夫,一边说:〃我觉得那孩子倒还不错。〃
她丈夫生气地斥责道:〃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说完,看到妈妈,觉得有些失口。
妈妈笑着没有说话。
她丈夫说:〃其实,那个孩子不错。如果他是个正经过日子人,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你看,我瘫在炕上起不来,家里就缺这么一个撑门面的人啊。〃
妈妈说:〃我看福增对小云也是真心真意啊。〃
她丈夫说:〃但你看他现在整天和爬子在一起鬼混,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准什么时候就又进了监狱。我闺女命苦,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啊。〃
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如果福增不再和爬子他们混了呢?〃
她丈夫道:〃只要他把心收回来,愿意和我闺女好好过日子,我一分钱财礼不要,这个女婿我立刻就认了。〃
妈妈回来,把这意思和林福增一说,他顿时兴奋起来。当晚他就去找了爬子,斩钉截铁地说:〃从明天起,我不来上班了。〃
爬子懵了,林福增不等他回话,转身离开。那一夜,满天星斗,他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哼起了小曲。他压制不住心头的喜庆,他想: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要有家了。
小云父亲说话算话,他不再阻挠林福增和他女儿交往。而小云所谓的前夫,也没有胆量再来纠缠小云。林福增的心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收了回来。他不再四处游荡,每天都和小云去地里干活,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酸腿疼。但他没有任何怨言,那时他对未来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他终于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小云尚且不够法定结婚年龄,但考虑到林福增一个人在家没个照应,小云想搬到他那里住。林福增却一口回绝。看着小云不理解的神情,他说:〃让我们再过两年,等你可以结婚了,我也有钱了,到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我们林家门。〃小云听了,感动得直掉眼泪。
在小云家里,林福增淳朴善良的一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他在地里辛苦半天,中午回家吃饭。吃饭过后,他经常把小云的爸爸抱到外面,他终日躺在炕上,连口新鲜空气都吸不到,精神非常压抑。后来,林福增竟然把他背到房顶。房子南面有一棵挺拔的柿子树,小云的爸爸就坐在树阴下面,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看着村子四围的风景。他在上面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晚上林福增再吃力地把他背下来。他的心被融化了,他已经把那个孩子当成了儿子。
18、
晚上,街坊邻居们经常坐在宋二叔家门口乘凉。他们家开着大灯,照的院子外面灯火通明。林福增把他的准岳父背过来,然后和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玩牌。
白天人们在地里挥洒着汗水,晚上则尽情地玩耍着。
弟弟也和他们一起玩。在很短的时间里,弟弟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他坐在石板上,吸着劣质老旱烟,大声地吆喝着。有时,他们中间夹着一两位新过门的小媳妇。她们躲在丈夫身后偷偷看对家的牌。大家一边玩一边叫,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偶尔还会动手动脚。
那就是农村生活吧。
在妈妈眼里,弟弟已经长大了,她已经开始准备给弟弟找媳妇了。
妈妈有时问弟弟:〃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姑娘?〃
弟弟嘿嘿傻笑,道:〃那是要靠缘分的。〃
妈妈嗔怪道:〃就知道整天傻玩,闹得比谁都疯,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找个媳妇呢?〃
弟弟还是继续笑,妈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妈妈又能了解弟弟多少呢?她有着她的思维,在农村可不是就这样吗?娶妻、生子,这就是人生的大事。而在弟弟眼里,只要结婚,有了孩子,那么他的一生就只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弟弟还是有梦想的,虽然现在他只能把梦想深深地压在心底。
他知道,凭他自己是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生活的。在农村,考学是一个贫寒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但他已经痛失了这个机会。弟弟深知自己的家境最为普通,他不可能奢望妈妈能帮他托人找关系,他也不敢去想借助别人改变自己的生活。如果命中注定他要在乡村度过一生,那他也会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只是,他的心中还有一种梦想,他幻想着还有那么一个机会,只要有,他一定会死死地抓住,他是多么渴望能走出这块儿狭小的天地啊。
那时,弟弟干活,晚上就在打牌中消磨时间。
在这种闲散的生活中,他原本高昂的斗志也渐渐消沉。
妈妈时刻关心着我们,但当我们长大后,妈妈也许很难了解我们的内心了。
弟弟很注意个人形象,他身上的白衬衣总是一尘不染,走到那里都给人一种清新整洁的感觉。
那时,是不乏小姑娘对他表示好感的。
每当村子里放露天电影时,弟弟站在哪儿,哪儿就会聚一群小姑娘,随后也会跟来一群小伙子,一堆人唧唧喳喳,说着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甚至一些胆大的姑娘会悄悄地塞给弟弟小纸条,让弟弟看了不禁耳热心跳。
在农村,孩子一过十八岁家里就要紧着给找对象了。
妈妈倒不着急,一是弟弟还小,虚岁刚刚十八,二来给弟弟介绍对象的还真不少。虽然我们很穷,但妈的口碑一直非常好。而且弟弟英俊的外表倾倒了一大批女孩子,在妈妈眼里,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她的宝贝儿子都是一等的人才。
妈妈经常会问弟弟有没有心上人。弟弟听妈妈问的这么直接,脸一下红到耳根,然后就是拼命地摇头。妈妈便笑着说:〃那我就要替我儿子找了。〃弟弟低着头,不置可否。
妈妈并不理解弟弟的心情,在那么一个狭小的天地里,真得没有一个让弟弟一见倾心的姑娘啊。弟弟不善言辞,既然没有让他砰然心动的女孩儿,那莫不如就直接让妈妈去挑选。
老人对子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最上心的。
后来,有人给弟弟介绍了一个女孩儿,我们同村人,比弟弟大一岁,独生女,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小女孩儿文静而端庄。妈妈征求弟弟意见时,弟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门亲事就算定了下来。
因为年龄小,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定亲仪式,但这种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那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儿,她经常来我家玩,到了我家就如和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停地帮着妈妈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干起活来像一阵小旋风。
开始,弟弟和她接触不多。两个人都比较羞涩,经常是女孩儿更大胆一些,但弟弟却很少有什么回应。
但慢慢地,两个人逐渐熟悉起来。弟弟竟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还是很多的。
无论弟弟说什么,艳红都爱听。她喜欢坐在对面,听他讲在北京打工的故事,听他讲天安门有多雄壮,听他讲升旗仪式有多么的恢弘。她觉得他不仅帅气,而且博学多才,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弟弟讲着讲着,他会想起很多往事,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