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3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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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要回家了,林检一家人对我都有点舍不得。我对他们说:〃暑假过后我还回来呢。〃这时,他们才决定放我走。
临出门,林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非给我不可。我使劲儿地推辞着。林检却说着和姑姑一样的话:〃林海,你不要就是嫌钱少了。〃
我笑着说:〃我收下这钱是不是还要再给你们家付饭费?〃
林检听了哭笑不得。小红反倒来了劲儿,从她妈妈手中接过钱,拼命地向我口袋塞去。
我还要推脱,却看到一旁的姑姑使劲儿地对我使眼色,意思是不要我收。我的逆反心理一下起来了,我想再这样推脱下去是不是有巴结林检的嫌疑?于是顺手把钱接了过来,林检总算出了口气,小红则高兴地跳了起来。只有姑姑一脸困惑。
我回到寝室,收拾东西。突然接到姑姑的电话,她那里很吵,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她在街上,正准备去市场买菜。她回答完我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林海,我看小红挺喜欢你的,你将来要是能追到她,那可就……〃
我听到这话,脑门在瞬间积满了热血。我实在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使劲儿把电话挂上,拎东西向学校外走去。在路上,我突然意识到姑姑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提及过妈妈和弟弟。
6、
春节过后,我们的村子重归平静。
暂时摆脱了生活的重压,妈妈和弟弟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似乎在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小草都绿了,池塘沿岸的柳枝也都抽出了嫩芽。一场小雨过后,地面湿漉漉的,掠过枝头的微风也变的暖融融。春天,在不经意间就来到了我们身边。
学校开学那段时间,弟弟有些发呆。他经常在黄昏坐到院门口,看着放学归来的孩子有些神智恍惚。他也许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当时确实是倍感失落。王微已经回到了县城,回去那天,她专门从我家经过,很开朗地和弟弟告别,弟弟只是傻乎乎地向她挥手,直到载着她的汽车消失在村子土路的尽头。春风夹着北方特有的沙尘扫过弟弟的眼睛,他使劲儿地揉着,但揉着揉着,只觉得咽喉哽咽,眼前一片模糊,他摊开手指,上面沾满泪水。弟弟不是没有梦想,但他知道,以前所有的梦想都随着自己的辍学而变得遥不可及了。
弟弟还要去扫煤,但妈妈死活也不肯同意。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妈妈手中有了几千块钱,她再也舍不得让弟弟去冒一点风险了。妈妈想不出让弟弟干点什么,弟弟对自己的将来也充满困惑。他不想一辈子窝在小村子,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窝也把人给窝傻了。虽然他再没有机会上学,但他心头总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梦想。他经常自己鼓励自己,绞尽脑汁找来各种期刊杂志,要知道在农村能找到一两本《读者》或是《青年文摘》有多么的艰难。弟弟把它们小心地收集在一起,每天入睡前都要读上几遍,里面一些故事他简直都能倒背如流。寂静的夜晚,他关上灯,周围一片漆黑,他忽闪着大眼睛,回味着杂志里一个个成功人士的奋斗史,他的心头重燃起希望。在黑暗中他握紧双拳,手指节咯吱咯吱直响,他暗自鼓励自己:不要轻易放弃,一定要想办法走出这个狭小的圈子,无论将来是否能够成功,只有拼搏过了才能真正做到无怨无悔。
弟弟年龄虽小,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以前他的心中总是牵挂着妈妈和哥哥,只有我们的生活大幅改善后,他才会想一想他自己的未来吧。
一天,我们村子来了个挺神秘的人。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西服,皮鞋上粘满灰尘。他花了五块钱用村子里的广播做了个广告。他说他代表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来招生,每个学生学费一千五,学期六个月,毕业后学校负责在北京推荐工作。意思大体如此,但他在广播里慷慨陈辞,说的眉飞色舞,颇具鼓动性。弟弟也跑到大队去看热闹。那人自称是杨老师,见谁都发一张名片。弟弟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杨宏彬,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招生办华北地区总代理,办公电话,家庭电话,手机号码一应俱全。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他还从一只破旧的皮包里抽出一份印着大红公章的授权书。
这位杨老师在我们周围村子掀起一阵学厨师的狂潮。
农村的孩子一离开学校就要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到地里去劳动,而现在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娇生惯养,有几个人能很快就适应这种生活呢?我们的父母辛苦一生,总是想方设法去改善我们的生活。村子里个别有本事的人通过找关系送礼给自己的子女在外面找了点儿事干,几个小有积蓄的人则花钱给的孩子买了非农业户口,县里也都安排了工作。但大部分孩子都闲在家里,有那不懂事的天天和父母吵架,话里话外无不是责怪自己的父母没能耐。现在杨老师代表北京的厨师培训班来招生,而且毕业了能在北京推荐工作,孩子们的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他们回到家里就和父母要钱,父母原本放心不下,但禁不住孩子一轮又一轮地闹腾,最后渐渐都屈服了。再说他们也都在想,自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在石头缝里刨食吃,终归没个大本事,现在社会变了,总不能再把孩子给耽误了。孩子考大学考不上,但学门技术总还是应该的,小地方的学校咱不放心,首都的培训班总不能骗人吧。咱也不奢望能留在首都,如果学门手艺回来,在自家附近能找份工作也好啊。一千五的学费,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要孩子在外面不出意外,不留遗憾,这钱花了也就花了。
几位家长碰碰头,主意基本上就定了下来。他们带着孩子找到杨老师,很严肃地把他盘问一番,这种检查是很必要的,事关自己孩子的安全啊。杨老师显得很有耐心,对每个问题都详细地做了解答,最后他说:〃各位叔叔婶子,你们就放心吧,我跑不了,我家就是邻村杨庄的,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样关心他们。〃几位家长一调查,杨老师说的果然是实话,这样一来,家长们更是一百个放心了。他们给孩子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好学费,最后像招待贵宾一样把杨老师请到家里,请他吃顿好饭,然后千叮咛万嘱咐,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啊。
杨老师口才很好,几杯酒下肚说起话来更是天花乱坠,把家长们的心都重新说回了肚子里。
那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要出远门了,他们高兴着呢,想想要到首都去,更是兴奋地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呢。
弟弟也同样睡不着觉,他也想去北京,他不敢奢望去上厨师培训班,他只想在北京找份临时的工作。他最担心的是妈妈,他舍不得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但又压制不住心头时时涌起的想法。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充满着五彩斑斓的梦想的时刻啊。他最近看了几本《知音》,上面经常有描写打工仔生活的文章,虽然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但他们毕竟是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啊。而且里面有很多人通过自己勤奋的努力已经取得了成功,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那自己也一定会好好珍惜。弟弟开始去想,如果给自己几年时间,没准自己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如果自己在外面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接走。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不断地在大脑中勾画自己美好的未来,越到以后他越相信自己会成功,他已经觉得自己再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一天午后,他鼓足勇气,在路上拦住杨老师。杨老师刚喝过酒,脸色通红,当他听完弟弟的请求后竟然很爽快地说:〃那你就收拾行李和我一起走吧。〃弟弟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有些不知所措。杨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当时和你一样。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你可以先和我住一起。工作慢慢找,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北京也不是天堂。〃弟弟点点头,飞快地跑回家。
他回到家里,内心又挣扎许久,然后小声对妈妈说:〃妈,我也想去北京。〃
妈妈并没感到意外,这两天弟弟的反常行为她都看在眼里,还有谁能比妈妈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是不会阻挠弟弟的,小儿子的辍学是她心头永远的伤痛。当那种极度困难的日子成为过去,妈妈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给小儿子一些补偿。当杨老师来村子里招学生,弟弟尚未动心,妈妈就早已考虑上这件事了,只是杨老师不知根不知底,妈妈有些不放心。如今听说那孩子就是邻村的,而且家里人性也好,妈妈自己正想提醒弟弟呢。她一辈子呆在农村,终日辛勤地耕作,可也没见什么收获,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有一线希望,妈妈都想把他们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妈妈问弟弟道:〃你问了吗?要多少钱?〃
弟弟抬头,讷讷地说:〃妈,我不要钱。〃即使不要钱,他都觉得自己的出走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妈妈不解地问:〃上学怎么会不要钱呢?〃
到这时弟弟才明白妈妈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忙解释道:〃我不去上学,我要去北京打工。〃
妈妈以为弟弟怕花钱,紧着说家里现在有钱,弟弟却目光坚定地说:〃妈,就算我真的要学一门手艺,我也要自己先把学费赚出来。〃
妈妈心疼地看着小儿子,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异常懂事,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为支撑这个家而倾注了全部心血,他何曾考虑过一点点自己呢?妈妈想着想着,眼圈发红。弟弟突然说道:〃妈,咱家存着的那点钱是你的养老钱,我和大哥谁都不会去动。〃他的声音不大,妈妈听了却如一把刀子在捅她的心。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眼泪毫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余下的四五天,妈妈在家里帮弟弟收拾行李。她把弟弟的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将柜头里的新棉花全部都填在里面。虽然弟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但出门在外总要衣冠整洁。妈妈把他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洗了一便,晾的满院子都是。弟弟看了啧啧称奇,笑着说:〃妈,你看你晾的,像八国联军的旗子!〃妈妈陪着他呵呵直笑,但当弟弟转身离开时,妈的心头涌起浓浓的枯涩。看看别人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们身上的衣服反差有多么的强烈啊。
弟弟也没闲着,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扛着镐头去地里刨茬子。两亩多地的茬子头儿几天就被他刨完了。由于干得太猛,他的手上打满血泡,但他回到家总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想让妈妈有哪怕一点担心。离家前一天,他从宋二叔家里借来了小驴车,去南山上砍松枝。妈妈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但他甩开妈的手就跑掉了。他在山上干了一整天,拉回家四五车。妈妈连声说够了,但弟弟抹掉额头的汗水,笑着说:〃柴禾不嫌多,至少我要再拉回两车。〃然后赶着小车,迎着落日余辉向南山赶去。
也许我们说着容易,但到山坡砍柴哪有那么简单啊。经过一天的劳动,弟弟身上粘满了松脂,汗水同泥土混在一起,他那张脸被涂抹的漆黑。天渐渐暗下来,他终于又砍了满满一车。那时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坐在松树下,汗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的衬衣早就湿透了,轻轻一捏就能挤出水。山风苍劲有力,弟弟感到丝丝寒意。他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天边最后一线光亮,将松枝捆到车上,大声吆喝着小毛驴向山下走去。
那一晚,妈妈做好了饭,等了许久也不见弟弟回来。妈妈开始紧张起来。时间越久,她越着急,忍不住隔着墙头招呼起了宋二叔。宋二叔见这么晚了弟弟也没来还牲口,早就坐不住了,听妈妈一叫,他披上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叫着他的两个儿子。宋二婶也要跟着,宋二叔训她道:〃好好地看家,啥事都有你。〃宋二婶被说的愣头愣脑,转而安慰妈妈,妈妈终归放心不下,跟着宋二叔他们往山上赶去。
好在通往南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急匆匆地走着,妈妈越想越害怕,到后来腿都软了。他们一直走到山脚下,见到前面一团黑影。宋二叔大声叫道:〃林江。〃就见黑影一闪,弟弟站起身,似乎很意外,问道:〃你们怎么跟来了?〃妈妈见他安然无恙,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她责问弟弟道:〃你这孩子,天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山上干啥呢?〃弟弟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等妈妈他们跟上去,看到眼前的景象都禁不住哑然失笑。原来那头毛驴子竟然罢工了,它整个身子趴在路上,两只耳朵耷拉着,嘴巴紧贴着草皮。任凭弟弟怎么拽它它都不肯起来,弟弟已经忙活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但那头毛驴依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宋二叔哭笑不得。他照毛驴肚子上就是两脚,但毛驴摇了摇身子,头都没抬。宋二叔还要打它,妈妈赶紧把他拉住,数落弟弟道:〃你看看,装了这么多柴禾,也不怕把驴累着?〃宋二叔抢过话头说:〃没事,没事,这头驴猾着呢,就知道偷懒。〃说完,叫过他两个儿子,再加上弟弟,四个人一起用力,总算把车扶了起来。毛驴抖抖身上的土,似乎也休息够了,啃了两口地边的青草,开始继续走路。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宋二婶正在门口踮着脚焦急地张望。
妈妈让宋二叔他们进屋休息,他们却先把车上的松枝卸下来,宋二叔一边卸一边说:〃林江这孩子心就是细,这一要出门把他妈要烧的柴禾都预备好了。〃说着说着,扭过头,责骂儿子道:〃再瞅瞅你们两个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吃饱了不饿,眼睛里一点活都没有。〃两个孩子干活干的正欢,听了他爸的话只是嘿嘿一笑。他爸看着两个儿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而且笑的是那么的满足。
干完活,妈妈给毛驴端来一瓢玉米。这下它可高兴了,眼珠子瞪的提溜圆,嘴里嚼得咯嘣嘣直响,而且大眼睛左顾右盼,生怕别的驴来抢它的粮食。很快一瓢玉米被它吃个精光,接着它又喝了一大桶水,立刻变得神采飞扬,两只耳朵也竖起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然后摇头摆尾地跟着宋二叔回家了。
妈妈和弟弟洗手吃饭,吃完饭已经十一点了。妈妈催弟弟睡觉,但弟弟坚持着要去看看外公外婆。妈妈也要去,但被弟弟强行留在了家里。
弟弟来到外婆门外,两位老人早就睡着了。他满腹心事地敲开门,坐了半个小时。外婆听说弟弟要出去打工,很有顾虑,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出远门,家里所有的农活就全部堆在了女儿身上。她看着日渐衰老的闺女,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啊。外公一边咳嗽一边说:〃出去见见世面好,不能在这个穷山沟里窝一辈子啊。〃说完,挣扎着卷起一支烟,弟弟帮他点着火。外公深深地吸上一口,眼前烟雾缭绕。弟弟又劝外公外婆要注意身体,说了一堆嘱咐的话然后告辞回家。从那破旧的房子里走出来,想想外公那颤颤巍巍的身体,弟弟心头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黑暗中转过两个胡同,竟然发现舅舅家的灯还亮着。他犹豫再三,还是敲门走了进去。他想请舅舅在他出门在外的时候照顾照顾妈妈,虽然他知道次举意义不大,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有精力去照顾姐姐呢?也难怪,毕竟舅舅是个读书人,地里那点农活他自己都忙活不过来呢。舅舅热情地接待了他,现在他们都把弟弟当成大人了。当弟弟把想法一说,舅舅先是沉思半晌,说:〃说心里话,我不想让你出去,你和你大哥都不在家,你妈那日子可怎么过啊。〃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弟弟的痛处,弟弟沉默不语。舅舅话头一转,很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