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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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仔细摸索了头顶,耳廓,后颈,下体等隐秘所在,回禀道:〃大人,仅从外观,实在无法辨出王妃死因。〃
沉吟片刻,道:〃只尸体腹部,摸着有异物感,若只是死后肠道胀气膨胀,却不应如此坚硬,且尸体下身有细线缝合的痕迹,小的怀疑。。。。。。〃
贺敏之道:〃陈师傅只管细验,该剖便剖开,有事本官一力承担。〃
仵作答应了,取出刀剪等物,一层层剪开肚腹皮肤肌肉,随着〃波〃一声轻响,尸体腹部积聚的尸气散出,恶臭弥漫,直熏人眼。
仵作却镇定自若,挑捡出一些物事,放在一旁的白布上。
傅临意不知何时,已悄然回来,立在贺敏之身边静静看着。
良久,尸体腹中再无异物,仵作将尸体缝好放回棺中。
贺敏之领着一行人回到义庄大厅,问道:〃陈师傅有何发现?〃
仵作将白布打开,里面是数十片碎瓷:〃睿王妃并非病死,而是被人用极阴毒的法子害死。〃
解释道:〃想必是临州狱卒,将一只薄胎瓷瓶从睿王妃下体塞入,再用透明羊肠细线缝合下体,将瓷瓶慢慢深推入腹,隔着肚腹,摸准瓷瓶所在,以木锤使绵力砸落,睿王妃看上去毫发无损,碎瓷片锋利得很,却已经嵌入内脏,又不会即刻死去,待几个时辰后,自个儿死于牢房中,可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傅临意只听得毛骨悚然,贺敏之吩咐书吏详细记录归档,冷冷道:〃这法子却不知是谁教了太子的,若不加严惩,任由着流毒天下、无法无天,我吃的这口大理寺的饭可就掺了钉子揉了沙子再吃不得了。〃
聂十三瞳孔里漾出一丝血光:〃江湖的规矩更好一些。〃
傅临意问道:〃什么规矩?一刀宰了,替天行道?〃
聂十三一字字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这些碎瓷片塞进他下面。〃
傅临意目瞪口呆。
那书吏已记录完毕,抬头说道:〃大人,卑职打听了,这临州府牢的殷文书最爱罗织罪名,琢磨各种匪夷所思的毒刑。这个推瓶入腹,多半也是他的手笔。〃
回到驿馆,贺敏之倒头便睡,吩咐告知莫太微,明日审案。
十七日。
一清早,临州府衙前就聚满了百姓,尽是为檀轻尘喊冤而来。
喧哗声隔着数重门,直传到正殿。
贺敏之正端着茶,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青天大老爷,睿王爷一贯爱民如子,冤枉啊!〃,不禁笑道:〃这人喊冤也不会喊,爱民如子和冤枉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睿王爱民如子了,便被冤枉了不成?真真可笑。〃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
莫太微忙笑道:〃百姓只知乱喊,不如让他们都散了,莫要影响大人审案。〃
说着吩咐带檀轻尘和青辰教承天护法齐云永上来。
府衙外的百姓不知从哪里窥到檀轻尘已受过大刑,足不点地生生被拖着上堂,登时大哗。
太子脸现怒色。
贺敏之却笑道:〃百姓敢喊冤,正是盛世开明之相,好得很。〃
一时人犯带到,跪倒堂下。
贺敏之也不看那齐云永,微笑招呼:〃睿王爷好。〃
檀轻尘也笑道:〃贺大人好。〃
两人竟似闲话家常一般,侍立两边的文书衙役等人不禁暗自琢磨,从未见过这般温和轻浮的刑官,也从未见过这般从容不迫的人犯。
贺敏之关切的问道:〃轻尘兄双足似乎稍有不便,舍下刘嫂略通医术,回头让她帮您瞧瞧。〃
檀轻尘感激道:〃如此,先谢过敏之贤弟。〃
竟兄弟相称了!
别人犹罢,齐云永已是筛糠似的颤抖。
贺敏之略垂着头,眼珠从密密的睫毛里看了齐云永一眼,知道差不多了,厉声问道:〃堂下可是青辰教承天护法齐云永?〃
齐云永虽读过几本书,终是乡野之人,一时糊涂起了贪念入了青辰教,早已后悔不迭,太子承诺只要他攀诬檀轻尘,便可保住性命,但眼下这位靖丰来的大理寺丞,却似乎是檀轻尘的知交好友,再被他厉声一问,当下就没了主意,颤声道:〃是。。。。。。是我。〃
贺敏之冷笑道:〃你的口供里说,檀轻尘是青辰教首领?〃
〃是。〃
〃他什么时候建的教?〃
〃去年夏初,水患之后。〃
〃为什么建教?〃
〃为。。。。。。为了行刺太子。〃
〃青辰教教义是什么?〃
〃水魔降灾,青辰救世。〃
〃太子是水魔?〃
〃不。。。。。。不敢,不是。〃
〃太子不是水魔,为何要行刺太子?〃
〃。。。。。。〃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快问快答,齐云永已经浑身汗湿。
贺敏之翻了翻口供,扔到一旁,随口问道:〃青辰教何时起事?〃
〃腊月初一。〃
〃在何地起事?〃
〃成州涌泉镇。〃
〃为何起事?〃
〃刺杀太子。〃
〃当真?〃
〃小人。。。。。。小人不敢撒谎。〃
〃掌嘴二十!〃贺敏之拍案怒道:〃腊月初一太子身在临州,你们在成州隔了条金江起事,还敢说要刺杀太子?满口胡言!〃
临州府衙役就有两个出来用木掌板抽齐云永的嘴,抽了两下,贺敏之从大理寺带来的寺卒大是不满,推开他们,解开腰间用皮革特制、掌嘴专用的〃皮掌〃,一五一十的抽打起来。
直打得齐云永口角血花四溅,哭爹叫娘。
打完全身都瘫软下来,含含糊糊求道:〃大人饶命!〃
贺敏之不为所动,继续问道:〃青辰教因何得名?〃
太子使了个眼色,文书殷星笑道:〃贺大人,人犯的口供里都有详细记录,大人不妨先看看口供。〃
贺敏之懒懒的靠着椅背,转眼看他,淡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官问案用得着你来罗嗦?〃
殷星满面紫胀,立即缄口。
贺敏之问:〃青辰教因何得名?〃
齐云永勉强答道:〃得自。。。。。。睿王爷的名讳。。。。。。轻尘二字。〃
〃青辰教以紫色为帜又是为何?〃
〃是。。。。。。是睿王爷的意思,恶紫以夺朱,他想着谋杀太子、夺权篡位。〃
贺敏之丝毫不停,紧逼着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齐云永早被吓得魂不守舍,打得心胆俱裂,又被问得迷迷登登,脱口而出:〃殷夫子。〃
满殿俱静。
檀轻尘凝视着贺敏之,满眼尽是刻骨的思慕和激赏。
贺敏之避开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好得很,拿下!〃
殷星跪倒堂下,虽面色发白,却强自镇定。
贺敏之笑道:〃连名字颜色都能入为罪证,殷夫子果然长于刀笔,深文巧诋。〃
殷星应答如流:〃大人明鉴,青辰教之名及所尚颜色,小吏并不曾捏造。〃
贺敏之眼睫微垂,冷笑道:〃他青辰教的护法自己不知道青辰二字的由来,倒要你去教他说,端的是有趣。〃
〃殷夫子单名一个星字。青鸟殷勤为探看,昨夜星辰昨夜风,好名字,好意味。。。。。。只是若以姓名入罪,夫子也逃不掉吧?〃
殷星额头见汗,这两句诗里含了自己的名字,却也含着青辰二字,当下哑口无言。
〃朝中三品皆着紫色朝服,护国寺的方丈大师也是紫袈裟银鱼袋,殷夫子的意思可是大理寺卿韩大人想着谋反不说,连大和尚都一心篡位?〃
殷星汗出如浆:〃小吏不敢。〃
贺敏之淡淡道:〃你胆子大得很,没什么不敢的。〃
似不经意问道:〃那只瓷瓶粉青紫口铁定,是官窑出的吗?〃
殷星反应不及,一个〃是〃字已经滑出舌尖,又生生挽住,便成了:〃是。。。。。。不是,小吏不知,不明白大人所指。〃
倒是推得漂亮。
贺敏之也不再问,下令将殷星同齐云永一并押下,吩咐带上燕夜来。
一边对着莫太微笑道:〃这齐云永的供词破绽百出,临州府竟封挡送交大理寺了,莫大人却是太性急了些。〃
莫太微只觉得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可惊可怖,心中忐忑,不答话,瞄向太子。
太子冷冷道:〃我看贺大人是一心徇私吧?证据确凿,难道贺大人这就算翻了案?别人不说,难不成十四叔的王妃和侍妾也会构陷他不成?〃
贺敏之一根玉琢似的手指虚横在嘴唇下,笑得讥诮:〃太子殿下急什么?〃压低声音:〃如果我说死人也会说话,殿下信不信?〃
大殿中本就略显阴森,太子只觉得后背一凉,汗毛直竖,断喝道:〃贺敏之!你敢装神弄鬼?〃
贺敏之阴沉沉的一笑,琥珀色的眼珠直盯着太子,半透明的冷彻骨髓。
太子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对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强烈厌憎夹杂着恐惧烧得眼睛通红。
却见聂十三已亲自带着燕夜来上堂。
贺敏之看向聂十三,聂十三轻轻颔首。
燕夜来下跪的姿态似一朵夏末的落花,一双眼恰似冰封了的春水,掩不住盈盈脉脉的多情,痴痴凝注檀轻尘。
贺敏之道:〃燕夜来。〃
〃燕夜来叩见大人。〃
〃腊月十三夜,是不是你行刺太子?〃
〃是。〃
〃何人指使?〃
燕夜来毫不迟疑的答道:〃睿王爷。〃
檀轻尘苦笑。
意料之中,贺敏之淡淡问道:〃檀轻尘纳你为妾时,你可是自愿?你知不知道他是青辰教首领?〃
燕夜来口齿清晰:〃小女子原是江湖卖艺为生,睿王爷收留我在府中,却骗奸了我的身子,小女子无奈之下,嫁他为妾,原不知他是青辰教首领。〃
〃你既非自愿,又不知青辰教中事务,为何听命于他刺杀太子?〃
〃小女子薄命飘萍,既已失身于他,成了他的妾室,自当听从夫君,王爷给我看了太子画像让我行刺,小女子并不知晓刺杀的人是太子。请大人饶我一命。。。。。。〃
声音脆而柔,惹人生怜。
贺敏之温言道:〃你所言可都属实?〃
燕夜来楚楚可怜,答道:〃实不敢欺瞒大人。〃
贺敏之面有倦色,扶着额,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知道守宫?〃
燕夜来脸色突变,看向聂十三。
聂十三路上借着试探她的功夫,捉住了手腕顺着脉门划向肩井,掳起她的衣袖,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右臂。
只听贺敏之略显低弱的声音道:〃守宫者,别称壁虎。取七月七守宫,阴干之,以井花水和,混丹砂涂于女子身,不去者不淫,去者有奸。〃
〃燕夜来,方才聂大人已看清你右臂上一点守宫砂还在,你却说睿王爷逼奸于你,又说失身于他只能听命,尽是一派胡言!〃
一时已有衙役上前拉起燕夜来的衣袖,果然雪藕似的胳膊弯处,一点朱红分明。
贺敏之叹道:〃本官劝你还是老实招供罢,到底是谁令你刺杀太子?〃
燕夜来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非关恐惧,而是说不出的羞耻难堪。
太子心中大恨,这一出谋逆案,自己与蝶楼、临州府谋划运作得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在贺敏之一审之下,竟是破绽百出,见贺敏之翻着檀轻尘的供词,唇角一个近乎嘲讽的微笑,当下彷徨无计。
燕夜来正待开口,只听马蹄声骤响,一骑已风驰电掣而来,直奔到殿前。
骑者下马入殿,一身红色短打,却是靖丰八百里加急来的特使,众人在殿上跪倒,特使打开圣旨,念道:〃宣大理寺右丞贺敏之即刻回都。睿王谋逆案依临州原审为准,大理寺速速结案,抄报六部,明发天下。钦此。〃
贺敏之大病初愈即接掌谋逆大案,远赴临州,数日来一路风尘,殚精竭虑,生怕夜长梦多,方到临州第三日便赶着开堂审案,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被文帝改了主意,翻不得这桩冤案。
跪在地上膝盖冰凉,心中怒极,血气上涌,猛地站起,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便倒。
却未载倒在坚硬的石地上。
见贺敏之摇摇欲坠,聂十三早已身形闪动,伸手扶住了他的腰,檀轻尘稍慢一步,双手缩骨,从手枷中脱出,扶住了他的肩。
两人眼神一撞,檀轻尘微微一笑,聂十三面无表情,却都不放开手。
贺敏之阖着眼定了定神,缓过气来,不自觉的往聂十三身上靠了靠,避开了檀轻尘的手。
檀轻尘极低的叹口气,默默退开几步。
贺敏之落座,头晕得几乎坐不住,脸色惨白若纸。
太子目露喜色,吩咐着即刻给檀轻尘换上十三斤半的铁枷。
贺敏之心头突突乱跳,恨得牙痒,蹙着眉,却已想到了对策,只是还有些踌躇不定。
天命难违,御心难测,逆了龙鳞,再多的皇恩浩荡肯定也成了雷霆震怒。
天威之下,自己会不会粉身碎骨?
仰头看向身侧立着的聂十三,却见他眼神是极冷静的坚定纯粹,毫无犹豫不定之色。
似乎知道他心中想问,聂十三轻声直言道:〃凡事都要诚于己心,不受外力困惑摧折。〃
凝视他苍白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决然道:〃你尽管去做。万一皇帝降罪,我能护你周全。〃
贺敏之心中一定,眼神濯然,扬声道:〃圣旨已下,既由大理寺结案,诸人犯也应由本官带回大理寺侯决。〃转眼瞧着太子:〃太子殿下可有异议?〃
太子见局势瞬间挽回,心中欣喜,笑道:〃辛苦贺大人。贺大人素来慧眼明断,望你尽快返回靖丰,父皇等着这桩谋刺重案的结案文书呢。〃
贺敏之淡淡道:〃微臣不敢怠慢。〃
傅临意一直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大声道:〃太子贤侄,你谋逆的十四皇叔现在脚底也被烫烂了,手指也被生生拔断了,浑身都是伤,十一叔讨您个恩典,让你十四叔且在我车上将养几天,回了靖丰再把他塞到大理寺重狱可劲儿折腾吧!〃
这话说得又刁又恶,一口一个〃贤侄〃、〃你皇叔〃,分明就是躺在地上耍无赖了。
只气得太子面红耳赤,却发作不得。
傅临意对他视若无睹,起身跪在檀轻尘身侧,含泪笑道:〃老十四,十一哥没用,只能做到这些。〃
铁枷边缘甚是粗糙,毛刺已将手腕磨出了些微血迹,檀轻尘却大笑道:〃十一哥的情分,轻尘铭刻在心,永世不忘。〃
即便是在大笑,也丝毫不见张狂跋扈,听起来尽是愉快雍容之意。
又对着贺敏之一拱手,笑道:〃也谢过敏之费心。〃
贺敏之淡淡道:〃不用客气,王爷也不必觉得冤枉,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想开些罢。〃
檀轻尘听了,目光闪动,终凝成了一个全然信赖的温暖眼神。
一行人晓行夜宿,十日后返回靖丰。
贺敏之回都当日便拟好结案文书,抄送六部,明发各府。
这文书一出,一时间满城风雨,朝野俱惊。街头巷尾,朝堂官府几乎都在议论此事。
贺敏之在大理寺文书中批道:檀轻尘谋刺案疑点纰漏甚多,未能定罪。然逼奸民女、强纳为妾、逼死正妻之事证据确凿,依律可处斩首之刑。
匪夷所思不伦不类的批文,把一桩谋刺重案翻得干干净净,硬生生判成了逼娶杀妻案。
文帝盯着文书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气得怔住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