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把刀子 + 番外-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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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力用毛巾为他擦拭唇边的水迹时,两双眼睛不期然对视,又仿佛触电擦出火花,慌忙分开。
张华迅速将脸偏向一侧,紧闭了眼睛。不想看到他的温柔体贴,不想看到他的谨小慎微,不想被他轻易的收买。
“我出去。你好好休息。”严力抖着嘴唇吐出破碎的颤音,脚步后退着,有些踉跄的冲出病区,茫然的走着。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不愿看到我,除了使用我的身体,他一眼也不愿看到我。
严力站在住院部楼后的杨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条半干的毛巾。
他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他不是张华。所有的一切,他不能抛弃,也无法逃避,两个人的不可分离是有因必有果的结局。
哪怕无力到比脚下的杨树穗子还要软弱还要卑微,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用尽全部生命般,艰难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远在省城的母亲。她一位同事的女儿师范毕业,要到T镇中学做音乐老师,委托严力明天接站,以后也要请他多多照顾。
这女孩子严母是见过的,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出众,倒也斯文清秀。听同事说她要到T镇工作,不由想起严力的寡言与忧郁,担心他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忙不迭要替他制造一个认识的机会。怕姑娘接站时认错人,又奉上一张严力的照片。
严母的同事也是母亲,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她虽然对照片上的小伙子很满意,但这事毕竟还要当事人说了算,并不敢把话说死,只说这下放心了,两个在异乡的年轻人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严母在电话里说着姑娘的姓名和特征,明天到站的时间,严力的回答却迟缓而木讷。严母不禁又担心起来。
自从上次他意外受伤以后,作父母的便一直放心不下,多次打电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次更不会放过,从身体状况,到起居饮食,同事关系,工作情况,无一遗漏全部问遍。
严力在电话里简短的应着,虽然心不在焉,也不敢挂断。他一向如此,没跟人摔过脸子,也不曾对人假以辞色,更何况是自己的至亲家人。
挂了电话,严力才回过神,望着天边几缕染有青色阴影的艳红晚霞,意识到已是晚饭时间。他疾步赶回病房,却在门口停驻了脚步。
吴喜妹背对房门坐在床前,正在喂张华吃饭。床头柜上有一只她带来的红色保温桶,盛着新熬的鸡汤。
她低头用勺子舀饭菜时,严力可以看到张华被挡住的半张脸。那张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吴喜妹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的嘴角便微微翘起来。
虽然那只能勉强算是半个微笑,严力却近乎贪婪的凝视着,胸口有一种温暖的热流汩汩的涌动,逐渐蔓延至全身。
严力站在楼道里对吴喜妹说谢谢。他是真心诚意的感激,感激她带给张华片刻的安宁与平和,也感激她让自己从那张脸上看到不可能出现的表情。
吴喜妹羞涩的转动手里的保温桶,不好意思的说:“我说谢谢还来不及,你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张华是她看中的人,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两人合成一家,两摊并做一摊。张华住院,她自然应该是那个不眠不休侍侯左右的人。怎奈她父亲早逝,母亲没有工作,还要供弟弟读书,一家的生活全靠她那个小小的水果摊支撑,停业一天都是天大的损失。若不是有严力这个老同学的热心帮助,她不为难死怕也要累死。
这时,严力的手机又响起来。吴喜妹点头示意他接电话,悄然转身离开了病区。
电话是江大江从外地打来的,说是外调了几家需要石蜡做原料的单位,发现他们有的是几年前从“江海”进过少量的货,有的根本和“江海”没有任何业务往来。
“我跟主任汇报过了,大概明后两天就能回T镇。”江大江的话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些兴奋。
严力半责怪半揶揄的说:“无功而返还这么开心?”
江大江有瞬间的结舌,很快回嘴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痛。要是你一个人在外地累个半死,不高兴回家才怪。”
挂上电话,严力禁不住琢磨。不可能,“浩腾爆破”明明说他们好几家公司为拿到优惠价一起从“江海”购买石蜡,怎么会没有业务往来呢?外调没有结果,局里就放弃吗?就这样让半张纸的线索断掉?
执著,有时是种本能。不是自己想坚持,而是坚持着却不自知。
第七章 眼光里
我眼光里燃烧着一团火
是太年轻的错
你眼光里湿淋淋的望着我
好像是你想要点什么
你若需要我,就请你找我
我带你回家去充饥解渴
光阴似水你尽管去喝
我只想过得快活,快活
你若需要我,就请你告诉我
我会好好的将你把握
光阴似箭射穿你我
我只想过得快活,快活
《眼光里》BY黑豹乐队
江大江打给严力之后,又拨了一个电话。
廖东坐在刘健明的办公桌对面,听到他沉稳地握着话筒说“很好”,不由长出一口气。
“车你怎么处理的?”刘健明放下电话,眼神犀利的直视廖东。
“我挑的是厂里一辆即将报废的运货卡车。那天用完直接拆散,部分零件卖给外地的汽车配件厂,部分已经销毁。”廖东觉得刘健明有些过于谨慎,想夸张的笑一下,又慑于他的威严,只敢弯了弯嘴角。
刘健明放心的点头,眼波却突然横扫过来,严厉地问:“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卖力?”
廖东低垂了头,明亮的大眼睛胆怯的躲藏在半掩的睫毛背后,眼里的光亮似乎也被遮住了,蓦然黯淡。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靠近刘健明的手,指尖小心翼翼的抹过他无名指上戒指的花纹。
“嗯?”刘健明将手挪开一点,诧异的皱眉。
廖东忽然笑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很纯真很开心的笑:“我贪财呀。尽心做事你一定不会亏待我的。我倒不指望升职,给你做司机蛮好的,能多赚些钱买得起你那么贵的戒指就更好了。”
刘健明被他的孩子气逗得无奈的摇头:“你帮我给莹玉挑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今天去家里吃饭吧,她一直说要谢谢你。”
“好啊!”廖东脸上照片一样的笑容维持着灿烂,放在桌下的左手拇指无意之间又抠进无名指的指甲缝。指甲与肉本应贴合的地方,鼓翘着,露出淡粉色的肉,渗着殷红的血。
车子平稳的行驶着,坐在后座的刘健明略显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长久以来的提心吊胆,这次不知道能否真的终结。
偷税的事情,很早就做过,第一次并没有预谋,甚至有些像是无心为之。依稀记得那天要为莹玉买一条她心仪的铂金项链,不知怎么想的就动用了预留的税款。
第一次尝到甜头就有了第二次,自以为财务可以把帐目抹得溜光水滑不露痕迹,谁知被税务局查了个底儿掉,前后一年多竟两次受到行政罚款。
本想引以为戒就此收手,谁知又赶上扩建厂房急需资金,贷款却未能获批。不能增加流入只好控制输出,紧急招集财务准备再次铤而走险。
那时候廖东已经给刘健明做了半年多专职司机,无意中洞悉了偷税的事。
那天也是在送他回家的路上,廖东开着车,对着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说着规劝的话:“偷税是犯罪,轻的罚款重的也要判刑。刘总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只能如此。其他筹钱的路子罪过更大。”刘健明冷冷地回答,故意把话说得狠绝不留余地。
在他看来,廖东不过是个高考落榜一度消沉的毛头小子,自己把他从群殴的拳脚下救出来,又给他一份工作,以他少年人的义气与稚气,还不至于去税务部门举报。
但他绝没有想到,片刻的沉默之后,廖东居然说:“那就做得高明些保险些,不要轻易被人查出来。”
刘健明当然知道偷漏税款是违法,但他想到的仅仅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不知道理由再充分也不能成为违法犯罪的借口。
在他看来,天底下做错事的人多了,被抓住不能逃脱的叫犯罪,有本事躲过的就是好人。所以,做错事败露的人应该检讨自己的手段不够高明,而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谓的忏悔上。
于是,他欣然接受了廖东的建议,暗中注册了新公司“江海石蜡”,把“东源化工”的收入分散两处,又刻意令人安排结识了稽查员江大江,偷税之事竟神不知鬼不觉越做越大起来。
直到严力发现那个小纰漏紧揪不放,情况危急几乎就要败露。好在费尽周折,甚至不惜冒险,总算把事端暂时摆平了。
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丢失数日的倦意竟如山般压下来……
待刘健明从浅眠中醒转,廖东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大眼睛差点令他惊叫出声忘记身在何处,愣了会神才发现车子竟然熄火关灯停在自家楼下。
他有些不解的问:“到了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太死,叫不醒。”廖东面对他趴在椅背上,闪亮的黑瞳掠过一丝狡黠。
刘健明认出盖在身上的外套是廖东的,拎起来一把抛到他头上,边开车门边说:“快走,再晚莹玉要生气了。”
他们刚进家门,刘健明不到两岁的儿子宝宝,竟步履蹒跚、一步三晃地迎上来,嘴里“爸爸嘟嘟,嘟嘟爸爸”的乱叫。莹玉笑着吩咐廖东先带孩子玩,拉着刘健明帮自己开饭。
廖东抱起宝宝坐在沙发上逗他说话,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却不老实,蹬着两只小脚丫从他的腿上站了起来,还举起两只小胖手去够他的脸。孩子肉乎乎软绵绵的手抚摸罢廖东略微鼓起的嘴唇,又去揉捏他的脸蛋,最后咯咯笑着抚上他浓密的睫毛。
廖东从宝宝的小小指缝间,看着刘健明一手揽着妻子的腰,一手码着餐桌上的碗碟,一脸宠溺的听妻子絮絮的讲述哪个菜是自己亲自做的,哪个菜是保姆掌勺她打的下手,哪个是特意为丈夫做的,哪个是他几天前说过想吃的……
刘健明的脸上,是鲜有人见过的温柔,所有的戾气似乎都被莹玉无聊的话语尽数化去。他对着莹玉频频点头时的笑容,比三月的煦阳还要柔和还要明媚。结实有力的臂弯圈在莹玉的腰际,使他们的身体如此靠近没有距离。
廖东抚在宝宝后背的左手,拇指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掐进无名指的指缝里,被无数次抠开的指甲已经有些变型,渗出的鲜血正为指甲勾勒着红色的轮廓。
他抖动着双唇闭上了眼睛。明明宝宝抚弄他睫毛的手轻而柔软,他却深切感受到眼中的酸涩与胀痛,蕴在其中的滚烫液体就要不受控制的溢出……
天真可爱的宝宝被掌心痒痒颤动的睫毛逗得笑出了声,廖东却扶着他藕节般的手臂,慢慢垂下了头……
“哎哟”一声轻叫,刘健明夫妇忙循声转向沙发,只见廖东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抱着宝宝,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莹玉一把从廖东身上抱起孩子,赶着问他眼睛怎么了。廖东索性两只手全蒙在脸上,嘴里却直说没事,不过是没留神让宝宝的手指戳了一只眼睛。
眼睛的事可大可小,莹玉有些心慌,忙催促刘健明:“你快看看严重不严重,不行赶紧去医院。”
廖东捂在脸上的手被刘健明抓着手腕强硬拉开。只见他双眼紧闭,汹涌的泪水源源不断的从湿漉漉的长睫下溢出,很快便打湿了整张脸。
他刚才不是说宝宝只戳了一只眼睛吗?怎么两只都睁不开?刘健明不由紧张起来,脸也不自觉的靠近他:“廖东,宝宝戳到你哪只眼,你慢慢睁开让我看看。”
被泪水濡湿的睫毛轻颤着掀起,露出两只水汪汪、红通通的大眼睛,与刘健明近在十厘米处的双眸对视着。
“没事了。”短暂的失神后,廖东略显羞涩的眨着眼睛说。夫妻俩同时松了一口气。
莹玉把宝宝交给保姆,亲自检查了廖东依然通红的眼睛,有些不放心的问:“真的没事了?看你刚才眼泪哗哗的,吓得我够呛。”
“眼睛被碰到当然流泪了。” 廖东回话时,神色间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黯然。
刘健明打趣道:“没出息。这么大人了,被我两岁的儿子欺负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你胡说。”廖东的娃娃脸顿时涨得通红。
确认廖东的眼睛没事,三个人坐下来吃饭。
莹玉悄悄打量闷头吃饭的廖东,好奇的问他:“你这家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廖东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没心思。”
“你还没心思?你把女人的心都琢磨透了吧?我的生日礼物都是你帮健明选的。”莹玉的眼角斜睨向刘健明,微嗔道,“他才没心思呢!连自己的老婆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让别人拿主意。”
她这番话倒提醒了刘健明,他边啜酒边用一副探究的神情问廖东:“买礼物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你怎么那么肯定。后来莹玉一见果然高兴,我就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那款手链?”
“要不说他对女人有心思呢。我可从来没跟人说过。”莹玉怕刘健明多心,赶忙撇清。
廖东干了杯中酒,漫不经心的解释。原来莹玉曾忘在他车上一本时尚杂志,手链广告那页夹了一张便条贴,由此断定这是她的心仪之物。
刘健明不禁慨叹廖东的细心,抓过酒瓶要为他倒酒,却被莹玉拦住:“你别故意灌人家,他还是个孩子。”
廖东却抢过刘健明手里的酒自己斟满,像是赌气又像是证明自己不是孩子似的一饮而尽。
刘健明也清楚,廖东这阵子为税务查帐的事没少担惊受怕。今天得知暂时没事,就让他多喝点放松神经吧。
莹玉想,酒这东西,喝一口也是喝,反正不能开车回去了,索性让他喝个痛快。
他们夫妻俩一个不管一个不拦,廖东可就遂了愿。饭菜没吃多少,很快就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再动弹。
保姆早哄了宝宝去睡,莹玉收拾着碗筷,示意刘健明扶廖东去客房。
刘健明将廖东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想把他扶起来,谁知刚站起身,廖东就两腿瘫软不能支撑,身子直往地上滑。无奈之际,只好一手穿过他的腋下揽住他的后背,一手托着他的膝窝把他横抱起来。
醉意朦胧中,廖东轻哼了一声,双臂在刘健明颈后交叠,怕摔着自己似的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滚烫的脸缩进他的颈窝搜索着清凉。
刘健明将廖东抱至客房,放他平躺在床上。要起身离开哪知刚直起腰复又被迫弯下,环在颈上的手臂竟不肯放松。正准备抓住他的手臂强硬扯开,却听到莹玉在外间轻声叫“健明”,想起吃饭时她说他还是个孩子,手劲不由放松。微微低头,竟钻圈一样从他的臂弯里脱身出来。
门轻轻关闭,刘健明已经离开回到他的妻子身边。
廖东用力翻身,重重的趴在床上,想把自己闷死一般将脸深深的陷进枕头里。
天色微明的时候,廖东陷入一段似真亦幻的梦境,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
他倒在卡拉OK厅前的花砖地上,承受着一群昔日伙伴施与的无情咒骂与殴打。心,在无数的拳脚落在胸口、肋骨、头脸、及身体的每一处时,分崩离析,刹时,成片成灰。
这时,刘健明向他走来,高大的身躯散发着比霓虹灯还要迷人的红色光芒。像英雄,把那些打骂他的人赶跑打散;像神,居高临下,威风凛凛,霞光万丈。
“他们为什么打你?”遥远而威严的问话,带着空旷的回音。
他匍匐在英雄,或是神的脚下,微笑着咬紧了牙关。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未完待续
这两天陆续有朋友告诉我,不喜欢这篇文,或是看到第四、第五章后决定放弃下文,既然这样,我尽快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