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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州沉陆(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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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儿在我怀里动了动,试探着叫:“阿爹。”嗓子竟是哑的。他方才一定叫了很多声,都被战场上的厮杀和血腥掩盖了吧,我竟一句都没有听见,那时他该多么害怕啊。 
我拿掉他蒙眼的手帕和耳中的碎布,轻声哄着,他睁大眼看着我,扁扁嘴,终于哭出来。我紧紧抱住他,刚收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师傅抚了抚我的头:“是为这个孩子吧?我本来不知你为什么要这样逃,直到今天看见你抱着他,才隐约知道,荐清,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是从不会逃的人。” 
我点头,看了看璇儿:“可是” 
师傅笑道:“这个孩子改变了你。把他交给我吧,说不定我会再教出一个‘战神’。”然后对璇儿伸出手:“来,让师公看看。” 
璇儿似乎听懂了一些,我可怜的璇儿,苦难让他出奇的早熟,他不肯看向师傅,细瘦的双臂紧紧搂住我,怯怯的叫:“阿爹。”娇嫩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新的泪又淌下来。 
心头一酸,这样的璇儿,我怎么忍心把他交给任何人? 
黯然摇头:“他自幼身中奇毒,体质坏了,怕是终生不能习武。就在方才我还在想把他交给师傅,但是现在我已下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带着他。” 
师傅蹙眉道:“他会是你的弱点。” 
我战直身体,凛然道:“所以我要变得更强。” 
师傅点头:“我明白,他中的毒是‘缠绵’吧,你是不愿连累我。皇上他唉!” 
我难堪的低下头去,心中既愧疚又苦涩,师傅已经猜到了吗? 
却听师傅叹了口气,又道:“他们快来了,我们走吧。你若不想回去,我” 
我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师傅说得对,我是从不逃的人。他也说,我是注定要翱翔在天上的,现在我不逃了。师傅,我随你回去。” 
因不愿和那些人同行,我们日夜兼程,甩开福公公和大内高手,三日后,进入中原。重历车水马龙的热闹光景,只觉恍若隔世一般。 
当晚投宿客栈,璇儿因白天的热闹兴奋得睡不着,缠着我不停的问这问那,却大多不能表达清楚,他毕竟只有三岁啊。 
软软的童音,黑亮的眼睛,时而困惑,时而好奇,时而高兴,时而着急的表情,着实可爱,我和师傅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含糊,却勉力支撑,不肯睡,也不肯放开我。 
我柔声道:“璇儿乖,阿爹抱着你睡。”他这才放心,在我怀里安然睡去。 
我拿斗篷裹住他,抬头对师傅一笑:“这孩子,就喜欢睡在我怀里,只要我抱着,怎样都能睡着。” 
师傅笑道:“你这个儿子,羞怯得象个女娃儿,和你小时候大不一样,你那时既安静又很有威严,喜欢独处,不愿亲近任何人,却胆大的要命,从来不知道怕。看到你现在这样,还真不习惯呢。” 
我也笑了,想到幼时的岁月,又不禁惆怅,叶家荐清,自幼聪明绝顶,果敢坚强,才能惊世,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从小就是父亲的骄傲,然后是家族的骄傲,再然后是天朝的骄傲。叶荐清一直光芒四射,高高在上,享受了太多的荣耀,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却少有温情。 
会对他动情,虽始于愧疚和感动,最根本还是源于他的温柔眷顾吧? 
想我叶荐清,有“战神”之称,驰骋沙场,征战四方,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却总要担心忧虑,时时牵挂。 
我头脑够好,心思够巧,手段狠辣,犀利果敢,处事虽然欠圆滑,却也懂得保护自己,谁能欺负得了,他却总要回护照顾,处处用心。 
让我认为他重视的只是我,而不是我的才能,我的威名,我的赫赫战功。 
这一切,这一切都不假,却为何 
想到此处,心中一痛,甩甩头,将他抛诸脑后,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璇儿更舒服一些,问:“师傅,我父怎样了?” 
师傅叹了口气:“目前还没事,但是” 
我苦笑:“但是只在旦夕之间了是吗?没想到这么快,只一年多的时间。” 
师傅点头:“墙倒众人推,谁也挽回不了。何况” 
我苦笑,何况在上位者授意之下,谁敢不推? 
“师傅,请您告诉我,父亲最大的罪状是什么?” 
“勾结南越犯境,叛国之罪。” 
勾结南越犯境?我失笑:“怎么可能?南越宗熙与我父素不相识,何况那宗熙曾答应我” 
话未说完,抬眼却看到师傅含笑的目光,立时顿住,不禁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 
南越是我第一次出征的地方,机缘巧合之下,与一少年结为好友。两国罢兵之后,才知他竟是南越储君。那时我们都年轻气盛,骄傲自负,又气恼于对方的欺骗,开始互相埋怨,赌气,争吵,最后大打出手,在师傅和南越君主调解之下,才握手言和,惺惺相惜,遂成生死之交。 
自他接任南越君主之位,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南越君主不相信你的死讯,多次暗中派人来中原调查探访,曾与你父接触。寻查不果,便数次在边境挑衅。战乱一起,你父自然岌岌可危。不过这也难怪,我原也不信你会死。” 
我摇头叹息,做了君王的宗熙还是那样任性鲁莽。也或许他是故意如此来逼我现身? 
传说辅国大将军从泰山回来途中染上天花,不治而死。 
既是天花,模样自然会变,而且无论死活都没人敢靠近,这个谎言的确无懈可击,也无法考证。不知他们为何怀疑? 
叛国之罪,株连九族。他用这个罪名来铲除叶家,明明是欲加之罪,却是谁也不敢鸣冤求情,恐受牵连。 
父亲若真的有错,我断不会求情,但若无故被人冤枉,却是绝不能罢休。 
那么他这么做就是在等我回来,等我开口相求,等我自请出兵讨伐来洗刷父亲的冤屈。这样他既可以对我压我一头,又可以借机除去南越这个眼中钉。 
利用人都要人自愿上钩,真是高明的权术。 
“荐清,你若救他,恐要出兵南越,那南越君主。” 
我站起身来,道:“师傅,请您尽量拖住福公公和那些大内高手,荐清先走一步。” 
师傅思忖了片刻,眼睛一亮:“我明白,你去吧。” 
我单手抱着璇儿,尽量保持上身平稳,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幸好璇儿已习惯在马上,也习惯睡在我怀里,幸好我长年征战,精力过人。 
师傅、福公公和那些大内高手都是秘密离京,北项人马除了严起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叶荐清未死的消息必然还未传开。 
他一定算好时间在我回来之前将叶家定罪下狱。应该是只要一得到我的消息,就会动手? 
那消息应该是由一人在找到我那日快马送出,那么现在还远未到京城。 
必须在父亲下狱之前赶到,只要那些大内高手不阻拦,应该能做到。 
我尽量避开官道、驿站,捡荒僻的小路超近道赶回,跑两天休息一晚,马却是一天一换,终于在第九天的深夜赶到了京城之外。 
在城墙下找了个暗处,稍事喘息,思索下一步的对策,却看到一人飞驰而至,叫开城门,出示皇宫大内的腰牌,然后纵马入城。 
好险,那人也是日夜兼程吧,来的正好。 
三更了,我来到城墙下,提气跃上去,晃过守城卫兵,偷偷潜进将军府。 
这里居然和从前一样,干净整洁,所有摆设丝毫未变,所需所用一应俱全,府宅四周还有守卫巡逻。 
看来他算准我会回来,已经开始派人整理。也或许是一直保持原样,没有让这府邸荒废掉? 
初冬之夜,清冷寒凉。一年多了,以为再不会回来,却还是回来了。 
卧室之内,却有很大的变化,我走的时候是初夏,床上却是冬天的锦被,床边也多了一个火盆,有人最近在这里住过吗?。 
我闭上眼,屋内似乎弥漫着那熟悉的气息。怔忡了片刻,定了定神,唤醒璇儿,洗去一身的尘土,又简单吃了几口干粮。 
四更时,换了官服,抱起璇儿,向朝堂走去。    
第四章 
当我抱着璇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紫禁城门口时,守卫们完全吓傻了,呆呆站立,刀枪落地都不知。看来他们还认得我,死了一年多的人突然出现,怎不令人惊惧?何况这个人威名赫赫,一贯严厉,他们本来就怕我。 
我拿出御赐金牌一晃,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我冷然一笑,昂首而入,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敢多言。 
从侧面来到金銮殿外,刚好听到执事太监说:“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我停下脚步,等了片刻,就听有人出班跪倒,奏道:“启奏陛下,臣杨衍之有本,臣要参礼部尚书叶朝宗” 
我高声道:“杨尚书且慢。” 
缓步进入,目光一扫,殿上情况尽收眼底,了然于胸,从容跪倒:“叶荐清拜见吾皇陛下。” 
叩首,三呼万岁,然后抬头直视他,眼含讥讽和挑衅。 
龙椅之上,安然而坐的身体瞬间僵直,凤目之中似有光亮一闪,脸上尊贵温和的微笑稍嫌不自然,原本支着下颌的手慢慢移到扶手上,握紧。 
大殿之上霎时安静得呼吸相闻,片刻之后开始轻微骚动,似乎有人交头接耳,有惊诧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父亲踉跄着上前两步,悲喜交加地叫:“荐清,璇儿” 哽咽不能言,眼泪流出来,滑过苍白消瘦的脸。 
看着憔悴的父亲,我也不禁心酸,他这些日子必定不好过,方才怕是抱了必死之心,却忽然见到以为久已不在人世的亲人,平日的严肃沉稳竟一丝也不见。 
璇儿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看着我,小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安地看着我。 
我放下他,柔声道:“璇儿不记得爷爷了吗?过去吧。” 
璇儿跑过去,用柔软稚嫩的声音轻唤:“爷爷。” 
父亲紧紧抱住孙儿,竟失声痛哭。看到我,他从绝望中恢复,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满腹的辛酸和悲愤却激发出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叶家的其他人,也纷纷抹泪,脸上却有了喜色,不复方才的惨白和惶恐。 
另一边的人却都用犹疑不定的眼神偷偷看向上方,神情不安。 
龙座上的人惬意地向后一靠,神情轻松,温润俊逸的脸上露出温和柔雅的笑容,优雅的抬手,温言道:“荐清平身,众卿家不必疑惑,朕一年之前让叶爱卿诈死,是为了派他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知荐清办得如何了?” 
我谢恩,然后站起身来,正色道:“兹事体大,臣稍后会向陛下详细回奏。” 
用凛然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凌厉而肃杀,每个人一触到我的眼光,都不禁打个寒颤,低下头去。 
我紧盯着还跪在一旁的刑部尚书杨衍之,直到他惶然转开脸,才道:“方才荐清打断了杨尚书的奏本,深感抱歉,请杨尚书继续。” 
他不敢看我,向上叩头,颤声道:“皇上,臣,臣” 
我冷笑,这些人看到我,惊惧之下,哪里还有话说? 
多日的辛苦赶路就为这一刻,我的陛下,荐清已抢得先机,你要如何应对呢? 
知道以他的为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心中竟然跃跃欲试,兴奋莫名。 
他不理杨衍之,微笑着,用平和的目光淡淡扫了一圈,似乎在兵部尚书王洪泽处稍停了一下,又转开。他目光过处,我刻意制造的紧张气氛便消弭无踪。 
就见王洪泽出班跪倒:“皇上,南越屡次犯境,气焰极为嚣张,臣以为应该出兵讨伐,以扬我天朝国威。既然辅国大将军还朝,这” 
然后抬眼看了看我,却不再说下去。是要说既然辅国大将军还朝,这出兵讨伐之事自然责无旁贷吧。 
我冷冷看过去,王洪泽忙转开视线。这样心虚呀?怕是夸大事实了吧。 
上座之人沉吟了片刻,没有回答,却道:“两位爱卿都平身吧,站起来说话。” 
王、杨二人叩谢起身。 
似是受到莫大的鼓励,杨衍之精神一震,也不甘示弱,奏道:“皇上,臣方才要上奏的也与此事有关。一年以来,南越数次偷偷派人前来,与礼部尚书叶大人交往甚密,南越扰我边境,图谋不轨,叶大人早就知道了吧?叶大人免不了有通敌叛国之嫌?请皇上容刑部调查此事。” 
父亲脸上瞬间涨红,然后变为惨白,气得浑身颤抖,待要开口辩解,我抬手制止,恭敬地奏道:“荐清有疑问,请皇上恩准我问一问两位大人。” 
没有等他回答,就径自开口问道:“王大人,南越攻打我哪一座城池?占我哪一寸领土?杀我哪一位将领?” 
王洪泽向上看了看,支吾起来。 
我厉声逼问:“边关之上,或因一时误会,或因对士兵约束不力,会发生一些冲突也是正常。王大人如此夸大事实,是要挑起两国战事吗?须知两国一旦交战,必伤亡无数,国力大损,怕是数年都难以恢复。何况南越与我朝多年来互通有无,情谊深厚,为一点小事便不顾生灵涂炭,出兵讨伐友邦,大人是要陷我陛下于不仁不义吗?” 
王洪泽退后一步,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将军一心袒护南越。是将军也与南越宗熙互通有无了吧?” 
最后那几个字却隐含着恶意的讥讽。 
我冷笑:“王大人此话可有凭据?若有,请摆在当面,若没有,就是大人故意诬蔑荐清了,哼,荐清岂是任人欺侮的?” 
王洪泽自知失言,慌乱起来,又向上看去,上坐之人虽面色如常,眸光却冷了。于是再不敢多言。 
杨衍之却未看出端倪,还道:“将军此言差矣,南越之君与将军的情谊深厚,天下谁人不知?用得着污蔑吗?” 
我还未开口,就觉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到身上,似恨不得射穿我的身体,不禁心中暗笑,我的陛下,你的心已乱,这一局,你输定了。 
我讥讽一笑,故意说道:“诚如大人所言,南越之君与我情同兄弟,是生死之交,天下皆知。杨大人,我倒要问你,既然如此,南越宗熙派人去探望慰问好友的父亲,有何不可?我父接受来自儿子好友关怀问候,有何罪之有?” 
杨衍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凛然瞪视着他,厉声道:“我父为天朝鞠躬尽瘁,对陛下忠心耿耿,杨大人把通敌叛国这样的十恶不赦的罪名扣在他头上,是何用意?大人执掌刑部便能欲加之罪吗?” 
说罢不等杨衍之开口,跪倒叩头:“他二人无故诬陷忠良,请陛下还我父一个公道。” 
父亲拉住璇儿,也缓缓跪倒,泪流满面,悲愤难抑,激动不已。叶家的人都随着跪下。 
见事不好,杨衍之等人忙跪倒喊冤。其他摇摆不定的人也不敢站立。 
片刻之间,朝堂之上跪了一地,均要求圣上英明决断。 
他缓缓站起身来,尊贵而优雅的冲我微笑,温言道:“荐清,叶尚书如何,朕心中有数。杨衍之和王洪泽也是为国家社稷忧心,情急之下,鲁莽了些,绝非故意陷害,你就不要怪他们了。” 
然后又冲那二人斥道:“你二人下去以后,要亲赴叶大人府上道歉。以后办事稳妥一些,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绝不轻饶。好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休要在提,都起来吧。” 
我松了口气,他虽然袒护那二人,但是也总算是暂时放过叶家。 
刚站起身来,却听他又道:“荐清,母后思念外孙,终日愁眉不展,既然璇儿没事,就让他在宫里住一段时间,陪陪母后吧。” 
暗自咬牙,我的陛下,你是在警告我吗? 
心中愤恨不已,却恭敬说道:“我也想念母后,一会儿我带璇儿一起前去拜见。璇儿年幼淘气,身体又不好,怕会累着母后,还是我来带就好。” 
璇儿听见我说他的名字,立刻扑到我腿边,拉住我的袍子,软语低喃:“阿爹,璇儿可以说话了吗?” 
我不由微笑,一定是父亲方才告诫他不许讲话。俯身抱起他,柔声道:“璇儿乖,再等等。” 
他乖巧点头,打了个哈欠,伏在我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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