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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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之事的确不是罪臣一介女流当言之事。”绎儿面对他的呵斥反倒镇定下来,“但是有句话,罪臣觉得应该奉上大汗。”
“你说。”皇太极不曾想到这个女人并不畏惧他的威严甚至震怒,于是暗暗称奇。
“以饵取鱼,可以获得鱼的性命。以禄取人,可以获得他的才智。以家取国,国家才可以施展抱负。以国取天下,天下方可以统一。”绎儿字正腔圆的应答道,“大汗的抱负在天下,相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博学的范先生一定和大汗说过。家中尚且不能平静,又如何以家取国呢?”
皇太极闻得此言不由得陷入思索,这些话他并非没有听过,但是此时说起,似乎隐约有了另一层意思。
绎儿见皇太极沉默不言,停了一下又道:“大汗请想想,如果现在大明朝关内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文臣不爱财,武官不惜死,没有党争如是,大汗可能有机会叩关进兵么?”
皇太极的脸色立时沉峻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直盯着面前跪着的女人心下发怵。
“罪臣不才,少时便陪在督师身边守辽,督师曾对罪臣言道大汗的谋略和眼光,谓为平生劲敌。”绎儿叹道,“督师道,大汗的地位并不如眼见的那么稳固,宝座只有一个,想要的人却太多。多方牵绊,大汗的见识手段自然被迫夭折。窥视妄图窃取汗位的人虽不在少数,但目下大汗尚能稳固,缘是因为这些势力相当,鼎足而立。而今所有的矛头指向其中一方,目的又是什么,这才是罪臣希望大汗看到的。”
皇太极分明感觉到了绎儿虽言辞率真,但却语带机锋,有些话她不便直言,不敢直言:“你是在为大贝勒求请么?”
“罪臣是外姓婢子,全没有对大汗家事指手画脚的权力。”绎儿见其怒气半消,心下宽慰了些,“从来治家治军,都只能有一个声音,多则生乱。大汗要如何处置,罪臣不敢妄语,只求大汗顾念父子之情,容贝勒爷戴罪回护,以求周全。”
“大胆!”皇太极拍案而起,“说了这么多,原只是为这孽障说情讨饶的!”
绎儿复又伏地应道:“罪臣擅自闯宫,语犯大汗,自知万死。罪臣此举是有私心,但是罪臣方才说的话,句句是肺腑之言。请大汗明鉴。”
“你不怕本汗杀了你?”皇太极眯起细长的眼睛,咬牙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心机也太重了,留着你将来只怕豪格要为你所累。”
绎儿闻言,忽得大拜叩首道:“罪臣替贝勒爷谢大汗不杀之恩。”
“本汗何时说过放过这孽障?”皇太极大惊道。
“大汗说留着罪臣只怕将来拖累贝勒爷,也就是金口玉言,免他一死了。人若是死了,又怎能有将来?”绎儿抓住字眼,咬住不放,“自古君无戏言,罪臣感激涕零。”
“你当真不怕死么?”皇太极虎着脸冷哼一声。
绎儿淡然一笑,并无丝毫的惧色,有的不过是坦然解脱:“自大凌河之败被俘,罪臣就不曾活过,又谈何畏惧死去?”
“既然你的心根本就不曾为我大金活着,此番闯宫犯上,又是为了什么?”皇太极愈发弄不明白她的意图和用心。
天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急惶惶的进宫,不惜以触怒皇太极的方式冒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自己的丈夫不丢性命?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失去父亲?为了揭破某些人的图谋?还是单纯的只是为了报复?很显然的是,她自视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伟大到为了敌国的繁盛贡献智慧。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做了如下的选择?一时之间,她仿佛被皇太极问住了。
皇太极见她沉默以对,心里不免有些不快:“没有理由么?”
“回大汗,罪臣此举并没有想过什么理由,罪臣无以相对。”绎儿知道以皇太极的精明,随便找个借口,也是推脱不了的,反倒不如实言以对。
“既然你一心想维护你背后的人,本汗也没有兴趣在这里逼问。”皇太极并不相信绎儿的实话,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心机颇重的女人,不可能去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于是朗声叫道,“来人!”
大殿外立刻有人应声进来:“大汗!”
“取白绫,赐死。”皇太极不紧不慢的吐出五个字来。
长长的白绫被人抛起,从房梁的另一边垂挂下来,稍稍飘动了几下,渐渐静默了下来。
狭小的屋子里,绎儿仰面看着满目的白色,一时思绪无限。她无法确切的表达此刻的心境,因为她的脑子里空落落的,却又好象充满了东西,塞得严严实实的。
“这就认命了么?”她如是这般的问自己。
奉旨监候的两名内官已经不太耐烦了,操着不男不女的尖利腔调催促道:“请小主敬旨,早些上路。”
“上路?”她在心里苦笑道,“去黄泉路上么?”
她的黄泉路上怕是不会寂寞的,那么多先她而去的大明英雄们,还有守护自己的丈夫,他们都会在那里等着她,陪着她。到了那里,也许大家又可以在一起说笑,一起并肩作战,永远不会分开了,那必是恣意的。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何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她向着记忆中一众人的面孔绽出一笑,举步登上了桌几,伸手去给两条垂下的白绫打结,在心里默念着当年袁崇焕临死之前的口占诗句,长叹道,“弘,对不起了……我要先走一步了……在那边等你……你多保重……”
她引颈向前,往白绫上递去,便要解脱而去。
她凝住了神,脚下微微用力,桌几在她的鞋底晃动了一下,往后翻去。
第五十回
脖颈处窒息的感觉勒住了绎儿浑身上下血脉和呼吸,整个人即将被吞没一般,她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在意识里逼迫着自己,告诉自己一切就快结束了,让自己放弃没有必要的挣扎。
脑袋一阵阵的发蒙,人却是清醒的,她想咳嗽,可是却咳不出来,从来没有感觉的力量狠狠的拉住了她的双足,将她往下坠去,仿佛在往没有尽头的地狱落去,而自己根本没有缓解痛苦的能力,唯有任凭死神的折磨。
这就是死的感觉么?这就是离开这个人世最后的瞬间么?她以为死是解脱,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遍了整个脸庞,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
气紧的感觉很快让她失去了知觉,灵魂一下子轻灵的从身体里被释放了出来,轻飘飘的就像踩在棉花上。她看见一只可爱的小黑狗奔着自己扑过来,听着狗儿的叫声,她带着浓浓的惊喜道:“白云!白云……”
小黑狗儿绕着她的脚边狎昵的蹭着,胖胖的小脸带着笑一样。
她胡乱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弯下身子,伸出手去逗弄它:“哦……还是那么馋嘴……”
她的指尖才碰到小狗儿的皮毛,小狗儿立刻化为了一团白色的烟雾,瞬间消散开去。
绎儿惊恐的带着慌乱大叫:“白云!白云……不要……”
她一边奋力地拨开烟雾,一边在黑洞洞的世界里摸索着往前跑去,远远的那一点,有一个如星星一般闪亮的地方,会是什么去处呢?
这段路真的好长,伴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她跑了许久,那个亮点才扩大了一点,而自己已经气喘吁吁了。隐隐约约间,她看见一个小黑影纵身跳起,消失在了那个亮点处。她不甘心地咬牙追过去,迎面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借过!你……”她抬眼望去,被面前的一张面孔惊呆了。
那张苍白的俊秀面孔,带着忧郁和爱怜眼神的那张面孔,让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哥……哥哥……”
那个怀抱并没有抗拒她的到来,但是却冰冷异常,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好在他的声音没变:“绎妹……”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对你忏悔了好久,我知道你能听到的,一定能……一定能听到的……”她的泪水洒满了他的肩头,哽咽着哭道,“你恨我……狠狠的恨我吧……”
他冰凉的手在她的发上轻轻抚过,满是安慰的爱抚,柔和道:“你的苦处,我都知道,怎么会恨你……”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从你走后,你从来都不来看我,连梦里都没有……”
“我们的缘分只有那么浅,往后的日子我不能再守护你了……”他感慨中满载着遗憾,“你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我现在来你身边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她拼命的抱住他,誓死也不松手,“我欠你的,我会拼命偿还的……”
“你并不欠我什么……”他并没有挣扎,可是被她抱在怀里的真实却消失的越来越快,“我……我要走了……和爹爹他们一起……”
她一怔之际,他已经蓦地到了远处的烟雨迷离的桥头,在他的身后是一群自己熟悉的身影,都是一身白衣往黑洞洞的桥的尽头走去,她急了,提步追上去,大叫道:“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
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接过桥头一个老婆婆递上汤碗,缓缓地递到了唇边。
“不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纵身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夺他手里的汤碗,“不可以!你不可以忘记我!不可以……你要走带我一起走!不要——瑞蓂……你不可以!你说过你要守护着我的……你不可以不可以……”
他也是泪流满面,手上的坚持却还要继续:“你忘记我吧……”
“不……”
她还要说什么,一旁一个声音大声呵斥道:“还不滚开!”
不及她开口,一双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狠狠地迎面推向自己,她整个人被那无法抗拒的力量重重地撞向后面,一时之间,跌向了万丈的深渊:“不要——”
浑身的神经在瞬间绷直了,她本来没有力气早已经死失去知觉的四肢一下子抽紧在一起,她喉咙口一紧“啊”得一声叫了出来。伴随而至的,是脖子上撕裂的痛感,钻心刺骨的痛让她本能地捂住了脖子。手心里依稀有一种粗糙的触感,层层叠叠的像是麻布一般,厚厚地裹住了她细巧的脖子。
这时,头顶一个声音道:“贝勒爷!贝勒爷!小主醒了!”
她张开眼睛往上看去,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雁……雁奴……”
“小姐!”雁奴看见她张开了眸子,憔悴的小脸上,一双挂着黑眼圈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一阵水雾,声音也呜咽起来,“小姐……”
“绎儿!”紧接着雁奴响起声音带着尚未平静的喘息声,“你醒了……好点没有……”
与此同时,身畔的雁奴被一把甩在了旁边,力道之重俨然不顾一切,豪格一把托起她的背,将她抱在了怀里,拥得她透不过气来:“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绎儿剧烈地咳嗽起来,脖子上的绷布让她觉得憋屈:“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那么傻?父汗让你死,你就去死么?”豪格的言语里既有着责备,又带着担心,“如果不是我赶到的及时,你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你知道么?”
“救不回来……”绎儿深吸了几口气,平静道,“那有什么不好?”
“救不回来人就死了!你不知道么?”豪格很诧异地望着她一脸漠然的表情,“你傻了?”
“死就死了吧,我进宫的时候,就没想活着出来。”绎儿淡淡的说道,微微抬眸去看豪格,“你……你安然无恙?”
“让你用性命换我的性命,你认为我会感激你?”豪格对她的淡漠非常恼火,言辞间语气强烈的许多,“我会感激你是吧?”
“我没要你感激。”绎儿想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不去倚靠他,却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没要我感激,你就做这种傻事情?”豪格骂道,“你要是因为这个死了,我不会感激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傻瓜笨蛋!”
“看来奴婢又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绎儿苦笑一声,“多余的事情……”
“丢下我,你一个人去解脱?无情无义!”豪格一边骂她,一边别过脸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眼眶里的泪水,故意提高了嗓门,“父汗真要杀我,你以为你拿死可以改变他的心意?幼稚!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死了,父汗还是杀了我,你死的冤不冤?”
“我没指望父汗改变心意,我也不是为了你去死,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面前。”绎儿忍不住辩解道,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真正的心意已经表露无疑。
“难道我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么?”豪格已然被她的话给打动了,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努力压住阵脚掩饰慌乱。
绎儿被他的话冷不丁怔住了,仰起小脸去看他,见他的眼眶湿润的气息还没有散去,于是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你……”
豪格不等她的话说出口,便低头吻住了她微启的唇,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揽着她的背,让她尽可能地贴着自己的胸膛,贴紧自己的温暖,贴近自己滚烫的心。
绎儿没有力气去抗拒,牢牢地被他囚禁在宽阔的怀里,似被宠溺一般的爱抚,让她的心里乱成了一片,脖子上的伤痛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从来没有像这样,这样的迷恋眼前的这个怀抱。她不知出于什么,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背,将自己藏到他的怀里,像是捉迷藏一般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旁人找不到地方去。
豪格却是不依不饶,一双手捧着她的脸,怜惜不已地吻过她的眉,她垂下的眼脸,她直挺的鼻梁,一种湿润的暖流在两个人的脸上纵横着,没有任何阻挡的纵横着,带着哭泣的声音。或许这是心底里流淌出来的真实,此刻彼此都毋须掩饰什么心境,一切变得如此的自然。
她如瀑的青丝在他的掌心里被揉乱了,层层叠叠的蓬蓬的堆砌在他的胸前,被汗水浸湿了也全然不顾,游丝一般若有若无的叹道:“好像一场梦……”
“嗯……”他也感慨着,闷闷的答道,手指在她滑润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像是一起死了一次……”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绷布,有点遗憾:“白绫勒过疤痕估计很难消下去……”
他腾出手来,略略勾起身去看她的绷布,复又躺下来搂住她:“我倒是宁可这个疤永远消不下去。”
“嗯?”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支撑着侧过脸看他的神情。
他用手指揪揪她粉红未褪的脸颊,心满意足且一本正经道:“这是咱们俩的盟誓,有了这个标记,你永远都是我的人……凭着这个,就是下辈子,我也能找到你……”
她的心里先是一暖,紧接着想起了昏迷之际的梦。那个梦是真实的么?还是自己的臆测而已?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那些先她而去的人,现在都已经转世为人了吧?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彼此还能相见么?
想着这些,她的手变得冰凉起来,不等她回神过来,豪格已经拥被子将她裹了个结实:“小心着凉。”
她将黯然的神情转回头来,望着他感激的一笑,贴紧了他的胸膛柔声:“你将我从白绫上救下来,父汗一定很震怒吧?我活下来,是抗旨,你救得了我一时,救得了我一世么?”
“父汗当然很震怒,不过,看得出来,你之前的话说的很有效用,他已然放在心里了。”他理着她的发丝,一副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思索的口气道,“虽然我抗旨了,但是他并没有过多的苛责我。他说,你愿意为我死,是我的福气。打虎亲兄弟,上阵还是得要父子兵。我有教训,也就够了。不过,略施惩戒还是必要的。”
“惩戒?”她一惊,不由得起身看他,“怎么罚的?伤你哪儿了?我看看……”
他将她惊慌失措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笑着宽慰:“没有没有!没把我怎么样!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