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9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正当她要回身取竹竿取拨弄之际,对岸的一支竹竿颇通她心意地伸了去,为她送走了那盏浮灯。
她感激地起身要谢,那人却先笑了:“祖姑娘,别来无恙,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她先是一愣,而后欠身一福:“十四叔,有礼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那些虚礼就不必了。还是像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叫我多尔衮吧。”
“绎儿不敢。”她低头道。
“咱们是朋友,当初你说的。”多尔衮舒眉一笑。
“十四叔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我跟你一样。”多尔衮隔着水答道。
“我是来放浮灯的。你也是么?”
“是。”
“你为谁放?”
“我阿玛,还有额娘。”多尔衮的声音有些酸涩哽咽。
绎儿依稀听说了一些故事,关于那场汗位争夺战的惊心动魄和血腥残酷,隐隐的体谅他此时的脆弱感伤,低头去看流水:“嗯……我略有耳闻,人已经往生,不必太过伤感了。”
多尔衮在对面好像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竹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阵传到远方去了。
绎儿见他不答话了,于是转了身,拾起最后一盏浮灯,细细描摹起来。
先前已放走了许多,身边每一个逝去的英灵,她都悉心收拾了浮灯的诗句和对英灵祭奠的心境,将她的惦念哀思放进了水中,长长短短的在流水中连成了天上的分野。手中这最后一盏是留给赵祺的,想跟他说的话早已想好,此时提笔,却不知该怎样细说。
她犹豫着,细小的编贝咬着红唇,思量许久,落笔写下了:死生契阔,愧为忠贞。倾妾一世,悼君一生。今生君为妾死,他年妾为君生。
“今生君为妾死,他年妾为君生……一世好生感伤的痴恋。”
绎儿正在出神,身后却是多尔衮的一声长叹。
“你……”她蹙眉仰脸看他。
“对不起,我只是……”多尔衮淡淡一笑,有些抱歉,“我只是好奇,所以……”
她低头将浮灯放进水里,看它慢慢离开自己,眼睛不泛起了湿雾。
“你很爱他?”多尔衮背着手,直起背,目送浮灯远去。
“他是我丈夫。”她深吸了一口气,垮下了双肩,有些沮丧的颓废。
“你嫁过人?”多尔衮有些吃惊。
“是的。”她平静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去世的话,现在应该成亲快三年了。是我福薄,没能留住他……我们成亲才三个月……”
“他是怎么死的?”
“你不该问。”她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戒备和敌意。
“难道……”多尔衮似乎明白了。
“他死在战场上,死在你哥哥阿济格的乱箭之中!”她带着深埋的恨,噙着冷笑,“我们从来就是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多尔衮有些无奈,“这只能说,是一场宿命罢了。比爱更化解不了,只有恨了。”
“无端挑起仇恨的人不是你我,可是,从相识的那天起,你我就是仇人!”她努力抑制住激动,咬牙道,“只能怪命运捉弄!夜深了,我先告退了。”
“祖姑娘!”多尔衮脱口叫住她,“我像帮你。”
她弯腰拾起竹篮,带着泪光,浅浅一笑:“谢谢你,我能照顾自己。”
“有样东西,我想交给你,完璧归赵。”多尔衮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吊坠儿,“这个,你认得吧?”
“红萼笛!”她的眼前一亮,有些惊怔,“这是红萼笛上的玉坠儿,怎么会在你手上?”
“上次你负伤的时候,军医给你换药后交给我的。”多尔衮笑着把玉坠儿塞进她的手里,“笛子一直在我这里,自打你进了豪格府,我一直都因为避嫌,没机会还你,也知道你过得不如意,受他们的欺凌,明日若是不弃,到我的别院一聚,也好还你。”
“这……”她隐约有些明白了,“你今天是特意……”
多尔衮点点头:“明天午晌,我会在这里等你。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吧。”
绎儿望着他远走的轻巧步子,攥紧了手中的玉坠儿,她的内心里多少有些惊喜,心爱之物可以失而复得,难道真的意味着什么福祉么?
绎儿希望的福祉并没有在关内出现,相反的,在人人都没有防备的地方,却爆发了让大明朝廷举朝震惊的兵祸——原来东江毛文龙的旧部孔有德和耿仲明在登州发动武装叛乱,整个胶东半岛立刻陷入一片战乱之中。
这支曾经在东江一无是处,表面上看起来只会冒领军饷,糜烂国事的军队,居然在须臾之间,所向披靡,势若破竹,登州的急递还没有到达京城之时,登州城已经在血流成河中,成了叛军的基地。无论崇祯皇帝如何的震怒,也无法改变山东大乱的事实。内阁的官员们忙成了一团,御史们的本章一份份地递了上去,纷纷启奏说,今日的大乱,全因为当初袁崇焕杀毛文龙,为渊驱鱼,东江没有了节制,旅顺和登州才会有此兵祸。事到而今了,大臣们还在做事后诸葛亮,崇祯帝的恼怒可想而知。
朝廷的兵马调动尚未完成,山东之乱还没平息,关中平原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
王自用的残部由李自成和高迎祥带领着,正在和洪承畴布下的重重包围圈中奋力厮杀,他们十万人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如果这一次被全歼于关中,今后就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山西、河南、陕西三省的边界都有洪承畴的重兵阻击,身后有左良玉和曹文诏的左右包抄,穷追不舍,急于摆脱,也是非常难的事情。
一直在马背上颠簸的曹文诏也很清楚这点,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解甲休息了,满脸的胡子拉碴,疲惫不堪。他真想倒头睡上一觉,可是,目前的形势已经到了关键中的关键,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懈怠,都可能使全局崩溃。他不求自己做到赵率教那样的一生劳而不懈,至少在这一刻,他就是累的只剩一口气,也得完成阻击歼灭敌军的任务。辛辛苦苦的一年多,这个时候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这边累得浑浑噩噩,曹变蛟倒是初生牛犊的不怕苦,只要稍微休整个半个时辰,他立刻就能恢复抖擞的精神,跃马向前。
“看来,自己到底是老了。”曹文诏看着一往无前的侄子,深深的叹了口气,不过又欣慰的一笑。
不管怎么说,变蛟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也算是对自己死去的哥哥有个交待了。
曹文诏长长的叹了口气,刚要招呼曹变蛟,却看见谢弘打马飞驰而至:“大人!”
曹文诏稳住马,平了下呼吸:“怎么了?”
“前锋营来的消息。”谢弘策马近前,抹了一把满是灰土和汗水的脸,“贼寇向我们派出了信使,说是愿意受朝廷招抚。”
“什么?”曹文诏嘶哑着喉咙道。
“贼寇十万人愿意受降。”谢弘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曹变蛟在一边拨住马头,一边叫道,“他们还有十万人,远远多于我军数十倍,凭什么向我们受降?”
曹文诏沉吟了一下,去看谢弘:“凌焯,你以为呢?”
“有诈!”谢弘毫不犹豫的说,“这绝对不是真的,是在拖延时间,缓兵之计。”
“也许是被我们分进合击弄得疲惫不堪了,而且知道黄河沿岸有重兵等着,他们根本不可能侥幸逃生,所以干脆受降了。”一个副将分析道。
“不可能!”曹变蛟摇头道,“三省之边布下重兵,已经是老早之前就摆出来的阵势。他们若是诚心请降,那时何不降了?”
“对!”谢弘也肯定道,“不能接受他们的受降之说。他们现在之所以这么做,说明他们在争取时间,想办法突破黄河防线。我们如果答应了,难保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里。李自成和高迎祥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受降,我们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难了。况且,如果真的能招抚他们,是朝廷求之不得的事情。”另一个副将为难道。
曹文诏思索了片刻,灵机一动:“谢将军,来到前锋营递交降书的是谁的人?”
“高迎祥的人。”谢弘隐约知道了曹文诏的用心,“大人是要用离间之计么?”
曹文诏点点头:“告诉那人,让他回去对高迎祥说,要我相信他受降也行,让他取下李自成的项上人头前来我大营,我立刻接受他的受降请求。”
“只怕这样高迎祥更不会降了。”副将说道。
曹文诏笑道:“你以为,他真的会降么?他跟李自成不一样,这个家伙心机颇深,手段毒辣,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为了一时的利益,他可以投降,也可以反叛。就算他杀了李自成前来受降,那也是拿他兄弟的命来换反叛的时间而已。本将这么做,是让他们相互猜忌,不能全力相互扶持,便于各个击破罢了。”
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就是高迎祥和李自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的。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们所谓的愿受招抚,不过是暂缓一时而已,因为他们和王自用不同,他们不是甘于占山为王,自己自足的人,而是铁了心要反叛朝廷的人。如今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欺骗对手耍的花招。这个时候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无疑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恢复他们被重创之后的元气。
想到这里,曹文诏大声命令道:“传我将令,立刻全速追击贼寇残部,绝对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有懈怠者,本将军立斩不赦!”
第十八回
竹林溪边,凉风掩去了几分暑气,绎儿牵着马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溪畔多尔衮的背影。
“你来啦?”多尔衮转过身,淡淡一笑。
绎儿应了一声:“走吧。”
多尔衮牵过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扬鞭一指:“过了那个林子,就是我的别院了。我们可以慢慢晃过去。”
“好!”绎儿手搭凉棚远眺了一下,点点头,一夹马镫,与他并辔而行。
“这次你出来能待几天?”多尔衮侧目问道。
“三天,明天傍晚就回去了。”绎儿笑了笑,“还多亏了你送火铳,不然,我还出不来。”
“我听祖大人说,你许久没回娘家了?不想回去看看么?”
绎儿沉吟了一下:“罢了,不想说这个。”
“我在朝里给你哥哥换了个差事,比原先要好些,不至于清苦了家里。大汗那里,也开始优待汉人,重赏汉臣,下放的恩赏,正在帮你家催着,你就不用担心了。”多尔衮很体谅她的心似的,她的担忧似乎都被他提前给解决了,“我知道,府里的事情,已经让你分身乏术了。”
绎儿感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的意思:“多谢你的厚恩,绎儿是知恩图报的人,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我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只是看不下去你家的处境。”多尔衮摇头苦笑,“有什么难处,你何必藏着掖着,让你哥哥来跟我说便是。”
绎儿笑了笑,不想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抬头往前看去。
多尔衮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复又低头催马向前道:“前面就是我的别院了,外头挺晒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好。”绎儿也轻轻策马,跟了上去。
门口迎接的老仆将两人的马牵了去,多尔衮引着她进了庭院,沿着长廊并肩聊着,往后堂而去。
“这个宅子里,好像佣人很少啊。”绎儿略略放松了一些,四顾周围的花草亭台。
“哦,除了你刚才看见的老仆,这个宅子没有别人伺候了。”多尔衮拨开浓密的藤枝,去看前面的鱼池,“我就是想偶尔躲个清静,所以很烦人多嘈杂,我这里还不错吧。”
绎儿莞尔一笑:“恩,倒是别致得很。小巧精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门前有这么大个鱼池,加上这曲径通幽的小榭,真挺清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多尔衮呵呵一笑,浅浅地绽出英气来,“第一次有人用孔子的话来抬举我,我怕是还当不起。”
绎儿掩口一笑,继而低头去看脚下木桥边游弋的鱼群,露出久违的天真笑颜:“这池子里的鱼还真是不少呢,赶得上我以前家里后花园的池子里的鱼了。不知道冬天是不是也会冻起来?”
“这个宅子刚建好不久,还没过过冬天。”多尔衮呵呵笑道,“看来我冬天要注意看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会冻起来。”
“冻起来以后,你再看冰下面的鱼,可有意思呢。”绎儿想着以前看着鱼儿在冰下的样子,笑道,“万籁俱寂之中,却又生机盎然的,格外有趣。”
正说着,多尔衮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水榭的屋门,打起了帘子:“进来看看吧。”
绎儿微微低了头,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起来。
玉屏风后是个精致的书屋,高高低低错落的书柜和古董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物件无处不透出主人修身养性的心境。古琴、软榻,还有高丽的雕花烛台,一种隐隐的蚀骨销魂的香味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绎儿伸出手取下了一册书卷打开,却发现是看不懂的文字,说它是蒙古文,却又没有办法按照蒙古的读音拼写。
“你在看《资治通鉴》吗?”多尔衮在身后道。
“你说这个是《资治通鉴》?”绎儿大为惊讶。
多尔衮笑道:“是啊,我让人帮忙翻译成女真文的。据说你们汉人的书里面,藏了很多有用的大智慧。《资治通鉴》是必读的一本呢。”
绎儿的心里有些黯黯的,笑着将书放回了书架上,意识却跟着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关内都忙着八股取士,还有多少人潜心的看这些真正包含着智慧的典籍呢?倒是这个关外,一个蛮族的人,反倒是如饥似渴的读着汉人博大精深的智慧结晶。
“来尝尝冰镇的瓜果,解解暑吧。”多尔衮看她站在书架那里走神,招呼她到桌边来,笑着递过冰匣子。
绎儿道了谢,顺手接了一片切开的苹果,含在嘴里一笑:“这里挺凉快的。”
“我让老仆在这里放了冬天藏的冰,这会儿午晌的热还没退,有冰在,要好些。”多尔衮呷了口茶,指指桌子下面的冰桶,“里面还可以冰镇些瓜果,也顺手。”
“这个屋子好比是洞天福地,我以为你会藏一个绝妙美人在此,为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呢。”绎儿抬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感叹道,“你怎么不让你的福晋和爱妾来此陪你小住呢?”
“因为我确实藏了一个绝妙美人在此。”多尔衮一笑,起身走到书柜边,启开了中间的柜门,取了一轴画,递了过来,“你来看看,可是你眼中的绝妙美人。”
绎儿有些好奇,凑了过去,展开了画轴,不由一惊:“这……”
“怎么了?如此惊艳?”多尔衮似在意料之中,依旧平静地笑道。
“这是我啊。”绎儿多少有些震惊,“我十一岁时,先夫为我画的,现在即使不在锦州大凌河,也不会在这里啊。”
多尔衮抿嘴一笑:“当日大凌河城破,我的属下分配缴获的财物时,知道我附庸风雅的喜欢汉人的字画,就掳来献给了我。我看了题记,才知道是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原来这闲章里的‘东风剪烛长干里’是你丈夫的落款。”
“这枚章是我和他一起刻的。”绎儿禁不住,腾出手取,细细摩挲过那红色的印记,回忆里有些惆怅,“我写的字,他刻的印……这枚章,我放在了他的衣冠冢里,陪着他……”
“听你说起来,再看他的字迹手笔,他文武双全,应该是个很完美的人吧?”多尔衮抬手抚摸画中绎儿的稚气面庞,长叹道,“完美在这个世上,通常走不远,因为老天是会嫉妒的。”
“也许是吧。”绎儿回想起来,倒是认同他的感慨,于是不忍再看,将画卷了起来,“我想……”
“这本就是要还给你的。”他好像一下子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