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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生酒间花前老-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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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掘地三尺的寻找,仍是没有拂霭的任何消息下落。 

                    与此同时,本该与自己会合的归晴,也不知所踪。 

                    若说归晴与拂霭早有预谋,一起私逃的话,看起来又不像。这样的话,归晴尝尽艰苦的在北毗摩潜伏多年,帮助自己攻克若阶,却为的是哪般? 


                    一切都是谜……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拂霭,目前不在若阶。 

                    既然如此,再逗留下去也无任何益处。 

                    92 

                    天水城西郊,夏,未时,雷阵雨。 

                    一名外出访友,半路却忽逢大雨的书生,手持提盒,用罩衫蒙了头,朝不远处一座废弃古庙奔去。 

                    书生的本是要到里面避雨,等待阵雨过后再上路。但刚冲到屋檐下,看到庙里的情形,他立即大叫一声,再顾不得雨点加身,转头便跑,如逢鬼魅。 


                    金漆剥落、残手断腿的泥像之下,坐着名披头散发、落魄不堪的男子。 

                    这男子身形颇高,原本剪裁料子极佳的白衣,染满了泥尘,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血渍与污物交织,无法分辨五官轮廓。 

                    就连眼睛,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毫无神采。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交错,有的地方已经感染,引来成片蝇虫。 

                    “拂霭……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一阵滚雷从古庙屋顶上掠过,男子忽然蜷缩了起来,用双手紧紧将头抱住,嘶哑着大声惨叫。 

                    过了半晌,他才渐渐将手放下,坐直身体,喃喃自语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那时,为什么不让你把话说完?现在,又到哪里去寻你……归晴,你不但是个混帐,还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抽出了腰中悬着的短剑,将那片寒光凛冽抵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之上,狠狠划下。 

                    鲜红的血液,从新伤口之中慢慢溢出,沿着满是凹凸不平伤疤的修长手臂蜿蜒而下。 

                    直到这时,他仿若才从心灵的重负中稍稍解脱。背靠着神厩,深深吐出口长气,如身后那尊残缺的泥像般,再不动弹。 

                    申时,雨停。 

                    男人从破败的窗棂中看了看天色,摇摇晃晃的拿起个破碗,站起身,出了庙门。 

                    步行半个时辰后,来到城郊的一处舍粥摊,排在破衣烂衫、癫痫瘌痢的乞丐们中间。 

                    他落魄潦倒的模样,却也和那些乞丐们不分轩轾。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些天都和我们争粥!”旁边有欺生的小乞丐,向他扔石子,“怎么还不去死?!” 

                    石子擦破了额角,有鲜血泌出。他却也不躲不避,高高的身子,还是略显佝偻的站在原地。 

                    “不能……还不能死。”过了半晌,他才仿若呓语般,断断续续从干裂的唇中,吐出破碎的句子。 

                    拂霭,尚在人世……怎能就这样,一死了之。 

                    见他神情痴痴呆呆,又受伤流血,却也没有人再为难他。大约排了一刻,他领到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连忙如获至宝的用手捧了,转身离开了舍粥摊。 


                    与此同时,只见舍粥的几个仆役惊道:“夫人身怀有孕,原该好好歇着,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不妨事,我就是想来看看。”机心被丫头搀着,笑盈盈地从轿子中出来,小腹明显隆起。 

                    这个舍粥摊,正是她和程怡平为腹中孩子所做的功德,祈求孩子顺利降世、一生平安。 

                    机心抬起臻首,正好看到那个远去的高瘦身影,有些诧异:“咦,前些日子却没看到这人,敢是新来的吧?” 

                    “没错,正是前两日刚从外地流落到天水城的乞丐。人痴痴傻傻的,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再过两天便要走的。”舍粥的仆役笑道,“自他来了,便日日来舍粥摊,一天两碗的粥却是从没落下过。” 


                    “哦。”机心点点头,神情释然,不再多说什么。 

                    从早春到仲夏,轩辕奚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以疾风怒滔之势,征服了整个北毗摩。 

                    如今,大军正开往返回许昌的路上的同时,轩辕奚收到一纸千里加急信函。 

                    是驻守若阶的侧将军任枫,在归晴的临时住所内无意中找到。看到信封轩辕奚亲启的表皮后,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即派人送往轩辕奚处。 


                    拆开信封,里面只是张普通的素笺,字体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飘逸俊秀。 

                    寥寥几字,与其说是封信函,不如说是句誓言—— 

                    今生再逢君面时,便是余之死期,勿寻勿问。 

                    看完后,轩辕奚过了良久,方渐渐平定下澎湃心情,眼角湿润。 

                    拂霭竟是以死相抗,不愿再见……而且,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 

                    以为失去他的那几年,也想了很多。自己,过去确是伤他太深。 

                    深到了,无法忘却弥补的程度。 

                    而且,身为帝王,将来也不可能给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还是不想放手、不甘心放手……但是,更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拂霭……这次,朕放你自由。 

                    93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江南鱼米之乡,一座黑瓦白墙的宽敞私塾内,童子们整齐的朗读声传出,扑梭梭惊飞了屋檐上的几只喜鹊。 

                    坐在授课台上的先生,一身灰布长衫,用手托着下颔,在童子们的诵读中,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一不小心,手肘在桌案上滑了下,这才抬起头,蓦然惊醒。 

                    那应该是张清俊非常的面容。却偏偏,有七、八道玉色旧伤痕在其上纵横交错。 

                    他身长玉立,气质清格华贵。那些伤痕并不使人感到狰狞,只让人感到有如白玉之瑕般惋惜。 

                    童子们见此情形,一个个放下手中书本,停了诵读,发出阵善意的笑声。 

                    他的脸红了红,看了眼外面的日影,掩饰尴尬的清咳几声,站起身道:“所以说,你们要用功读书,将来才能有所作为……若像先生这般懒怠,便只能勉勉强强当个教书匠。” 


                    “是!”童子们齐声道,又笑做一片。 

                    他也笑:“日头落了,散学吧。” 

                    谈笑声,混合着收拾课本文具的杂乱声响,在映着夕阳余晖晚照的教室中,弥漫开来。 

                    门外,一名蓬头垢面的肮脏乞丐正蹲在屋檐下。他听到散学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躲进不远处的柴垛里。 

                    寻到这个私塾,已有月余的时间……却,始终不能提起勇气,与他相认。 

                    日日这样看他生活,听他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 

                    幸福、痛苦、甜美、艰涩……每一样,都如此清晰浓重。 

                    拂霭于半年前迁居于此,将自己给他的那笔金银,用来修了这座私塾。 

                    剩下的财物,他点滴未留,捐献于修桥铺路、施粥济民。现在的生计来源,全靠教书所得。 

                    归晴躲在柴垛后面,听着学生们齐齐散去的声音,整座私塾归于寂静,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下。方壮着胆子,偷偷爬了出来。 

                    送走了学生们,衍真提起脚下食盒放在案上,准备吃晚饭。 

                    他向来不擅长做家事,就是现在,也是不擅长的。 

                    这些日子里,烧水是勉勉强强学会了,其余仍是一塌糊涂。 

                    所幸,也有解决的办法。他的衣裳有热心的村姑们拿去洗,每日只进两餐,饭菜都是中午烦劳村邻先做好,装做一大盒。他日里吃一顿热的,晚上便只能吃冷却的残羹。 


                    却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衍真吃过晚饭,收拾好食盒,动身去柴房烧水,准备洗浴。 

                    归晴悄无声息的在暗处跟着他,目光近乎贪婪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咦,原本还想明天让学生帮忙劈些柴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衍真走到柴房,望着屋角堆成小山的劈柴,忍不住诧异的自言自语。 


                    归晴蹲在柴房外面,听到这句话,肮脏的脸上浮起个愉悦微笑。 

                    那是自己,在夜深人静、拂霭睡下后偷偷劈的。 

                    斧头太钝太沉,削金断玉的凤凰剑,又有了新的用途。 

                    能为他做些事……真是太好了。 

                    等到衍真洗濯完毕,回房看了阵子书,熄灯睡下后,归晴如往常般,在一片黑暗中坐在他卧房的窗棂下,微笑着听他隔墙隐隐传来的均匀呼吸。 


                    但今夜,却不同往常。 

                    私塾的院墙之上,两条黑影手持利刃跃墙而入。 

                    “那教书匠捐了那么多银钱,鬼信他再没有私藏。” 

                    “没错……他腿是个残的,喉咙也有问题,喊不大声。我们只需冲进他卧房,将他狠狠拷问,不信不说……嘿嘿,也该咱们发个小利市。” 


                    …… 

                    两条黑影行至衍真卧房前,刚点燃火折,却不防地上突地窜出个蓬头垢面,肮脏不堪的人,手里挥动着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剑,拼了命般和他们撕打起来。 


                    一边撕打,那人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私塾进贼了!拂霭,快逃!快逃!” 

                    他长年流离颠簸,饥一顿饱一顿,身上没什么力气,却拼了命的扯着嗓门喊。很快,私塾邻里间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短剑,分别刺中了两条黑影的膝弯与肩部。 

                    是极高明的剑术。却因为力弱,未能造成预期的伤害。 

                    “晦气!”两条黑影咬牙骂了一句,泄愤的在那乞丐身上一人胡乱砍了一刀后,忍着伤痛转身飞速离去。 

                    衍真睡眠本就浅,听到门外金戈碰撞大喊,顷刻惊醒。他立即换了木腿,披上衣裳,拿着点燃的油灯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围的村邻也纷纷点起火把,赶到了衍真卧房的门前。 

                    灯火通明中,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倒在地上,身边弃着把短剑,背部肩部分别两条刀伤翻卷,鲜血正慢慢浸湿衣裳。 

                    衍真俯下身子,扶起他。须臾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归……归晴?” 

                    归晴垂下眼帘,身子轻轻颤抖,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望他。两颗泪水,却不由自主沿着布满泥尘的面颊滑下。 

                    “……贼人经此一吓,应该不敢再来。明日我便去报官,大家回去休息吧。”衍真扶起归晴,只觉阵阵腌膻味扑鼻而来,身子轻瘦得不可思议,心中一痛,向周围乡邻扬声道,“这位义士伤势不算太重……私塾里为防孩子玩闹受伤,备得有金创跌打药,由我替他清洗上药便是。” 


                    94 

                    村人们见衍真安排得妥当,又说了些小心保重的闲话,便纷纷散去。 

                    衍真扶着归晴,走进卧房,让他坐在软椅上,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拂、拂霭……”归晴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胆怯害怕。听他这么说,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抖着声音道,“你……你要去哪里?” 


                    怕他离开视线后就此消失,怕得要命。 

                    “坐着别动。”衍真的目光一片了然,“我只是去烧水。” 

                    归晴没有理由阻止。但当衍真步出房门后,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立即站起身,挣扎着偷偷跟在了拿着油灯的衍真身后。 

                    空地、教室、柴房……直到亲眼看到衍真架起了铁锅木桶,吹火添柴时,这才有些放心,又乘着夜色悄悄回到卧房,在软椅上疲惫不堪地坐下。 


                    过了一刻,才见衍真回来,道:“好了,随我来。” 

                    他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一路上揪住衍真衣袖,再不肯放手,用力得令布料都起了皱。 

                    到了柴房门前。屋子的外面,放着洗浴用具、换洗衣裳和一大桶冒着氤氲热气温热洁净的水。 

                    “脱吧。”衍真望向他,眼角有些潮湿,“你这身衣裳脏污破烂成这样,是不能要了……你身形和我相若,应该能穿我的。” 

                    在衍真的目光注视中,归晴近乎羞涩的,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春天微寒的夜风,令他轻轻颤栗。 

                    归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一块块乌紫青红遍布。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新旧剑伤交错相叠,已经成片开始溃烂感染。 


                    衍真望着这一幕,眉头慢慢拧起。他走到归晴身边,不发一言抱起了他,一把扔进木桶。 

                    晶莹剔透的水花四溅,濡湿了衍真一身灰布长衫。 

                    “拂霭……对不起!对不起!”归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抓住衍真衣袖不放,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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