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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狐全-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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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说话了,“呼呼”地喘着气,让他想起背不出功课的孩子。 
  “在外边等了多久?”苏凡抬起头,温温和和的笑容。 
  “没…刚好路过…”篱落别开眼,眼神有些虚。 
  “走吧。”苏凡不去揭穿他,举步往前走。 
  头顶的天空旋即如影随形地跟来,一时竟不觉得冷了。 
  路上又遇见了贵武和他刚过门的新媳妇,听说就是他先前在外头的那个。 
  “作孽哟,他媳妇死了才几天?”庄里的女人们都看不惯。 
  便都说贵武先前对他女人好都是假的,就为了她手边藏着的那些嫁妆。现在东西到了手,人又死了,还有什么能拦着他风流快活的? 
  庄里的流言苏凡偶尔听王婶说一些,都不放在心上。君子谨言慎行,不在背后道人之短长。 
  点点头互相打个招呼,那媳妇娇滴滴地对他们行了个福礼,一双桃花眼只盯着篱落的脸打转。走远了还回过头来抛一个笑,身姿婷婷,媚眼如丝,确然有颠倒众生的本事。 
  “这女人不是好东西,以后提防着些。”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篱落对苏凡道。 
  “嗯?”苏凡疑惑。 
  “那个男人活不过冬天了。”篱落又说。 
  果然,方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贵武就被发现死在了雪地里头。胸膛被划开,肠子流了一地,心肺内脏却都不见了。 
那时篱落正伴着苏凡读书: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屋外喳喳呼呼地喧闹起来,管儿就进来说是贵武死了。 
  苏凡惊异地看篱落,篱落说:“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 
  管儿也跟着点头。 
  又过了几天,冷不丁地大冬天打下一道雷,正中贵武的屋子。人们看得胆战心惊,赶紧都跑去看。却找不到贵武他女人,翻了大半天翻出一具焦了的骨架,上面还裹了些破碎的人皮。 
  人们方才知晓那女人竟是女鬼裹了人皮变的,都说怪道美成那样。贵武恐怕是在卖胭脂时被她勾上了,鬼迷了心窍,就骗她老婆的嫁妆好跟她双宿双栖。他老婆怕也是他弄死的,亏他那时候还哭得跟真的一样。后来得了手,这女鬼就掏了他的心。只是怎么又打了道雷下来就没人说得清,就异口同声地说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才收拾了她 
  因这事,庄里颇热闹了一阵,大冬天的还捧着个手炉聚在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底下议论。甚至还有邻庄的专程跑来听新鲜。 
  狐狸怕冷,没有去凑那热闹。就在屋子里围着火炉一件件讲给苏凡听: 
  “他前面那个媳妇倒不是他弄死的。是自愿的。招灵幡上有黑气,那是人死了魂魄在上面团着。凡是这样的,必是生前做了法,甘愿用命来求什么的。死了后不能转世,魂魄就在外游荡直到灰飞烟灭。那道雷就是这么来的。”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终究没保住贵武。”苏凡惋惜。 
  “那也是他活该。”篱落喝口热茶道。 
  苏凡便想起那首《上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对他确实是爱到深处无怨尤了。” 
  “她又不知那是女鬼,我看是妇人的嫉妒吧?”篱落不以为然。 
  “嫉妒也是出自爱心,如若恨到如此地步,想见她对贵武亦是爱到不能,即使灰飞烟灭必也要记得他吧?” 
  篱落听出苏凡话中的敬佩,不由凑到他面前,一双眼细细地打量他:“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真信?” 
  “你不信?”苏凡反问他。 
  “天荒地老的事不到天荒地老谁也不知道。”篱落看着窗外,手中的茶盅袅袅散着热气。 
  苏凡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窗子都蒙了水汽,迷迷糊糊只看见白雪皑皑中一树红梅光华灼灼。 
  冬季农闲,家家都烧热了炕头关起门来足不出户。学堂也放了假,苏凡便终日窝在家中看书写字。起先管儿还闷得荒,三天两头地跑去找庄里的孩子玩耍。篱落也嚷着没意思,晃出去逛一圈,东家喝口茶西家磕把瓜子,顺手又带回来两小坛家酿的土酒。 
  “人家是客气,你怎么真就当了福气?”苏凡觉得自己越发不好意思见左邻右舍了。 
  篱落听得不耐烦,小酒盅递过来堵他的嘴。半推半就,拗不过他抿了一口,酒性激烈,脸皮子上薄薄发了层汗。 
  狐狸笑得开心,眉梢翘动,舌尖一勾,杯沿上的酒渍舔得干干净净。入喉的酒就在腹中火辣辣地烧了开来,星火燎原,浑身软得使不出半点劲。 
  篱落只见苏凡脸色绯红,一双眼含了雾气迷迷离离看不真切,略显苍白的唇上还留着酒液,晶莹水润,竟添了几分春色。 
  “这边,也擦了。”忍不住凑上去,嗓音暗哑,淡金瞳深如一池秋水。 
  背靠着墙,书生退无可退。 
  已经近在咫尺,肩头的乌发里掺进了银丝。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非礼…”脑海里依稀想起几个字,破碎不能成句。 
  鼻尖碰上了鼻尖,呼吸急促又极力压抑,唇瓣颤栗,舌在口中蠢蠢欲动。 
  “先生…” 
  门“咣——”地一声突然打开,冷风夹着雪花,快扑灭了炉中的烈火。 
  苏凡反射性地推开篱落,胡乱抓起本书把脸埋进去,半天说不出话。 
  管儿的手还推着门板,瞪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张口结舌。 
  “小鬼,还不快把门关上,想冻死你家先生是不是?”篱落摸摸鼻子,坐回原来那张软椅,又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有意无意地瞟着苏凡熟透的脸。 
  后来,下一阵雪就冷下十分。 
  狐狸不冬眠却也畏寒,缩在火炉边就再不肯动弹一下。苏凡由得他们去,清清静静的倒也合他的意。看书看乏了,篱落就拉了他过去,野史外传、山间奇谈,一桩一桩地说来解闷。管儿听得咋舌,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苏凡也觉得离奇。书斋里红袖天香的画中仙,荒山中朱瓦广厦的千金女,还有风雪夜一盏幽幽摇曳的牡丹灯… 
  听到入迷处就忘了外头呼啸的风雪。方才的困乏也解了,精骨舒畅,是他悄悄靠过来在他背后揉捏挤按。 
  诗书、暖炉、清酒,外加身后的依靠,所谓安逸闲适不过如此。 
  转眼就到了年末。整个靠山庄似从冬季的长眠中忽然醒过来一般,喧嚣不可与往日相比。 
  杀鸡宰鸭,煎炒烹炸,贤惠的媳妇个个都卯足了精神要在除夕夜的饭桌上分出个高下。戏班子又装扮齐全着在草台子上演开了,闹天宫、瑶池会、琼台宴…都是庄里人爱看的热闹戏,皂靴过往翻腾如浪,水袖来去漫卷似云,锣鼓声三里外都听得分明。 
  苏凡见王婶一个人孤寂,就把她接了来一起过年。有了她的操持,记忆中冷冷清清的年这回竟意外地有了样子。春联、窗花、倒贴福…都是红艳艳的,样样齐备。春联是篱落抢了苏凡手里的笔写的,往门框上一贴,庄里有闺女的人家又围着好一通的夸,急忙找了红纸来也求他写,狐狸乐得快不知“谦虚”二字要怎么写了。 
  “他原本就不知道。”管儿噘着嘴说。 
  苏凡停下磨墨的手塞给他一把糖,小狐狸就奔出门找伙伴玩去了。 
  除夕那天一早,打开院门,竟见门口堆了一地的年货,山鸡、野兔、|乳猪、青鱼…还有不少干货布匹。上边放了封信,拆开一看,只写了“母子平安”四个字,底下落款是个狂草的“狼”字。 
  王婶虽不识字,却拿在手里湿着眼眶看了许久。苏凡想过去劝解,她说了句:“瞧我,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把信收进怀里,开始风风火火地刮鱼鳞、劈大骨…管儿兴致勃勃地帮着生火起灶。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开始冒出了白烟,抬头看,家家屋顶上头都烟雾腾腾的,整个庄子都浸在了饭菜香里。 
  整理兰芷送来的东西时从里头落出个小盒子,掉在了地上,滚出一小块玉佩。碧绿的颜色,纹路里夹杂着些褐黄,对着太阳一照,就显出淡金的颜色来。正是篱落上回为了还苏凡的鸡当掉的那块。 
  下山时,他那个贵为一族之王的大哥亲手封了他大半的法力:“是让你去给人家做家奴的,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免得你一个人暗地里享受。”这一说,寻常的桌椅板凳还能试着给书呆子换换,点石成金就断断不能了。 
  篱落对着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多管闲事的色狼精,又让他看笑话了。”嘴里这么说,脸上是分明带着笑的。 
  除夕的傍晚要祭祖,苏凡把祖先的牌位一一请出来,竟摆满了案几。 
  “看不出来你家也发达过。”篱落指着牌位上“银青光禄大夫苏公正先”的字样说。 
  “嗯。”苏凡站在案前点头。 
  听母亲说,先前苏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袭的爵位,盛极的权势,还曾出了几位娘娘。再风光也好,败起来就是摧枯拉朽一夜变天的事。行事张扬、同僚相嫉、君恩不复,都是理由,也是气数。小时候依稀记得家里还有些物件,赤红的珊瑚珠、宝蓝的美人瓶…日子过不下去,都拿去卖了。贱卖也罢,温饱尚不可得,谈什么风雅? 
  “大过年的,别木着张脸。”篱落站到他身边低身说。 
  于是深吸一口气,屈膝、下跪、叩头、祈福: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凡虔心诚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贵,唯盼合家安好,无灾无祸,诸事顺宜,万般如意。 
  三跪九叩首,把额头抵到地。这样就很好。有人伴在身边,很好。希望,一直。 
  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着自己。 
  烛火映红了脸。 
  大年初一要去城里的慈恩寺上香。 
  苏凡原先都不搞这一套,王婶就唠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萨求个来年平安怎么行?” 
  便带上篱落和管儿陪着她去了。 
  县城里放眼望去就是满目黑压压的人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再挤也没见谁恼。管儿咬着火红的糖葫芦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怕他走丢,苏凡就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另一只手伸过来牵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别走丢了。”篱落没有看他,只顾拉着他往前走。 
  苏凡脸上一热,终是没有挣脱。 
  庙里头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都快插不下。王婶遇上了同庄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儿看和尚解签看得起劲,苏凡、篱落两人吩咐了他几句,便一同往他处去瞧。 
  庙门前拐过一个拐角,是座月老祠。 
  穿了新衣的年轻女子个个凝着脸专心跪着求月老赐段好姻缘。篱落拉着苏凡跨进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亲。坐下两个锦垫,篱落纱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头来看苏凡,苏凡只得跟着跪了。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他始终拉着他的手。 
  跪完起来看月老,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 
  “像不像拜堂?”篱落在他耳边说。 
  “神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撇开头,小书生再也受不住旁人异样的目光。 
  又跟着人群在街上逛了一阵,身后“苏先生、苏先生”地有人叫他。 
  停下脚步回头看,却是颜家那个叫颜安的小厮。 
  “苏先生啊,这可巧了!在这儿碰上您。前两天少爷还来信呢,我还寻思着什么时候给送到您府上。你看,竟在这里看见了!也巧,我今天还恰好带在身上了。这信是少爷嘱托要交给您的,您收好。” 
  说着就交给苏凡一封信,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 
  “看什么,怎么不拆?”篱落见苏凡只是愣着,便问。 
  撕开了信封,白纸黑字只写了两行: 
  安好。 
  甚念。 
  甚念…甚念…甚念…两个字搅乱了太平的心。 
  算日子,该是考完了,快发榜了吧? 
第七章 
  过了年就是元宵,王婶念着苏凡家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又跑来帮着煮了锅汤圆。枣泥豆沙的馅儿,咬一口满嘴甜。一贯挑嘴的篱落也吃得赞不绝口。 
  “汤圆、汤圆,就是图个一家子团团圆圆。”王婶说。 
  苏凡看看篱落再看看管儿,枣泥的香甜飘进了心里。 
  汤圆一落肚便开春了,天气回暖,学堂也上起了课。 
  就在此时,京里的皇榜一路贴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今次科举头名状元,颜子卿。 
  朱笔御点的状元郎,品貌双全的大才子,一夜间传遍塞北江南。 
  颜子卿,颜状元,颜大人,一篇策论天子击节,一首廷赋众臣叫绝。当堂点了头名还不够,皇帝又破例亲手斟了三杯御酒送到跟前。人未回到府里,明晃晃一道圣旨就跟了来: 
  颜状元文韬武略,经世之才,封五品礼部侍郎,即日赴任。 
  另赐下官邸一座,黄金、珍宝无数。 
  皇子前来结识作伴,宰相亲自上门拜会,门房收了多少邀宴的帖子,门前排了多少送礼的人家…何等的荣宠,何等的光耀! 
  琼林饮宴,皇家公主在对岸隔着帘子看他;名园探花,京中多少名媛特特地地妆扮一新想搏颜状元一回首?老太师托了人来问他可曾娶妻;大元帅拿了女儿的绣品硬要赠他… 
  颜子卿,一朝跃过了龙门,前头的荣华还不就是手到擒来? 
  靠山庄中的人上人终成了万民头上的人上人。 
  消息传来时,苏凡正在学堂上课。孩子们有的认真背书有的趁机吵闹,苏凡见吵得并不出格,就放任了他们。 
  门外一阵吵嚷,引得孩子们都伸长了脑袋往窗外看,院墙挡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有几个心痒的就开始想借口撒尿跑出去,又怕苏凡不准,坐在座上扭来动去的甚是不安。 
  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奔进来就冲苏凡大声地嚷: 
  “中了!中了!苏先生,我家少爷中状元了!” 
  正是颜安。看来是一路急跑过来的,边说话边喘着粗气。 
  孩子们的喧哗声快拆了房顶,不得苏凡的允许就纷纷跑出学堂去看热闹。 
  苏凡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颜安,坐在椅上竟愣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连颜安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中了,他,中了。 
  想起那一日从他家门前经过的马车,那时王婶正责怪他为了学堂放弃了赶考。他却看着那马车想,要是他定是能中的。 
  果然。 
  靠山庄再度沸腾了。 
  天高皇帝远,连鸟儿路过都不见得会停上一停的地方啊,竟成了当今状元爷的故里了!今后跑出去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靠山庄,颜状元,我和颜子卿状元是同乡!该是多大的光彩呐! 
  从学堂走回家,一路上都在说这事。京里的消息一条不落地从靠山庄人们的嘴里说出来: 
  “颜公子,不对,颜状元的文章好着呢,皇帝老儿都夸他!” 
  “人还没进屋呐,圣旨就来了,立刻就成了礼部侍郎了,正五品呐!今后咱县太爷见着他是要下跪磕头的。” 
  “听说赏了不少东西,光金子就堆满一屋子了!金子呀!堆了一屋子!你说,这要花几辈子才花得完?” 
  “提亲的人立马就踏平了门槛,官小点儿的人家都不好意思来提!什么?咱巡抚大人的女儿?哟,能去给人家当个使唤丫头就不错了!上门的那都是太师、将军的女儿,宫里头都是有人的。人家那是皇亲国戚!一过门,颜老员外就是和皇帝做远表亲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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