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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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大雨倾盆，玻璃窗有点脏了，雨点顺着窗沿流了下来，像流不完的泪滴。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就下着倾盆大雨，黄昏，六点半，盛夏的天空干净的没有任何瑕疵。十五岁盛夏的傍晚，他肆无忌惮直视的眼神不敢让我多看一眼。颜澈轻轻扯着我的衣角：荆棘，我们走吧。
这一年的夏天，太阳苍白的像在发烧生病的孩子。
懒洋洋的夏日午后，一只被风吹跑缠绕在树枝上的蝴蝶风筝，树下颜澈穿着水蓝色的长裙，直至脚裸。她孤单单的看着挂在树上的风筝，孤立无援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多少有些沮丧和拘谨。颜澈有一张这样好看的脸，即便是十二岁还未长成的少女模样，已出落的楚楚动人。
我走过去，把拎在手里的酱油瓶子放在一边。甩掉鞋子，试图几下爬上去，可树干太粗抱不住，我仍不死心的往上爬。咚的摔下来。哎呀一声，手臂和膝盖都擦破了皮，我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喘着气。
颜澈跑过来紧张地拉着我说：“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斜眼看了她一眼，她的眼框已经红了，似乎一碰眼泪就要掉下来：“疼么？”
“不疼。”我甩开她的手，赶紧拍拍土站起来，可膝盖还是隐隐地疼。
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我没事，我真的不疼。”我拎起酱油瓶子，打算走了。
“荆棘，你等等。”我转身看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颜澈的样子，她长的真好看，皮肤那么白，甚至看不到一丝血色。
“荆棘，你们是不是都不愿意跟我玩？”
不知怎么我竟然紧张起来，我晃着手里的酱油瓶子眼睛看着别处：“他们说，你爸是杀人犯。我得回家去了。”说完我转身就走，走了好远一段路，转过头去，我看见颜澈还站在刚刚和我说话的地方，一动不动。
于是我又转回去，走到她身边。她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我掏出兜里的手帕：“给你，别哭了。”
她不接，也不说话，可我看得出来她很伤心。“颜澈，你别哭了。其实，我不讨厌你！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拉着清澈的手，一路狂奔。我能感觉得到她手心微微渗出的汗，于是我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其实，我很喜欢颜澈，她是小镇上最好看的小姑娘，总是不说话，眼睛始终水汪汪的，像随时都可以掉下泪来一样。可是，镇上的人都说，她的爸爸是个杀人犯，他杀了颜澈的妈妈。妈妈不许我和颜澈玩，镇上的孩子见了她也都会跑的远远的。从懂事起，我只见过颜澈的奶奶，年迈的奶奶，她们住在小胡同最破烂的那个小阁楼上。可我是那样的喜欢她，喜欢她水蓝色的长裙，喜欢她眼泪汪汪的眼睛，喜欢她不说一句话倔强地站在那里……
来到铁路边的时候，我看到颜澈笑了。也许她从未见过这样绵长延伸的铁路，它们向远方蜿蜒而去，遥远地没有尽头的一条路。铁路边有成簇大团的野花开放着，浅浅地紫色一片一片向远处蔓延，让人眼前一震。野花边有几株向日葵，它们朝着太阳的方向，那种金色灿烂耀眼的不留一丝余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变的金灿灿的。
我和颜澈躺在铁路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荆棘，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颜澈歪过脑袋问我。
“你看到它们，就不会哭了。”我翻身爬起来，然后拉颜澈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颜澈，以后不要总是哭了。我会跟你一起上学一起玩，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颜澈使劲的点头，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天色沉下来的时候，我们才想到该回家了。在小镇的路口分手，我们各自朝的家走去。刚到家，就听到雷声轰轰作响，我知道，一场大雨将至。关起窗户，看着雨点打落下来，我想起颜澈点头的样子。
从那天起，我与颜澈便真的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晃就是三年，直到考入这个镇上最好的中学里。
在这所学校里，颜澈的名字无疑是响当当的。从她入校那一年起，成绩总是年级第一，那样美丽安静的女孩，身边却没有一个朋友，只因为她已经死去的父亲。
我和颜澈在一起，也变的与大家那样格格不入，我们像是学校里的两个异类。每次这个时候，颜澈总是说：“荆棘，对不起！”我却不管不顾，拉着她在校园里走路，从不低头。我叶荆棘向来抬头走路，况且颜澈没有任何过错。
我发誓不允许任何人欺负颜澈，任何人。
我与颜澈每天放学回家时，总要去那条长满野花的铁路上玩。
那是十五岁盛夏的傍晚，我们被一群嬉笑猖狂的男孩围住，又是学校里那群人，他们总是欺负颜澈。在学校不敢横行大闹，竟然堵到这里来。
“叶荆棘，你走开，这没你事！”其中一个叼着烟的男孩大喊。我走上前去，一把护住颜澈，她下意识的站到我身后。那男孩见状，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拽。我的胳膊被他拽的生疼，我一甩手，清脆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那群人怕是气急了，一拥而上，刚要动手。
“住手！”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胳膊一伸，挡在我面前，不说一句话。
“楚天，她……”刚刚拽我的那个男孩蹬着我对他说。
“我知道！”他一下吐掉叼在嘴里的野草。
我抬起头，可他肆无忌惮直视的眼神不敢让我再多看一眼，脸上那道很长的疤清晰可见，那么长的一道疤，在他脸上居然也显得如此和谐好看。
这个时候，颜澈轻轻扯着我的衣角：“荆棘，我们走吧。”
“让开！”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仍不敢再看他的眼神。可他居然收回了挡在我面前的手，我立刻拉着颜澈仓皇而逃。
第一部分如花一样盛大的青春（2）
我讨厌走雨天的路，我的苹果上面都是细细的水珠，咬了一口，因为看到了苹果上留下的血迹，所以扔了那个的苹果，嘴唇出血。头发被雨水淋的像找不到家的流浪狗，透不过气来。颜澈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那些过去和过不去的事情让她无法呼吸，流泪的时候，会觉得疼吧。她像是我前世的一个美丽影子，这样的清晰，无从抗拒的出现，这是命中注定。
与颜澈不在一起时，我也常常会一个人去铁路边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夏天总是常常下雨，好好的天气转眼就变了，我拔腿就往家跑。雨水溅在赤裸的小腿上，冰凉彻骨。
我想要在这个时候跑到颜澈家的小阁楼上去，拿起干毛巾擦干头发，她这时肯定会端来一杯热水说：“荆棘，赶快喝掉，就不冷了。”然后我把手中握着的红苹果给她，看她啃苹果时快乐的笑容。
跑到颜澈家的小胡同口，我看到了空荡荡的胡同里，只站着楚天一个人。那个几天前堵住我们去路的楚天；那个高我们两届因打架生事被学校开除的楚天；那个留着凌乱长发脸上有长长一道疤没有笑容的楚天。他不动声色的走过来，又一次堵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手臂很坚定的将我环住堵在墙角。我瞪着他不说一句话。
“叶荆棘，我喜欢你！”雨点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打湿了额前的头发。说完这句话，他仍旧眉头深锁，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肆无忌惮的看着我，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我渐渐感到他气息的逼近，竟然手足无措的惊慌起来，扭过头去。
“是不是只有为了颜澈，你才肯跟我说句话？否则你总是让我走开。”他不容拒绝的扳过我的头，手指在颤抖，在我准备张口说话时，他温热的唇堵住我的嘴，他舌头抵进舌腔，那是一股温暖强大的力量。那场大雨将一切淹没，手中的红苹果掉落在地。我挣脱楚天，朝反方向跑去。然后听到他在雨里大喊：“荆棘，我真的喜欢你……”
那天，我没有去颜澈家。
此后每一次见到楚天，我都绕道而行，沉默不语。
十五岁的颜澈，只有奶奶相依为命。我从未向她问起过关于她爸爸的事，直到她自己对我讲起。
我们蜷缩在颜澈并不大的小床上，两个人都缩在角落里，颜澈靠着我的肩膀说：“荆棘，爸爸被抓走的那一年，我只有十岁吧。听说妈妈在城里找了别的男人，她告诉爸爸的时候，爸爸疯了一样的拿起菜刀就朝妈妈挥去。奶奶目睹了整个经过，等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爸爸已经被抓走了。一直都没有人保护我，他们都讨厌我，都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只有你，从十二岁那年你带我去铁路边的那一天开始，我才感觉到温暖……”
颜澈说完这些的时候，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可她没有哭。
“颜澈，你一定会幸福的。以后会有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带给你幸福。而过去的事情，都是与你无关的，你要把它们全部忘掉。彻底的，全部忘掉。”
她使劲的点头，和第一次与我说话时一样，坚定又脆弱的点点头。
我又想起楚天那天的那句话：“荆棘，我真的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总是在我耳边回荡。
3在街角看人看累了，我就回家去。和很多人一样，走在街上，我的步伐慢的要命，有时候，像是在散步，和这个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仍旧讨厌雨天，仍旧吃苹果，仍旧是坚韧和固执的性格，仍旧喜欢炎热的夏季，仍旧想念着那个叫做颜澈的女子。
父母告诉我即将搬家到城里的事，我反复对他们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小镇，我想与颜澈在一起。可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所以我始终没有告诉颜澈，我即将离开。我只想与她在最后相处的时间里让她每天都快乐，再快乐一点。
盛夏夜晚的风总是很热，颜澈跑来找我，拉着我像撒野的小鹿一般跑起来，一直跑到我们的铁路边上。坐在野花丛中的颜澈，衬着月色，那样美丽。眼睛在星光下闪动着温柔的光，笑容害羞。
她说：“荆棘，我喜欢楚天。”
长发凌乱的楚天；那个看人时眼神肆无忌惮的楚天；脸上有一道疤的楚天？
“荆棘，你知道吗？从他堵住我们去路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这是我要等的人，是那个能带我离开这里的人。我一直没有安全感，直到他的出现。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觉得安全。只要能够看到他，即使不说一句话，我都心满意足。”
是他吗？是那个对我说叶荆棘我喜欢你的楚天吗？那是个在雨天的墙角处俯下头吻我的楚天吗？是那个每次见到我，眼神无奈但又充满等待的楚天吗？怎么会是他？我的心又为什么会翻江倒海的难过？
颜澈站起来搂着我的脖子说：“荆棘，他会喜欢我么？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点点头。坚定地说：“会！”
第一部分如花一样盛大的青春（3）
去找楚天的那天，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来到铁路边的时候，他已站在那里等我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坐在护栏上晃着腿，嘴里叼了一根路边的野草，长发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看到我来，他一下从护栏上跳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笨手笨脚地站在那里。
“荆棘，你来了。”风吹的他的头发一直往耳朵后面倒，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还有一双真诚的眼睛。
“楚天，我……”我的手心开始出汗，这是一张这样让我沉醉的脸，这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对我说喜欢的人。一晃，颜澈的脸在我脑海里闪过，她倚在床角对我点头的样子。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楚天，请你，请你和颜澈在一起。”
我低下头，什么都不敢看，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一辆火车飞驰而来，打破了寂静。呼呼的风声灌进耳朵里，我闭上眼睛，仍旧低着头。
过了许久，再次抬起头，楚天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铁路边上只有我一个人，和那些随风飘摇的花。
当天晚上，颜澈高兴地跑来对我说，她和楚天在一起了。
离开小镇的那天，颜澈一直跟着车跑，她哭着喊：“荆棘你不可以忘了我，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四处寻找楚天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渐渐，颜澈的影子变成一个小黑点，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关起车窗，眼泪顷刻掉了下来，打在手背上。不一会，被泪打湿的手背涩涩发干，落在手背上的眼泪，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4那个有着凌乱长发男人的眼睛，我再也看不见。可他的影子始终在，没消失，只是在我快要忘记他的时候出现一下，让我又记起他。一个人的回忆翻滚时，想起那个盛夏，是我生命中最初的想念和爱。虽然我的手心冰封一样冷。
亲爱的荆棘：
见信好！
天空原来离我们很近。我今天受伤了，流了很多眼泪。楚天在我身边，他帮我包扎起伤口，可我为什么觉得他离我那样遥远，尽管我很努力的想要走进他的世界里去。
我现在最想念的人就是你了。天下雨了，我想带你回家。我想你赶快来到我身边。
没有你的日子里，总是想哭，然后想到自己哭的嗓子哑掉的时候，像一个会说话的哑巴。楚天总是不说话，他和我在一起时，总那么懒洋洋的坐着。有时候他会问我：“颜澈，荆棘去的那个城市，有没有这里这样蓝的天空？”我就使劲的点头，我在你面前也总是这样点头。我相信你也相信楚天，你们是我那么那么爱的两个人。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开始飞了，在很蓝很蓝的天上，奇怪的是我没有掉下来。我开始有飘飘的感觉，希望蝴蝶会从我头顶飞过。
那些像毒药一样艰难的日子，尘封起来了。明亮快乐的生活，我居然也可以拥有。
你有没有想念我们铁路边上的野花呢，还有那些发烫的铁轨和午后的阳光。夜晚的时候，空荡荡的铁路上只有我和楚天的影子，寂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我和楚天像是两尾孤寂的鱼，彼此靠近，给予温度。他的心始终在别处，在很远很远我无法到达的地方。
那就这样吧，即使这样，我也很快乐。只要我爱他，这就足够了。
荆棘，你好吗？我一直不敢问你这句话。你去了一个很大人很多的城市，那里有没有绵长蜿蜒的铁路？有没有一到夏天就不停的雨天？你的身边有没有一个爱你的人呢？荆棘我很想你，有时候想着想着，我一个人就哭了。楚天也是，我们都这样想你。有一次，我给他看我们一模一样的镯子，那只镯子已经很旧了，可我还戴着它。楚天轻轻地抚摩那只镯子，然后把我抱进怀里。他没有说话，可我知道，他哭了。
我真想把我的生活全部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现在是幸福的。那些点滴的小幸福，我想全部都让你知道。也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开始学着你爬树了，就像你小时候为了帮我拿挂在树上的风筝一样。可我总是很笨，总是爬不上去。
亲爱的荆棘，那么。请你一定一定好好珍重自己，期待早日见面。
在阅读颜澈来信的时候，我已经开始适应在这个城市的生活了，每日匆匆忙忙赶公车上学，然后回家。最快乐的事就是回信给颜澈，我那样想念她。还有楚天，我始终无法忘记，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