袤原驰骋(上)-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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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站于廊下,便立于院中谦虚地道:“在下能得蔡大人赐见,已很荣幸,安敢同席与坐?”
蔡邕笑了起来,亲自下到院中拉住我手,“将军过谦了。此是足下之居,我是带罪之人,得蒙见纳,感激不尽。足下若是执意给老夫难堪,邕只能告退。”
我跟他一起走进厅中,一边笑道:“蔡大人于文学、书法上有惊人成就,晚辈后学末进,又偏是于此一窍不通,怕是与大人谈了,会被赶了出去。”
这倒是我的心声。荀攸尚好,跟郑太、何这些人在一起,每每长论不休,偏都是文绉绉的,弄得我难过欲死。听说蔡邕才学一流,此时有才学的人无不子曰诗云,无一句不让人头大,因此首先打好预防针。
蔡邕笑道:“能当着伯喈之面,自承其短者,恐怕除将军,无第二人也!老夫虽有薄名,却耻作伪,故而常闭门谢客,以免惹来无数烦恼。”
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情,微笑道:“蔡大人博学多闻,于辞章、数术、天文、音律无所不通,才高八斗。大人为海内仰慕,追随请教者众多,也是情理所然。”
蔡邕微微一哂,正色道:“将军如此盛赞,莫非也要蔡邕赐字、曲吗?”
我连忙欠身,“晚辈不敢。粗鄙之人,得此亦无他用,只能作价而已。如此暴殄天物,不如不取。”
蔡邕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拈须笑道:“深谢将军为伯喈出言,此恩蔡家决不敢忘。”我不禁大愧,忙将杨彪以我名请赦命之事说了。蔡邕不由得更是点头,道:“邕早知如此。将军不专揽功劳,足见胸襟气量。”又顾屏风之后道:“文姬我儿,出来与将军相见罢!”
我心下一震,转头望去。只见屏风之后转出一女,做少妇打扮,其容色清雅,相貌端庄,盈盈施礼道:“妾蔡琰参见虎骑大将军,请恕妾潜听之罪。”
我连道无妨,正容肃坐。谈论了片刻,蔡邕忽地哈哈一笑,道:“我儿且在此作陪,老夫十分困倦,要先行告退了。”我不知他是何意,慌忙相送,蔡邕却连连推辞,负手而去。
蔡琰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旋即低头微笑起来,“家父性情不拘小节,请将军万万包涵。”
我也微感诧异,却不敢放肆。起身回礼道:“无妨。在下可不敢以将军自居。夫人名噪一时,颜鹰亦素有耳闻,时常听内子等提起。”
蔡琰很奇怪地看着我,面色更是一红,“不知将军如何得闻妾名?”
我揖首道:“夫人所交挚友,现下正在我军营中。夫人之事,都是此人转告而得知的。”
蔡琰见我说话隐晦,微一皱眉,道:“将军是否可赐告此人名姓?”
我见隐瞒不得,叹息着道:“请夫人守口如瓶。此人乃我军师将军建功侯李宣,字少君。夫人可曾听说?”
蔡琰一怔,惊道:“原来少君尚在,文姬苦寻不得,还以为她已命丧贼手。”她作礼道:“定是将军倾力相救,她才会脱险,妾感激不尽。”当下又问起李宣之事,以及她为何成为我的军师。我从头到尾一说,蔡琰不禁连声叹息起来。
我笑道:“夫人与军师有深情厚谊,军师每每提及夫人,都十分慨然,可恨不知下落,无法与夫人联系。哦,听军师说夫人乃抚琴圣手,音律所长,还在内子孔露之上。”
蔡琰怔了怔,轻轻笑道:“原来灏国公主为将军所纳。孔、李二人俱精六艺,琴技超乎文姬太过,妾又怎敢当‘圣手’之名?难得将军雅兴,妾也正欲献丑,以答谢将军维护家父之恩。”
我见她气度姿容,果真如李宣所说,不禁大生爱慕。自然我得竭力克制,否则弄出点麻烦来,恐怕要被众夫人剥皮呢。我暗暗好笑,心道:现在连清儿都不在,简直是放任自流,我要是乱来,罪名归于谁的头上好呢?不敢再往下多想,我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夫人如感恩戴德,便太多虑了,我颜鹰还不至于是这样浅薄的人。”
蔡琰闻言,轻轻微笑道:“妾触怒将军,还望恕罪。”便归屏风后取来一琴,置于几上,又复长跪下来,盈盈道:“便以此一曲,为将军赔罪罢。”
我发觉跟这样的女人根本讲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默然不语。蔡琰淡淡一笑,道:“妾此曲名《阳春白雪》。”
一时,沉浑悦耳如天籁之声,铮铮响起,其音袅袅,清脆舒展,使人如沐春风。蔡琰十指如葱,轻轻拨弹挑捻,曲若行云流水,余音绕梁。我见她一颦一笑,已称极致,不禁愣愣地看起她来。一曲弹完,竟连鼓掌都忘记了。
蔡琰复抬起头来,见状脸红耳赤,又复垂首,“让将军见笑了。妾之琴艺恐怕与才貌冠绝天下的灏国公主无法相提并论。”
我这才苏醒过来,掩饰般地哈哈笑道:“客气,客气!琰夫人一曲终了,在下魂魄却尚未归窍,可见夫人琴艺已可称天下第一了。”
蔡琰见我如此解释,不禁很是害羞,淡淡一笑,“将军过誉,妾实不敢当。至少,家父琴艺不在文姬之下,又善为奇音,妾常自叹不如。”
我哈哈大笑,“蔡大人曲高和寡,已是前辈,我们又怎能望其项背呢?”
蔡琰听我赞她父亲,也颇满意,徐徐道:“家父寓琴于心,故谓之‘心’声。尝至邻家酒宴,有客鼓弦,家父在门外试听,惊曰:‘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返。其仆告主,主人来追,问明其故,莫不怃然。弹琴者曰:‘我向鼓弦,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唯恐螳螂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家父方释而笑。”
我听得悠然神往,敬佩道:“此事恐非令尊不能为之。蔡大人满腹经纶,才识渊博,我是拍马也赶不上啦!”
蔡琰轻笑道:“将军过谦。足下之才,素为国家所重,世人赞誉将军有孙吴奇变,白起韩信之谋,吴汉贾复之勇,当之无愧。”
我脸一红,连忙谦让了几句。当下又论及经文、诗书,困乏欲死,但蔡琰亦每每被我不经意的言语所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后来实在支撑不住,才主动请辞,回房休息。我忖道:蔡文姬果然不错!可惜相处久了,比跟李宣在一起还令人头大。算了,别胡思乱想了。真像被催眠过一样,唉……
注释:1指光武名臣之一的胶东侯贾复,其人武猛无匹,在刘秀军中名重一时,惯常指挥皇帝亲御部。
上卷 大隐于朝第三章 翰苑名媛(1)
何、郑太、荀爽等整日秘密往别院跑,与会蔡邕。我也乐得轻松,让他们权且充当主人。当然,我亦数召尹晏议事,给他讲明种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以及如何应急处理,相信这方面没人比得上我和小清更在行。
别院家将已有二百五十名,尹晏总事,一应用度等亦由他安排。我不把卢横跟他放在一起,一方面是摆出完全信任的样子;另一方面也看看他的水平如何,以决定他以后的晋迁。
一晃好些天过去。
这些天蔡琰亦经常来请,以李宣之名见召,令我十分困惑。我总想:她以后怎么样了呢?然而我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是个著名的文学家、音乐家、诗人。但是,我发现在种种光辉的头衔下,蔡琰其实是个文弱女子,而非圣贤。她知道我不喜谈论经书、辞赋,就闭口不说,而是说些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她思维清晰,是少见的辩论高手,我亦甘拜下风。实际上每次来之前我都忐忑不安,既想见她,又觉得不能见她。而且,我自感彼此都在深深坠入情网,两情相悦,就差没有捅破那张窗纱而已。
一日聊起李宣,蔡琰笑道:“少君持正庄重,很难相信她竟会接受军师封号,为将军驱使。”
我苦笑,“你不信也没办法,反正她现在就是军师。而且我不在时,她领导全军,代行将军事。”
蔡琰掩嘴笑道:“阁下率性,文姬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呢。”忽地脸孔一红,“不知为何,妾常常想起少君此时光景,她得以陪伴将军左右,实在是很令人羡慕啊!”
我大吃一惊,顿时脸红耳赤,讷讷地道:“这……夫人说笑了。军师嫁与建威将军司马恭,两人恩恩爱爱,这才是令人羡煞!”
蔡琰见我失措,也垂头不语,半晌才道:“不妨文姬弹奏一曲,请将军倾听。”
我微微点头。她也不再看我,取琴置于几上,微拨琴弦,便即发出动听美妙的音符。我微感惊讶,那一次她弹完琴后,便很少在我面前论及音律,却不知今天为何突然又有雅兴了呢?
此曲我从未得闻。她弹完之后,我笑道:“夫人此曲真妙!不知有何称谓呢?”
蔡琰面带羞色,嗫嚅着,忽而又脸色通红,眼眶内竟似盈有泪珠。忽地颤抖起来,起身掩面而去,唯独将我一个人留在厅内,呆呆地不知所措。
我愣了好一会儿。片刻,才听得廊下有人在哈哈大笑,朝外看去,却是荀攸来了。他先自拱了拱手,进来互相寒暄已毕,这才道:“颜兄果真不通音律!唉,公达真是羡慕,像蔡文姬这样出色的女子,也忍不住向颜兄以琴示意了呢……”
我惊问:“你胡说什么呀?”
荀攸大笑,“我在厅前流连不去,正是听到琴声。此曲乃当年司马相如所奏之《凤求凰》,以表思慕卓文君之意。文姬以此自代,反来求汝。啧啧,真是羡煞人也!”
我完全傻掉,半晌才道:“她……她真有此意?她不是知道我有妻小的吗?”
荀攸恍若未闻,正容道:“蔡琰精音律、辞章,才伦名雅,将军何不遣人提亲?一来其父望族,天下知名,联姻有利颜兄功业;二来使颜兄亦可跻身士家之列,不愁无人归附;三来也彻底洗刷‘鼠尾’之羞,扫清从宦之讥也。一举数得,还请颜兄速速定夺!”
我连连摇手,颤声道:“不,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荀攸叹了一声道:“何故矜持?颜兄若是怕嫂夫人怪罪,公达与拙荆可代为求情。此事百利而无一弊,况且蔡琰又属意颜兄,两情相悦,怎不是件大大的美事?”
我使劲摇头,良久才道:“荀兄,请让我再想想罢。我现在心乱如麻,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并非矜持,实在是,实在是……”
荀攸见状,欲劝不能,也不好多说,轻轻喟叹而出。
我一时茫然,忖道:这些日子跟她朝夕相处,说我不喜欢她,那是骗人的。唉,可惜她太过有名,就像曹操、张辽,我是绝不敢收来以为己用的。荀攸何尝不是如此,我相信当年只要说一声,他必然就会跟我走的,可我敢吗?
我失魂落魄地走向院外,又在庄内莫名其妙地转悠着,想到蔡琰临去之时那幽怨的眼神,浑身如遭雷击。她的魅力无可比拟,又清雅绝伦,是那种一看就令人无法自拔的女人。我自问不是柳下惠,但我又痛恨自己不该沉迷其中。如果当初一开始就说清楚,便不致有那么多事的吧。当我心里矛盾迭生时,竟还不知进退,与她朝夕相处、谈笑不羁,难道我是故意的?
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放浪。小清一不在身边,就拈花惹草起来,我还是不是人?如今照顾三位妻子,已是分身乏术,哪有力气再娶别人?
长叹一声,忽然觉得如此时小清在此,什么问题恐怕都能解决。
忽然,卢横从前院赶来,手捧飞鸽。“主公,西海急传!”
我沉着脸,愣愣地点了点头。接过那布条,是许翼代李宣急发的军事情报:十月辛卯,汉阳王国率韩遂、马腾起兵十万,从渭西出发,顺流而下,舍北路县而从南路直取关西重镇陈仓。李宣以为此乃重夺峄醴的好时机,请求发兵。
我理了理脑中混乱的思绪,吩咐取图。对照情报,我细细研究了王国等此次的举动,顾谓卢横道:“王国称合众将军,其实草寇而已!韩遂等推他为首,实是要此人当个傀儡罢了。现在他又不甘心受制于人,倾军去攻陈仓,真是太可笑了!”
卢横道:“王国重兵在握,右扶风兵少,恐怕陈仓未必能够守住。以末将浅见,贼兵欲取吴岳南道,必是图取西京,以便入主关中。陈仓乃关西重镇,若得控之,则可屯驻大军关内,与东京遥遥对峙。此番若不遣军速援,恐怕陈仓难保。”
我摇头,又轻轻皱了皱眉,“陈仓守将是谁?”
卢横道:“听说是扶风都尉孙奋。”见我微怔,再禀道:“此人即泥阳之战前,独与七百士卒守漆垣的左冯翊丞,后率众死战,全军覆没,为李文侯所得,不肯降,伺机逃归。”
我点点头,道:“原来是故识了。有此人在,以陈仓险固,安能有失?王国举众兵围坚城,兵家大忌,此次必败无疑。要是我来打,必定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陈仓,另一路却疾出雍、二县,收取粮草、屯兵备荒,然后再俟机图武功、美阳。这样既可安然抵挡朝廷大军,又可围住陈仓,无须攻取,只需待其粮草用尽,就可胜券在握了。”
卢横听我这样讲,也颇觉有理,“嗯”了一声,道:“若是王国败归,恐怕于我等亦无利处。那么,这次是否还要派兵呢……”
“当然了!”我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韩遂肯冲锋陷阵,我们岂能不跟上赚些便宜?现在我们在西羌境内,不至为王国、皇甫嵩等人所忌,因此一个小小的峄醴,他们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卢横便告辞,速去发信。
我放下此事,不由得又想到文姬身上,不觉心中苦叹,却无计可施。忖度半晌,才命婢子带话给她,就说我暂且告辞回城,若有事派人送信来即可。
上卷 大隐于朝第三章 翰苑名媛(2)
※※※※
穿戴整齐,化装过后,我回到光禄勋官署办公。奇怪的是,这时候竟然还没人清楚陈仓危急的消息,我连问几人,都摇头不知。我一下还以为自己消息失误,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这信竟也有鬼,莫非西海或熊戎地又有什么变乱了么?
我心下不由得着慌。离开军队远了,天天都担心再出现高敬那样的事情,我祈祷众位好友、亲眷平安,一面责怪清儿: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写信呢?叫别人代笔,多让人担心啊!
我焦急地离开署衙,往永和里宅邸行去。忽地,几骑驿马从西面长嘶着奔来,马上骑士红帻紫服,都做驿站的使者打扮。那些马跑得快极,几人都在大叫:“军府公函!让——让——”
我心头一动,看得出他们正往大将军府奔去,暗道:难道是战情报告吗?怎么比我的情报来得还慢?
又往家的方向紧走几步,我这才想起:我的消息是飞鸽传来的,而官府的消息却是靠人、马一站一站接力过来,当然还是鸟快!想通此节,我不禁大喜,也顾不上召唤卢横了,自己便先往将军府行去。
好不容易赶到府门外,正碰上何进车马十余乘,急急从中门驰出。大将军坐在小使车上,看见我匆匆走到,不禁讶然道:“刘大人,这是往哪里去啊?”
我拱拱手,“老夫闻得西面风声,不知虚实,特来军府看看。”
何进嗯了一声,命人将我“搀扶”到后一辆车去,“本将军正要到宫里面圣,汇报此事!刘大人的消息来得好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