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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5843-鲁迅其书:一部断代式的研究史料的好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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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悲愤疑惧的神情。”这几笔勾勒,也把一个被中国封建制度扭曲了而又不肯屈服的灵魂,和盘托出来了。还有《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原来他是一个短小瘦削的人,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气里发光。”也是“写眼传神”的。然而,眼睛虽然重要,却不是表现特征形象的惟一手段,《故乡》中对于杨二嫂的描写,先是传来“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的“一种尖利的怪声”,接着,“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象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这个“细脚伶仃的圆规”,不也是对人物外貌特征的精练描写么!写景也是一样,“空中青碧到如一片海,略有些浮动,仿佛有谁将粉笔洗在笔洗里似的摇曳。”《白光》。“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社戏》。这都是以寥寥数笔,把一幅绝有特色的风景点染出来。它们像优美的水墨画,有一种淡雅、简练的美。    
    鲁迅小说的简练,归根结底是语言的简练。鲁迅在一封信中说:“语文和口语不能完全相同:讲话的时候,可以夹许多‘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之类,其实并无意义,到写作时,为了时间,纸张的经济,意思的分明,就要分别删去的,所以文章一定应该比口语简洁,然而明了,有些不同,并非文章的坏处。”《且介亭杂文·答曹聚仁先生信》。鲁迅在叙事、抒情时,语言简练到不能再简练的地步。例如在《风波》里,赵七爷在张勋复辟失败后的表现,只用七斤与七斤嫂的一句对话便交代了:“我想皇帝是一定不坐龙庭了。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店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辫子又盘在顶上了,也没有穿长衫。”再如阿Q的受刑,作者也只用几十个字交代了:“‘救命,……’然而阿Q没有说,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至于《狂人日记》第六段,描写狂人对于赵家狗叫的反感而畏惧的心情,只有两行话:“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懦,狐狸的狡猾,……”这最后的一行,运用的是“意象迭加”的手法。近代西方的象征主义者,认为这是他们创造的一种新颖手法;其实,像“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这种“意象迭加”的作品,在中国诗歌中是早已有之了。它是用最简练的语言文字,去体现最丰富的意象内容。因此,简练正是丰富,赅约正是广博。把几组简练的意象,用不可见的内在逻辑加以焊接,会使人产生跳跃的、活泼的联想,生发出自由的、驰骋的想象。由此可见,简练的美学功能是多种多样的。它使艺术品同时获得既明确,又含蓄;既朴素,又丰富的多种品格。艺术的成功,离不开简练。任何大师都熟谙一个奥秘:“简洁是艺术的姊妹。”鲁迅是大师,他因此掌握了简练的美。


《鲁迅其书》第一部分鲁迅小说的几个美学特点(4)

    排除了悲观、痛感的悲剧美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说就是写在纸上的人生戏剧。人生戏剧的两大类型,是悲剧与喜剧。鲁迅的小说兼有这两种类型。由这两种类型体现出的“悲”与“喜”,是我们研究鲁迅小说时,不能不注意的两个美学范畴。    
    悲剧题材在鲁迅小说中占有的比重,是人们有目共睹的。《药》、《明天》、《白光》、《祝福》、《在酒楼上》、《长明灯》、《孤独者》、《伤逝》,等等,都是悲剧性的故事。它们示人以悲,却又感人以美;它们是哀痛的艺术之花。    
    为什么悲剧产生美感?悲剧的美感机制在哪里?迄今为止,美学家们仍无统一认识。照我看来,悲剧是前进力量的崩殂,是理想事物的毁灭,是美好生机的夭折;准确地说,悲剧是各类含有正面素质的人物(从伟大人物直到转变中的落后人物),在历史不允许取胜的情况下,或虽然能够取胜但反面力量相对强大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灭亡。悲剧都是冲突的产物,是正反两种社会力量冲突的产物。悲剧的升华是悲,是美的殒灭之悲;但悲剧的净化是美,是排除了悲观和痛感的美。准确地说,悲剧的美感机制在于:悲剧人物的精神之美、事业之美,以及作者给予艺术评价时的思想之美。因此,悲与美相关联,悲是美的范畴。真正的悲剧不悲,真正的“悲”也不悲,它们是对悲观主义的反驳,是对美的规律的肯定。悲剧美的极致,是鼓舞人们起来斗争,为消灭悲剧的社会根源而斗争。    
    作为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和文学家,鲁迅深刻地理解悲剧的实质。他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是很透辟的见解,与我们上面所说的意思基本相同。而鲁迅在他的悲剧性小说中,正是做到了这一点:“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应当注意的是,鲁迅在悲剧的创造上有几个独特之处。第一,由于鲁迅从事文学活动的目的是“改革国民性”,所以他的小说创作,大抵不是以伟大的英雄人物,而是以有弱点的普通人物为对象的。鲁迅笔下的悲剧,几乎都是普通人物的悲剧。在新年“祝福”声中死去的祥林嫂,是地主家普通的女佣;在未庄“革命”之日冤哉枉死的阿Q,是农村中普通的雇农;在“孽风和毒焰”中悲惨毁灭的子君,是普通的知识妇女;等等。他们的身上有太多的弱点,冷酷的人生难以容许他们存在。所以,这一类小说的悲剧美,主要地不是由悲剧人物本身的精神美点,而是由作者的美学评价中体现出来的。第二,由于悲剧人物大抵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而鲁迅又从“改革国民性”目的出发,对之采取善意批评的态度;所以,鲁迅的某些悲剧小说往往夹带有喜剧因素。《孔乙己》、《阿Q正传》这几篇小说,乃是悲喜剧交融的边缘题材。小说中的孔乙己和阿Q,本来是喜剧性的人物;但他们无法挣脱社会的桎梏,不得不走向悲剧的毁灭。因此,我们对他们发出的是“含泪的微笑”,悲剧的美感中掺进了喜剧的美感。第三,鲁迅在“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时,掌握着审美阈内的分寸感。他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凶残的、流血的,引起人痛感的场面,代之以折光后的含蓄的形象。无论是阿Q与祥林嫂的死亡,他都这样做了。比较明显的是《药》里面革命者夏瑜的被斩,作者虽然竭力去渲染氛围,但却不去正面描画悲惨的瞬间。夏瑜的就义,是通过华老栓与刽子手康大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细节来交代的。于是,排除了“恐怖”的悲剧美,反而增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第四,鲁迅的悲剧小说,多数也是与悲观主义绝缘的。在他早期写的《药》中,虽然有着他自己的“安特莱夫式的阴冷”,但夏瑜墓上的花环,从墓上飞走的乌鸦,还是杳冥中希望的象征。《故乡》的收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思想;月光下的路在向前伸延,作者把宏儿、水生托付给未来。《长明灯》中的放火者,尽管被永远地囚禁了,但结末却是孩子们呼应的歌声:“……火火火,点心吃一些,戏文唱一出。”《孤独者》中的魏连殳,死后“含着冰冷的微笑”,它使人联想到一匹嗥叫的“受伤的狼”,“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我们还要看到,《伤逝》并非单纯地“伤逝”;一切都逝去之后,涓生毕竟喊出了这样的声音:“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由此可见,在鲁迅的悲剧小说中,反抗的音响是一篇比一篇强了。“文学是战斗的!”鲁迅的诗神不是悲哀的安琪儿,而是“举起了投枪”的战士。所以,鲁迅创造的悲剧美,最后就化为执著人生的、战斗的激情。


《鲁迅其书》第一部分鲁迅小说的几个美学特点(5)

    为了“同过去告别”的喜剧美    
    我们最后要分析的是鲁迅小说的喜剧因素问题。喜剧是一个美学范畴;“喜”是一种美感形式。喜剧的美感机制,正像悲剧的美感机制一样微妙。全世界的美学家,现在还在争论这个问题。照我看来,喜剧既产生在肯定美好生活的时刻,也产生在否定丑恶生活的时刻。前者形成肯定性喜剧,后者形成否定性喜剧。在肯定性喜剧里,“喜”的基本形态是幽默、诙谐或戏谑;在否定性喜剧里,“喜”的基本形态是讽刺、讥嘲或闹剧。喜剧必须伴有笑声,笑声则又伴有美感。可见“喜”的物化形式是笑,“喜”的意识内涵是美。人类的笑,既有生理基础,也有心理基础。但是人们为何要发笑呢?    
    喜剧中的任何笑声,都与滑稽有关。滑稽也是个美学范畴,它总在内容与形式对比失调时出现。所以,滑稽也有两种类型:肯定性滑稽与否定性滑稽。肯定性的滑稽是:本来是美好的、正常的、充实的内容,却通过丑陋的、异常的、渺小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安徒生童话中的丑小鸭、《白雪公主》中的小矮人、《唐知县审诰命》中的唐知县等等)。否定性的滑稽是:本来是丑恶的、空虚的、渺小的内容,却硬要通过美丽的、庄严的、雄伟的形式而显现(例如《死魂灵》中的罗士特来夫、《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卓别林演的“大独裁者”等)。滑稽是笑的始原,是喜剧的构造元。当人类一知道审美,可能就认识了滑稽。所以,喜剧和悲剧同样古老;然而,喜剧却会比悲剧更为兴旺。马克思说得好:“全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阶段是它的喜剧。……历史为什么这样运动呢?就是为了使人类笑着同自己的过去告别。”马克思:《黑格尔法律哲学批判导言》。在未来人类社会里,悲剧的成分会越来越减少;但是,人们却不会减少他们的笑声。    
    遗憾的是,鲁迅的一生都处在悲剧的时代,从而他的小说,就主要是在表现讽刺性喜剧——否定性喜剧。鲁迅是这样阐明喜剧本性的:“喜剧将那些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坟·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将那些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也就是用艺术形象,把美丽、庄严、雄伟形式后面的丑恶、空虚、渺小的内容抖搂出来。这就造成滑稽,也造成了喜剧。    
    问题在于,鲁迅小说中的喜剧人物,不仅包括无可救药的剥削阶级分子,还包括不觉悟状态下的劳动人民。为此,鲁迅对喜剧手法又做了细致分类:(一)热讽。鲁迅认为,对人民身上的缺点也可以讽刺。“讽刺作者虽然大抵为被讽刺者所憎恨,但他却常常是善意的,他的讽刺,在希望他们改善,并非要捺这一群到水底里。”《且介亭杂文二集·什么是“讽刺”?》。因此,热讽实际上是热情的、善意的批评。(二)冷嘲。鲁迅说:“如果貌似讽刺的作品,而毫无善意,也毫无热情,只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那就并非讽刺了,这便是所谓‘冷嘲’。”《且介亭杂文二集·什么是“讽刺”?》。根据这个观点,冷嘲是以讽刺形式出现的摧毁性的批判。(三)幽默。鲁迅在评论马克·吐温时说:“他的成了幽默家,是为了生活,而在幽默中又含有哀怨,含着讽刺,则是不甘于这样的生活的缘故了。”《二心集·〈夏娃日记〉小记》。〖ZW)'这就是说,幽默也是善意的,它的讥刺有笑声,也有苦味;它可以用来讽人,也可以用来自嘲。(四)玩笑。鲁迅在好几个地方谈过“玩笑”、“打诨”、“说笑话”,他认为,“非倾于对社会的讽刺,即堕入传统的‘说笑话’和‘讨便宜’。”《伪自由书·从讽刺到幽默》。可见玩笑的本质是无意义的滑稽,是滑稽的庸俗化。    
    鲁迅的这些分析,与我们上面对喜剧手法的分析不尽相同。但我们要尊重这些分析,因为它是鲁迅的创见。事实上,这几种喜剧手法在鲁迅小说中都能找到。鲁迅刻画了孔乙己的迂腐可笑、人穷志短;明明因为偷书挨了打却还要用“君子固穷”来解嘲;明明连个秀才都未考取,却还要“多乎哉,不多也”地咬文。鲁迅刻画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明明自己在打架中吃了亏,却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从精神上出了气;明明自己画供时连个圆圈都画不圆,却用“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的思想安慰了自己……凡此种种,都属于热讽一类,因为鲁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给予了善意的讥刺。鲁迅揭露了四铭的虚伪:一面以卫道者自居,一面却对年青的丐女滋生了淫猥的念头;一面在儿子面前大摆威风,一面被老婆骂个无言答对。鲁迅也揭露了高老夫子的卑猥:一面“对世事很有些不平”,一面却又“打牌,喝酒,看戏,跟女人”;一面“骤慕俄国文豪高君尔基”而改名高尔础,一面又和烧香扶乩的人鬼混……凡此种种,应归入冷嘲一类,因为鲁迅是以卑视的目光对他们给予无情揭露的。鲁迅在《风波》里描画了愚昧的一家农民:九斤老太只知谩骂“一代不如一代”;七斤一听到复辟的传闻就为自己无辫子发愁,七斤嫂就因之而怕得要死。鲁迅还刻画了一个幻想与实际严重脱节的“幸福的家庭”:想当作家的丈夫,殚精竭虑地构思一个理想生活的图卷;一旁的妻子却用劈柴、白菜、打骂女儿的喊声,驱走了他的美梦……凡此种种,可列为幽默一流。因为作者对自己的同胞善意讽刺时,其中夹杂有淡淡的哀愁。此外,鲁迅在《离婚》里写了什么“屁塞”和“水银浸”;在《补天》里写了个女娲胯下的“顶着长方板”的卫道士;在《理水》里竟出现了“古貌林!”“好杜有图!”“OK!”一类的外国话……凡此种种,概可谓“玩笑”与“打诨”。因为作者是信手拈来,单纯博人一噱的。    
    由此可见,鲁迅小说中的喜剧美,第一个特点是表现手法的多样。冷嘲热讽,兼收并施;谑浪笑傲,随心所用。这就构成喜剧手法上的“杂多的统一”。第二个特点,那就是讽刺的真实性问题。鲁迅一再强调:“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他根本不是挖空心思,凑泊奇闻而成滑稽;恰巧相反,他但将生活实事揭穿,一变而为讽刺。因此,鲁迅小说的喜剧美是典型的,有生命力的。第三,鲁迅有一个伟大的心灵。他写小说的全部目的,是为了改变旧社会,让人们笑着同过去告别。因此,鲁迅小说的喜剧美,含蓄着道德的力量,闪烁着理性的光辉。    
    实际上,鲁迅小说的一切美点,都来源于伟大的心灵之燃烧。鲁迅是伟大的、无私的爱国者。在20世纪初,没有人比他对中国的命运考虑得更深刻了。在他的身上,兼有智者和诗人两重身份。他像智者一样汲求真理,又像诗人一样召唤未来。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召唤者、启蒙者。“五四”前后,当他用进步的思想之光照亮中国“铁屋子”的时候,他成了20世纪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由这样一颗心灵产生的美,是永存的。    
    (选自《鲁迅诞生一百周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选》)


《鲁迅其书》第一部分《呐喊》《彷徨》综论(1)

    《呐喊》和《彷徨》的研究在整个鲁迅研究和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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