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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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曾一致攻讦其为新独裁者。今番故意奠立此一分权制,或借以表白而已。
(二)
第四集团军的编制是直辖第七、第十八、第十九军等基本部队,以及唐部改编的各军。我既担任总司令,白崇搏也奉派为第四集团军前敌总指挥。四月中旬,整编就绪,乃由白崇禧率领李品仙第十二路军,沿京汉线北上,参加北伐。
那时,北伐战事已接近尾声。(北洋军阀中所余的唯一实力派张作霖,已无心恋战,华北传檄可定。)先是,当我军于十六年底发动西征时,孙传芳残部仍在津浦线蠢动,有乘视西征时向南京发动反攻模样。军事委员会为减少后顾之忧,乃决定同时命令何应钦率第一路军,循津浦线继续北上。十月中旬。何应钦部遂向徐、蚌及淮河两岸发动攻势,并电约冯玉祥自陇海路东进,会攻孙军。
孙军一经接触即向北溃退。十一月十六日我第一路军遂克复蚌埠。时直鲁军张宗昌部向孙传芳增援,自徐南下反攻。双方相持经月,我第一路军卒于十二月十六日克复徐州,俘获甚众。以故,当我西征军事结束时,何部正抵徐州待令,北伐战事也暂告一段落。直至十七年春初,蒋总司令复职,四个集团军重行部署之后,才继续发动攻势。
完成北伐的最后阶段的战略部署,大体上以第一集团军沿津浦路北上,循泰安、济南、沧州而直薄天津。第二集团军则任京汉路以东,津浦路以西地区的攻击任务,自新乡向彰德、大名、顺德一带北上,右与第一集团军,左与第四集团军联系,会攻京、津。第四集团军则循京汉路,经郑州、新乡,向正定、望都一带集中,直捣保定和北京。第三集团军则自太原循正太路,出娘子关,截断京汉线,北上与第四集团军会师北京。
此时敌军应战的策略,系以张宗昌的直鲁军与孙传芳残部据守津浦线,以阻截我第一集团军的北进。奉军主力则后撤,以缩短战线,并以保定为轴心,向西线集中,拟乘我第四集团军尚未到达正定时,一举将我突出的第三集团军包围歼灭,然后回师截击其他各路革命军,以达其各个击破的战略目的。
我军攻势系于十七年四月中旬发动,第一集团军贺耀祖、方振武两军于五月二日克复济南。孰知日本山东驻屯军福田师团,竟出兵阻扰,围攻济南。蒋总司令不欲与日军扩大冲突,乃派交涉员蔡公时及随员十余人到福田师团部交涉,希望和缓此一严重局面,不料蔡等竟为日军所枪杀。我军迫不得已,忍辱乘夜突围。日军旋在济南城恣意捕杀平民,遭难者数千人,酿成”五三“济南惨案。第一集团军贺、方两军自济南脱险后,协同一部分友军绕道鲁西,越黄河,北进占领沧州、德州,因之颇受稽延。时我三、四两集团军已克京、津,第一集团军遂未续进。
攻势发动后,第二集团军冯玉样部防区并无强敌,本可兼程而进,惟冯氏却稽延不进,并撤回原驻博野、安国一带的部队,仅留置少数骑兵警戒前线地区,冯军既无意急进,我第四集团军尚远在豫南,奉军乃得乘隙实行对阎锡山第三集团军的包围。五月中旬,阎部几陷入三面被围中,阎锡山见形势危急,乃电请冯玉祥迅速北上解围。孰知冯玉祥不但不派兵赴援,反而通令所部,略谓”不遵命令擅自退却者,枪决!不遵命令擅自前进者,亦枪决!“他意在禁止其驻在京汉线上的部队,擅自北上,解阎部之危。冯氏此项通令,后来在北伐军中传为笑谈。因在向敌人发动总攻时,”擅自前进者,枪决!“实是骇人听闻。
冯玉样见友军危难而不救,实在出于意气用事,欲报阎锡山的旧恨。原来当民国十四年冬,冯军在南口战败西撤时,阎锡山曾应吴佩孚、张作霖之请,陈兵晋北,企图腰击冯军。因而冯氏怀恨在心,得机乃一泄私愤。
冯玉祥既不赴援,阎锡山在危急中,无以为计,适白崇禧率叶琪第十二军乘车赶到定县、新乐一带增援。奉军由其飞机侦察,知我第四集团军已赶到,乃改变计划,向关外撤退。我军即乘势追击,于五月三十一日克复保定,并向北京挺进。
我第四集团军原定于四月底在武汉乘车北进,惟以车少轨坏,运输困难,乃由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率第十二(叶琪)、第三十(魏益三,河南收编)、第三十六(廖磊)各军,及第八独立师(刘春荣)先期北上。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运输,先头部队第十二军才抵正定附近。五月三十一日克复保定后,乃沿京汉路直捣北京。第三集团军也于六月一日占领宣化、花园,向怀来追击。第二集团军也向高阳、雄县、永清、固安、河间挺进。第一集团军同时占领沧州。概未发生激烈战斗。
各路大军齐头并进,孙传芳知大势已去,乃于六月三日通电下野。所部归郑俊彦统率,向革命军输诚。张作霖不敢恋栈,于孙氏下野的次日,偕吴俊陞等文武官员出关,车至皇姑屯,被日军河本大佐预埋的地雷炸死。所部奉军仍由”少帅“张学良统率,继续向关外撤退。六月八日我军遂进占北京。六月十一日阎锡山、白崇禧联袂进入北京。
唯此时张宗昌所部,除徐源泉率万人归顺中央外,尚有三万人稽留于冀东一带。本拟随奉军撤入东北,但是奉方因宗昌部队纪律废弛,恐其反为东北之累,故不让张部出山海关。宗昌所部乃麋集于滦东一带,要求我军收编,同时准备作困兽斗。此时蒋总司令与我已抵北平,知该部已无可改造,乃令白崇禧率第四集团军及第二集团军鹿钟麟部,第三集团军商震部进剿。不久即全部缴械肃清,驰名一时的大军阀张宗昌遂一撅不复起了。
在此期间,东北张学良也派遣代表入关,接洽服从国民政府。于是,东北显无用兵必要。北伐至此,乃大功告成,军事上所余的,只是一些善后问题,有待处理了。
第五编:从镇南关到山海关—北伐回忆
第四十一章:善后会议与东北易帜
(一)
在我国历史上,凡是大兵之后,善后问题总是难处理的。北伐完成,自然也不能例外。
平津克复时,由于中央任命文武官员实际上均为蒋先生一人所操纵,有欠公允,致心怀怨恚。而表示沉默反抗的,便是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因直隶(旋改称河北省)、察哈尔两省及北京(旋改北平)、天津两市的光复,实系第二、三、四各集团军协力作战的战果。然战后中央政府对光复地区地方军政机关人事的安插,除第四集团军保持一贯作风不荐人外,几乎全是阎系人物,冯玉祥仅分得北平特别市市长和崇文门统税局一所。此税收机构原为北京政府历任总统私人占据的肥缺,每月收入约二十万元。这数目对拥兵十余万的冯玉祥说来,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面对坐拥河北、察哈尔两省暨平、津两市的阎锡山,难免感觉不平,因而发生怨言。
蒋先生这种措施,事实上也是一种权术。意在挑拨本已互相嫉忌的冯、阎二人,使其发生龃龉,以便控制。阎锡山对蒋先生的厚己固然感到心满意足,但是久历官场的冯玉祥,对蒋先生的用意岂有不知之理。因此他对阎氏尚无甚恶意,而对蒋先生的运用诡谲伎俩,却积愤很深。
因此蒋先生于六月中旬,电邀我和冯、阎到北京举行善后会议时,冯玉祥遂托病复电不来参加,并电令其驻汉口代表李鸣钟向我解释,希望对他原谅,顺便探测我对善后会议的态度和意见。冯氏此时坐拥重兵,虎踞西北陕、甘各省和中原河南四战之区。他的消极态度,不特对蒋先生而子上极为难堪,而中央政令在全国即将统一之时,遭受极大的阻力,尤损威信。
冯氏的消极抗命,就事论事,也情有可原。因冯军所驻西北各省均极贫瘠,地方收入不足以养重兵。今平、津光复,地方税收甚丰,冯军几一无所获,安得不怨?
事实上,军事新胜之后,诸将争功,本不易应付。而蒋先生不但不善加处理,反想扩大其矛盾,促成其恶化,以收渔利,实有失全国军事统帅的风度,居心也不可恕。我当时在武汉目击这种事态的演变,内心颇引为隐忧。因一面电中枢,主张裁兵,移军费作工农建设,以政治方式解决国内的纷争(此一裁兵电报曾传播各地,颇为舆论界所赞扬);一面派曾在冯处任职的高级参谋黄建平偕李鸣钟前往河南新乡,慰问冯先生的病状,并代为恳切陈述我对善后会议的意见。略谓,民国成立以来,外有帝国主义的侵凌,内有军阀的割据,北征南讨,扰攘经年,民苦已久。今赖将士用命,人民输将,北伐既已完成,国家统一在望。倘善后会议遭受挫折,中央固有责难,人民也不会谅解,则吾人何以自处?深盼冯公顾全大局,忍辱负重,扶病北上,参加善后会议,则公私两利,实国家之幸。旋接冯氏复电,略谓,黄、李两君花临,并出手示,情谊拳拳,铭感肺腑,至分析时局,洞若观火,尤为钦佩。我兄如北上参加善后会议,弟当扶病奉陪末座云云。我接此电后,极感快慰,随即拍电报告蒋先生。中央诸公获此清音,一天云雾顿时消散,欢忭可知。那时,蒋先生已派吴忠信来汉,拟请我居中调处。因我实是担任这项任务最适当的人选。论攻克平、津的战功,我第四集团军或在第二、三两集团军之上,但我军功成不居,禄亦弗及,我辈也从无怨言,殊足以为冯玉祥作规范。不意我已自动从旁疏解,并已获得了圆满的绪果。
南京接电之后,蒋总司令乃决定约我同道往新乡,亲约冯玉祥往北平开会。这是蒋氏舍近求远,取道武汉,前往北平的原委。
民国十七年六月下旬,国民政府乃正式通过设立裁兵善后委员会,并决定于北平召开善后会议。六月二十八日蒋总司令率总参谋长李济深、中委蔡元培、吴敬恒、张人杰、戴传贤及随员张群、陈布雷等一行二十余人,自京抵汉。我既为武汉政治分会主席,少不得带了文武官员暨各民众团体到江畔欢迎。旗帜招展,锣鼓喧天,为蒋总司令复职以来难得的盛会。当晚设宴为诸公洗尘。谁知在此宴会上,竟发生一项不愉快的小事件,后来蒋先生的歧视第四集团军,可能便种因于此。
原来在宴会举行时,我第四集团军中的夏威、胡宗铎、陶钧三军长俱未出席奉陪。盘箸虚陈,情形颇为尴尬。我发觉之后,立即派人去催,他们竟都托故不来。此事使位居首座而气量褊狭的蒋总司令颇为难堪,心头自然不悦,可能更疑窦丛生。
其实,夏、胡、陶的缺席并无恶意。只是他们三人都是习于战场的生活,粗迈豪爽,不拘小节。性喜高谈阔论,大碗斟酒,大块吃肉,对于蒋总司令特意装模作样,严肃静穆的官场应酬,感觉乏味和不惯。我间或有款待上宾的正式宴会,他们三人也往往不参加,并说:”有总司令在招待难道还不够光辉,要我们去干什么呢?“我也不以为意,因一般宴会他们本可不必参加。
但是这次的情形便不同了。我们的主客是复职不久的最高统帅——蒋总司令。在这场合,他们三人一致不参加,就容易引起误会了。事后,我深悔没有事先关照他们三位粗枝大叶的莽汉,致造成不愉快的场面。
更坏的是,宴会的翌日,蒋总司令循例检阅第四集团军驻汉部队。我首先致简单欢迎词,然后恭请蒋总司令训话。训词当然冠冕堂皇。大意谓,革命军人应忠诚拥护中央政府,应尽阶级服从天职和确守军风纪,不惜为国家牺牲云云。蒋氏辞毕,不料身为阅兵总指挥官的胡宗铎,心血来潮想出风头,突然站出阅兵台前,对中央来宾诸公和官佐士兵,提高嗓子,大放厥词。略谓,革命北伐军在进展期中,中央政府政潮迭起,致影响军事,屡受波折。自今以后,深盼中枢开诚布公,赏罚分明,用人唯才,造成政府廉洁风气,俾武装同志为国牺牲才有代价,才有意义等语。这番话显然与蒋总司令的训词针锋相对,使我骤然陷于诚惶诚恐的境地。宗铎此种言论,发之于私人谈话之间,尚无不可,在这种场面下,公开演说,实在太为不雅。蒋先生当然大为不快。此事可能也是他后来决定消灭第四集团军的原因之一。
这两不幸事件发生后,我曾因夏、胡、陶三人不识大体,认真地训斥了他们一番,然究有何补?
夏、胡、陶三人都是革命军中第一流的战将。然因百战功高,本已有骄蹇之态,一旦战事平息,住入繁华的大都市,经不起声色犬马的诱惑,都取了年轻的新欢,宴安鸩毒,目无余子,及卷入政治漩涡,又因缺乏政治素养,难免误事。言念及此,益觉秉政当国,用人行事的不易。
(二)
六月三十日我们一行在蒋总司令率领之下,自汉口专车北上。原拟迳赴新乡访问冯玉样,但冯氏来电约在郑州晤面。翌日早晨,我们车抵郑州时,冯氏已自新乡赶到,在车站迎接,握手相谈甚欢。
此时是七月上旬,中原天气已渐燠热。冯氏设午宴款待我们。我见冯身躯结实,满面红光,无丝毫病容。然他在宴会席上,仍频频咳嗽。望其人,听其声,分明是假咳嗽。我就用膝盖碰了碰坐在我身旁的李济深。散席后,我问李:”你看冯先生在害病吗?“李微笑道:”他在扮戏!“
与冯小聚后,我们仍搭原来专车北上,冯则另乘一车随后。翌日,当车抵北平郊外的长辛店站,阎锡山、白崇禧等都亲自来迎。这是我和阎锡山第一次晤面。阎是中等身材,皮肤黧黑,态度深沉,说的一口极重山西土音,寡言鲜笑,唇上留着八字胡须。四十许人,已显苍老,一望而知为工于心计的人物。渠为山西晋北人,生于清光绪九年(一八八三年)。早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据阎的同学程潜告我,渠在日本留学时成绩平常,土气十足,在朋辈之间,并不见得有任何过人之处。谁知其回国之后,瞬即头角峥嵘,驰名全国,为日本留学生回国后,在政坛上表现最为辉煌的人物。民国初年历任山西都督,山西督军等职,励精图治,革命军北伐至长江流域,渠即向国民政府输诚,成为中国政坛上的不倒翁。锡山为人,喜愠不形于色,与冯玉祥的粗放,恰成一对比。
我们一行抵平后,于七月六日齐赴北平香山碧云寺总理灵前,举行祭告典礼。由蒋先生主祭,我和冯玉祥、阎锡山任襄祭。祭告典礼开始时,蒋先生忽抚棺恸哭,热泪如丝。冯、阎二襄祭也频频擦泪,状至哀伤。我本人却在一旁肃立,虽对总理灵枢表示哀悼,但并未堕泪。窃思总理一生,事功赫赫,虽未享高寿,然亦尽其天年。如今北伐完成,中国统一于青天白日旗下,功成告庙,也足慰总理和诸先烈的英灵于地下。抚棺恸哭,擦泪相陪,都似出于矫情,我本人却无此表演本领。
我们到北平去,原以开北伐善后会议为标榜。当时参与会议的,计有:蒋总司令、冯总司令、阎总司令、李济深、蔡元培、张人杰、李煜瀛、吴敬恒、李烈钧、戴传资和我,一共十一人。而事实上,并没有议事细则,更无预定提出讨论的大政方针,只是一个座谈会而己。说话最多的是吴敬恒,其次是戴传贤。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开了四天的会,毫无结果可言。吴敬恒屡于席上诙谐地说:”好在国民党惯于会而不议,议而不决,这次的会议当然无伤大雅。“不过我由各种迹象推测,蒋总司令利用这场合来造成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