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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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年张氏图粤失败,入桂避难期间,我们为表示欢迎及开诚合作,曾委张军中的陈劲节为第一方面军的军需处处长。到两广化敌为友,开府广州时,又改派为我军驻香港办事处处长。后来,本军因弹械缺乏,曾由陈氏经手,向德国购买七九步枪三千枝。该批弹械到港后,陈氏竟秘不报告,反拟转运上海,交第四军应用,事为我方所侦悉,其谋乃败。
张发奎之外,另一表示绝对消极的,便是黄绍竑了。我军自湘败退后,绍竑便认为局面极端严重,无法应付而时有去志,经我和白祟禧苦劝无效,终于八月通电息兵一下野,南宁收复后,即取道安南赴港。黄氏此去纯系他个人消极所致,并非与我李、白有何不洽。黄氏的通电措辞极为委婉,殷殷以和平为职志。然则我李、白二人坚持内战吗?此种内战的不断发生,纯然是由于蒋先生的独裁乱纪,以不正当的手段图谋消灭异己所引起。蒋氏这种作风,已引起全国的公债,广西军民对蒋氏,无不痛心疾首。我们纵想解甲归田,也不愿在蒋氏的淫威之下俯首帖耳。其所以陈兵抗拒,实是逼上梁山。故黄绍竑的通电在广西袍泽中未发生丝毫反应。此非八桂袍泽独厚于我李、白二人而薄于黄氏,实因黄氏的主张有违军民大众心理所致。
(二)
为应付广西当前危局,我乃以柳州为发号施令的中心,重新整顿所部,决定择要固守,并先派黄旭初军长驰赴南宁指挥韦云淞师固守,拒止滇军与贵县余汉谋粤军的合流,(旭初在邕垣竟被围困达两个月之久。)然后次第将客军逐出境外,全省或可以复苏。
军队改编后的新序列,略如下表:
第一方面军总司令:李宗仁
副总司令:黄绍竑
总参谋长:白崇禧
前敌总指挥:张发奎
第四军军长:张发奎
第十师师长:吴奇伟
第十二师师长:薛岳
第七军军长:杨腾辉
第十九师师长:莫树杰
第二十一师师长:廖磊
第十五军军长:黄旭初
第四十三师师长:梁朝玑
第四十五师师长:韦云淞
独立第一师师长:韩彩凤
这一期我们肃清广西的战略是对湘、粤两方敌人取守势,而以全力先将滇军逐出省外,以解南宁之围。讨滇的战事自九月底发动,由白祟禧指挥,经两周的激战,已迫近南宁。南宁守军在黄军长旭初指挥之下出城夹击滇军。至十月中旬,入侵滇军才悉数被逐出境,西线遂无战事。
卢汉既去,我军乃乘势进剿盘据右江一带的共军李明瑞部。李部不支,退据东兰,其后又向桂北溃窜,终于二十年春初越境逃入湖南,东窜江西,与正在滋长中的朱、毛部队合夥。
(三)
西线戡平之后,我军本拟回师进击侵入桂境的粤军,然而此时广东与南京之间又酝酿新变化,粤军已与我军通款言和。我军乃兵不血刃,将梧州以西和平收复。
此次宁粤的龃龉实缘于粤籍元老胡汉民的被囚,而胡的被囚,则又起源于所谓”约法“之争。原来当蒋、冯、阎中原大战结束之初,蒋氏以战胜余威,竟不经中央党政机构会议,擅自通电声言制定”约法“,开国民会议。中央要人如吴稚晖、杨永泰、张群之流,都附和蒋氏,唯胡汉民独持异议。汉民坚持党统,主张训政,反对约法。加以当时盛传,蒋先生将利用约法,出任总统,尤为胡氏所反对。二人相持不下。至民国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蒋先生突然将胡汉民幽禁于汤山,并于中常会中宣布胡氏请辞本兼各职。
胡氏在党中允为元老,地位高于蒋氏,在政府中,胡氏也位居立法院院长。蒋先生竟因一言不合,即加以幽禁,则蒋氏对付他人的手段为如何,更可想见了。这些都可见蒋先生的独裁,目无纲纪,实为招致党内外一致强烈反对的原因。
胡汉民被幽禁后,举国哗然,粤籍中委纷纷南下,集议于广州,反对蒋先生。国民党自有史以来,粤籍要员最具畛域之见,其原因或者是由于方言的关系。他们彼此之间,平时虽互相猜忌,然一有事变,则又尽释前嫌,作坚固的团结。如陈铭枢、陈济棠争夺广东地盘即是一好例。当李济深被拘押后,蒋先生以利禄分化李的部属,以陈铭枢为广东省主席,陈济棠为绥靖主任。我军出湘时,陈铭枢部下的蒋光鼐、蔡廷错等,竟自告奋勇,为虎作伥,开赴衡阳作战。其后,陈部被调往津浦线,参加对冯、阎的战争。陈铭枢在粤顿失羽翼,陈济棠乃排挤陈铭枢离粤。铭枢诉诸中央,蒋先生故意纵容陈济棠的所为,意在使两陈相斗,从中渔利。陈铭枢含恨在心,从此乃暗中积极反蒋。到了胡汉民被囚事件发生,所有粤籍中委又团结一致,铭枢、济棠也尽释旧怨,在广州开会反蒋援胡。
这时广州方面的实力派为陈济棠,因而粤籍要人如孙科、古应芬、邓泽如,萧佛成、林云陔、刘纪文等,群起赴穗依附陈氏,策划反蒋,甚至连汪精卫的改组派也被邀参加。
粤籍要人并师民国七年中山先生护法故事,在广州举行非常会议,开府西南,以与南京对抗。粤方反蒋计划既定,乃决定自广西撤兵,并派林翼中为代表,到南宁和我们商议合作,请我方派兵维持粤军撤退地区的治安。因此峰回路转,两广化干戈为玉帛,又由敌对之局转而为合作了。
第六编:十年国难与内战
第四十七章:沈阳事变后广西之新面貌
(一)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非常会议是在五月下旬在广州召集的。凡属国民党第一、二、三届中委而不愿与南京合作的,都纷纷到广州参加。同时由非常会议议决成立国民政府。推选唐绍仪、汪兆铭、萧佛成、林森、古应芬、孙科、李宗仁、蒋尊簋、陈济棠、邹鲁、许崇智、邓泽如、唐生智、李烈钧、陈友仁等为委员,汪兆铭为国府主席。通电要求蒋先生下野。
五月二十八日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我也于是日自广西应约前来参加。粤、桂两军二月前尚在西江对垒,今又释嫌修好,共议北伐大计了。我到广州时,中枢要人齐集天字码头欢迎,握手相见甚欢,前次血战,似已遗忘干净。
新的国民政府治下的第一要务便是整军,拟北上讨蒋、粤、桂两军改编为第一、四两集团军。我受任为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陈济棠为第一集团军总司令。秣马厉兵,准备入湘北伐。南京方面也调兵遣将,预备在湘、赣一带堵截我军。
民国二十年夏季,双方电战不绝,继之以动武。唐生智在湘收编的部队,已和宁方军队发生接触。忽然日军侵占沈阳的警报自天而降,将内战风云立时吹散。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张学良蒙不抵抗便将东北拱手让敌的罪名,全国人心大愤。(据说张氏原拟回师与日军作战,为蒋先生密令阻止。)各界纷电宁、粤两方息争对外。蔡元培、张继等奔走和平,不久,胡汉民、李济深在宁先后恢复自由,和平空气顿形浓厚。广东非常会议乃推出汪兆铭、孙科、邓泽如、古应芬、李文范等赴沪,会商宁、粤息争间题。广东中央提出,如蒋中正息兵下野,粤方当自动撤销政府,双方合作,一致对外。
十二月十五日蒋氏终于被迫通电下野。广东方面遂撤销国民政府,另成立中国国民党”西南执行部“和”西南政务委员会“,为暂时党政最高机构。表面上,全国党政复归于统一。
蒋氏下野前,特手令将在沪被捕的邓演达枪毙以泄愤。于此也可见蒋氏残忍的本性,蒋氏每次下野总要杀一、二要员以泄其胸中的积愤。民国十六年八月,遭难者为第十军军长王天培和第十四军军长赖世璜,这次却为邓演达。民国三十八年下野时,遭殃的则为陈仪。三事的发生,前后如出一辙,实为怪事。
值此期间的另一怪事,为南京、上海、广州几于同时举行所谓中国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南京为蒋派所主持,广东方面为孙科等粤籍委员所主持,上海则为汪兆铭系的改组派。三方各选出中央执监委员数十人,实在不成体统。
蒋氏下野后,三方人士乃齐集南京,共赴国难,我辈均应约前往。十二月二十二日,四届一中全会在京举行,修改国民政府组织法,并改组国民政府。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央执行委员会选任林森为国民政府主席,孙科为行政院长。二十一年一月中旬,汪、蒋会晤于杭州,商议合作,并宣布同返南京负责国事。一月二十五日孙科辞行政院长,由汪接替,中枢遂又恢复汪、蒋合作的局面。一月二十八日晚,淞沪战事爆发,战火扩大,国难日深,国府部分机关自南京迁往洛阳。全国一片抗日之声,国民党党内的内战总算暂时停止,各地维持现状。我也暂回西南,一面长住广州,和陈济棠协议维持西南治安,一面和白崇禧合力整顿桂局,作抗日的准备。
(二)
”九·一八“及”一·二八“事变相继发生之后,国难日深,我们以为抗日报国之道,实应登高自卑,从头做起。因此自民国二十年秋起,我和白崇禧、黄旭初等乃决心从根本上整理广西省政。历年内故之后,原在外省做事的桂籍军政干材,如叶琪、李品仙、廖磊等也多倦游归来,有志参与省政,共图复兴。这一阶段内的广西,可说人才济济,大可振作一番。
在群贤协力之下,我们首先精简省内军民两政。由我担任第四集团军总司令,白崇禧为副总司令。叶琪为总参谋长,廖磊为第七军军长,夏威为第十五军军长。
广西省政府则由黄旭初担任省主席,所有任职人员俱是一时之选。二十三年本省召集”扩大党政军联席会议“,会中通过”广西建设纲领“,具体地确定了广西省内建设的方针。这一纲领当时便成为广西的”根本大法“。大致说来,这一纲领系根据”三民主义“的原则而拟定的。
例如:第三条规定”以现行民团制度,组织民众,训练民众,养成人民自卫、自治、自给能力,以树立真正民主政治之基础。“这一”三自政策“便是与”民权主义“中所提示的”地方自治“的原则是一致的。
又如:第九条”施行社会政策,依法保障农工利益,消弭阶级斗争。“第十二条”运用金融政策,扶植中、小工商业。“第十三条”适应民生需要,公营重要工商企业。“等等,都是依据”民生主义“的”平均地权,节制资本“的原则所拟订的。
第二十一条”提高民族意识,消弭阶级斗争,创造前进的民族文化。“则分明是发扬”民族主义“。
所以我们当时的口号便是”建设广西,复兴中国。“希望将广西建立成一个三民主义的模范省,为全国作一榜样,以逐渐达到复兴中国的最后目标。
在上下一致根据广西建设纲领励精图治之下,为时不久,全省政治便面目一新。原来在黄绍竑治下的广西,行政效率已为全国各省之冠。然有计划的现代化建设,则实自”九·一八“以后开始。
我认为廉洁的政府,在广西已经确立,然当时唯一当务之急,则为维持治安,清除匪患。广西向以多匪出名所谓”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洱洞无匪。“广西之所以多匪,有数种重要因素。第一,广西人民的构成分子极为复杂,风俗不同,语言各异。大致说来,西江流城居民的言语多属广东语系,桂江、柳江流域的居民则说普通官话。此外还有客家,以及少数民族如壮、苗、瑶、夷、傣等。彼此习俗不同,极易发生争斗。相沿既久,遂养成广西人好勇斗狠的习性。这种习性固可练成好兵,也易养出惯匪。第二,广西地方偏僻,人民教育程度很低,也是养成盗窃的主因。第三便是贫穷,语云”饥寒起盗心“。冻馁不堪忍受的人,则往往挺而走险。
以前官府剿匪政策的失败,实由于未能掌握广西产匪的基本原因。所以兵来匪去,兵去匪来,终无根治办法。至于传统的地方民团制度,更是无用。所谓团练多数为地方土豪劣绅所包办,鱼肉乡民则有余,维持治安则不足。
我们既掌握了广西匪患的基本原因,故能治标治本,双管齐下。治标的方法,则严申军令,明辨善恶,实行剿灭政策。治本的办法则实行保甲制度,严密基层组织,并以受过严格训练的乡村青年干部代替原有的腐败的团局。
第一步,先由省政府创设”广西全省民团干部学枝“,招考知识青年受训。最初为期半年,后来增至八个月。训练的主要科目为灌输现代的知识,培养专门的技能。例如:地方自治,户口调查,农田水利,筑路造林,国民教育,畜牧兽医的常识等,此外更着重组织乡村壮丁,加以军事训练。一言以蔽之,即是训练出大批足以推行”三自政策“的育年千部。
这些青年于受训期满后,便分发到各县任村、乡长和街、镇长。由他们负责调查户口,将各区人民的人口、财产、教育情况,生死及流动的情形完全调查明白,向上级机关按期呈报。所有民枪均集中于乡、村公所之内,由乡、村长于农暇时,集中壮丁,加以军事训练。村长兼民团训练的中队长,乡长兼大队长。每县的壮丁则编为一或两个以上联队,以县长任总队长。军训教官则由无职军官中遴选充任。
这种制度在推行初期,颇受地方土豪劣绅的反对,但因政府政策坚定,阻力瞬即消失。一两年后,全省匪患几乎绝迹,风声所播,全国各界来桂参观的络绎于途,对广西的治绩,颇致称道。
同时,我们的教育和经济建设也齐头并进。新政策下的广西,基层的国民教育是义务性的。每村设一国民基础学校,由村长兼校长。每乡则设立一设备较优的”中心学校“,由乡长兼校长。所有学龄儿童都强迫免费入学,并利用夜校教育成年失学男女。不数年间,全省文盲大减。
二十二年,我更在全省党政军联席会议中,提议公共积谷的办法。因中国农村,贫农每因食用不足,向富农或地主高利借贷。消灭这一高利货,便是我们”积谷“的最大原因。其办法是每村设一公共谷仓,由每年有余粮的农户以累进的方式摊派,征集收入公共谷仓,为各该村的公产,由村民公选的委员会任保管。每村更抽出若干成,积存于乡公所,借以挹注贫村。这种积谷,凶年可以防饥,平时则可出借予贫农以扫除高利贷。贫农可无利贷谷,唯秋收归还时,每百斤多还若干斤,以填补新谷折耗。
这种公产且可挹注乡村其他公营事业,如补助教育,兴办水利,开荒,养鱼,畜牧,植林等。民有之,民享之,类似西方的合作事业。积谷累年而有盈余时,则由乡、村公所购买田地,以为公产,且可藉此防止土地集中。至于城市街镇,无谷可积,则以公积金方式行之。这样行了数年,有些乡村可说是仓寮充实,人民乐岁终身饱,凶年得免于死亡。全省一片新兴气象,为广西农村有史以来所未尝有。
在整饬广西省府时,我们最感棘手的一项,便是税收机关。因税收机关中饱,祖沿成习,不以为异,故最难杜绝。广西当时内地关卡不下五、六十处,专事征收商贾货物过境税。这种关卡积弊最深,商贾受其扰害也最大。例如某地江边设有一税局,过往货船须往报税。验查数量的多少自不消说,即是验税和清查的时间先后,也有极大的弊端。有些税员故意稽延不查,使货物不能按时转运销督。因此税员最易收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