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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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虼巳瘴尴娟校杳骷雌穑钜故妓ζ炔豢啊2还奂鞣浇剑杉橙唬嗍獠灰晕唷H绱私粽派钜恢奔绦1943年秋冬之交,我奉命调升汉中行营主任时,才告一段落。
(二)
我自从抗战初起时担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起,至三十二年解职时止,凡六年之久。前后直接指挥过的部队不下百余万人。这些部队中,除第十一和第二十一两集团军约十万人是我亲手训练的部队,指挥起来比较方便之外,其他部队的系统极为复杂,指挥殊属不易。其中尤以所谓“嫡系”“中央军”如胡宗南、汤恩伯、郭忏等部为甚。他们只听从委员长个人的命令,甚至作战时对直接指挥他们的战区司令长官所发的命令亦多方躲避,不愿接受,也不向司令长官报告情况。骄蹇之情,难以尽述。其实所谓“中央军”的作战能力,均极薄弱,军纪尤坏。各级军官均自恃是“天子门生”,有直接“通天”的本领,大家效忠于一人,不愿受阶级服从、层层节制的约束,所以彼此之间摩擦特多。但是大家又共同蒙混委员长,使最高统帅对部队的实际情形毫无所知。这种部队能不能作战,也就不言而喻了。
本战区中,除我直接训练的广西部队和所谓“中央军”之外,半数以上都是一向被中央当局歧视的所谓“杂牌”部队,包括旧西北军、奉军、直鲁军、川军等部,不下数十万人。如张自忠、庞炳勋、孙连仲、刘汝明、孙桐萱等部原属西北军系统,为冯玉祥所一手训练,底子并不差。不过自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后,西北军系统瓦解,部队零星流散。虽经中央收编,然因蒋先生一心一意要借对内对外的战争,把这些“杂牌”部队消灭,所以平时扣发军饷,战时不予补充,待该部在战争中消灭殆尽时,中央便借口将其番号取消。但是中央这种作风,各部队长官皆洞若观火,所以他们绝对不打硬仗,处处企图保存实力,免被消灭。如此,自然无法表现其战斗力,同时军纪亦易废弛。于是,中央愈加蓄意加以消灭。演变的结果,中央当局便视“杂牌”部队为痈疽,而“杂牌”部队亦视最高统帅为仇雠,而形成一种互为因果的死结。
我早已看出症结的所在,认为各部队指挥官中,不乏血性汉子,都有与敌寇一拼的决心。如用之得当,都是生龙活虎的劲旅,所以自始至终,我对“杂牌”部队都推心置腹。我同情他们的困难,也了解他们的战斗力量。作战时,量才器使,断不责其所不能。平时待遇和补充,各部队完全平等。同是保国卫民的将士,在本战区内断无轩轾之分。因此这些久经忧患和歧视的部队,一旦入我指挥系统之下,都感到无限的温暖与安全。人非木石,坏人究属少数,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玖,所以我指挥下的“杂牌”部队,人人皆有效死之心。然后我再视其作战能力的强弱而善用之。故而这数十万残破不堪,训练、装备、纪律均无足言的杂牌部队,在我指挥之下,均能如臂使指,各尽所长,与最优势的敌人在黄河以南,大江之北,纠缠数年,且迭获胜利,自信殊非偶然。忆徐州战后,委员长检讨战绩,曾惊讶地向我说:“你还能指挥杂牌部队?”这一点在蒋先生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之奇迹,他本人是断然做不到的。
“杂牌”部队中,除西北军旧部之外,尚有“川军”邓锡侯、王缵绪、杨森等集团军约十余万人。川军习气较坏,官长均视物质享受为当然,不能与士卒共甘苦。各将领间,因为省内长期互战的结果,彼此均积不相能。我身为司令长官,处处设法弥缝,并以大义相责,要他们先国难而后私仇。所以抗战八年,川军的牺牲相当大,抗日卫国之功殊不可没。
此外如旧东北军于学忠、缪澂流两军,及旧直鲁军徐源泉部,前章皆曾加以叙述,他们在抗日战争中的功绩,俱将永垂史册。
这些部队中,有几件小事,值得特别一提:第一便是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韩复榘被处决之后,他的卫队旅旅长吴化文忽率部投敌。吴旅为韩部配备最佳的一旅,后受北平伪组织收编为伪军。抗战胜利后,吴部向中央投降,为山东省省主席王耀武所收容,驻于兖州。后吴部为共军所围,苦守数月,迭向王耀武乞援,无奈王氏又实行中央借刀杀人的故技,不予援助,吴化文愤而投共。嗣后,吴化文竟为共军的先遣部队,进入南京。
另一事便是抗战中期,六十九军军长石友三率部驻于豫东黄汛区,因久受中央歧视,并对抗战前途悲观,乃暗中派员与日军联系。事为中央侦知,乃密令副军长高树勋诱友三而杀之,并升高为军长。树勋恐军心动摇致为敌所乘,乃自黄汛区西撤,进驻汤恩伯防地。恩伯竟秘密设一陷阱,拟将高部包围缴械。孰知高树勋十分机警,仓皇逃至五战区。然中央仍蓄意消灭他,故意扣发军饷,树勋极为愤懑。抗战胜利后,中央调高军沿平汉路北上,归孙连仲指挥,与共军作战。高部乃不战投共,我方也就永远无法打通平汉路了。
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三十一、六十八两个军),在抗战末期也发生了一点小麻烦。孙部原驻防豫西南阳。民国三十二年夏,中央忽令孙氏率领三十一军移防第六战区,在长江南岸驻防。然而孙部将士都是北方人,其主食品是面食,对江南的气候亦不甚能适应。且鄂西多山,原驻军足够御敌,三十一军殊无增防该区的必要。再者,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是“杂牌”部队久仰大名的、主张消灭杂牌军的人。故此令一出,第二集团军上下哗然。他们都知道中央此举不是为战局着想,而是别有用心。
连仲是个老实人,奉命之后,心虽不愿,还是预备率部前去。可是三十一军将士都不愿移动,纷纷来我处请愿。我当然深知中央用心,更未便代为申请收回成命,只好劝孙部将士服从命令。好在胜利在望,不久大家皆可解甲还乡。三十一军不得已,只有遵命开往鄂西。
但是中央对孙部仍未尽放心。抗战胜利后,中央发表孙连仲为河北省省主席,兼绥靖公署主任。但却要连仲将所部第三十一军交胡宗南指挥,连仲本人则奉命带高树勋一军沿平汉路北上接收。不料高部突然“叛变”投共,孙连仲只身脱险,到了北平,一筹莫展,只得坐看华北陷入共军手中。
凡此均可看出当时中央当局的一群人器量是何等的狭隘,防范自家袍泽直如防贼。终至山河变色,误已误人,也可说是劫数吧。
(三)
五战区各种部队中,尚有一部颇值得一提者,便是豫西别廷芳部的民团。抗战期中,亦建有奇勋。
据说自民元鼎革以来,豫西的内乡、镇平等七县即以多匪着称。官兵不时来剿,亦属无效。民国十年年前后,西北军张之江部有秘书长某,系豫西人。因感于故乡糜烂,盗匪如毛,乃愤然辞职,还镇平县故乡,办理民团防匪。此人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生,原系一文人,但是他当了七县民团总指挥之后,却一本“治乱国,用重典”之义,大开杀戒。凡查出一家有匪,则阖户皆诛,因此杀人如麻,而地方匪患赖以肃清。此人头脑新颖,对地方革新建设颇为注意。如开水利、兴教育、放缠足等,百废俱兴。所以他杀人虽多而豫西人士对他却称颂备至。不幸他结怨太多,终为仇人刺死。此人死后,代之而起者便是别廷芳。
别廷芳为河南内乡人,原在民团内当班长,目不识丁。因其为人忠实能干,逐步升迁,其上司死后遂为地方商民推戴为总指挥。嗣后势力日盛,别氏随时可征调数万人上阵作战,俨然是该地区的土皇帝。
廷芳虽一字不识,但是为人廉洁正直,凡事以身作则,对地方建设极为努力。办学校、筑水坝、修电厂、护道路,俱有成效。所辖七县之内真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不特盗匪绝迹,即不法官兵亦不敢骚扰。据说,某次有河南驻军樊钟秀所部一团在豫西扰民,被民团包围缴械。所缴械则悉数送还樊氏司令部。自此以后,再没有官兵敢在该区胡为。
别廷芳既有此种势力与胸襟,因而他留下来的故事也特别多。据说,在他治区之内向无盗窃情事。过路客商如有被窃的,廷芳必查出原物归还。一次,有一过路布商被偷掉一匹布。此商人贪小利,向别氏报告说有布二匹被窃。别乃下令严查,最后只查出一匹,再严诘此布商,卒发现他多报一匹图骗。别氏乃将布商与窃贼一并枪毙示儆,嗣后再无人敢作谎报。
豫西盛产西瓜,往年因偷瓜者多,瓜农损失甚大,廷芳乃布告四方“偷瓜者死”。一日,他的女婿途中口渴,就在附近瓜田内取一西瓜吃了。事为别廷芳所知,竟即刻吩咐卫兵,推出枪毙。其独生女儿在旁见状大恐,抱住父亲,嚎啕大哭,为乃夫求情,并诉说,如果丈夫被杀,女儿终身靠谁呢?廷芳把女儿推开说:“枪毙了他,有我养你一辈子。”卒将女婿枪决。
还有,在豫西烟、赌、香烟皆在严禁之列。当时在河南各县,鸦片几公开买卖。但是廷芳规定,他的区域内鸦片与香烟过境则可,买卖则不可。抗战之初,物价波动甚巨。某次廷芳忽发现他的儿子囤积了一批鸦片,便立刻责令烧毁。他儿子辩说:“政府还许可公开买卖呢!你不许在境内买卖,也该让我运出境去!”
廷芳说:“政府许可,咱家不许可!”
他儿子不敢再辩,便当众把鸦片全部烧毁了。
不过廷芳对政府合理的政令却遵奉唯谨。凡省、县两级政府征兵纳粮等事,廷芳皆率先奉行,从不稍违。他对境内的公路保护尤无微不至,并通令路旁乡民“下雨后补路,下雪后扫雪”,故豫西公路的保养为全省之冠。
像别廷芳这样私定法律,随意杀人,在一个正常的现代化国家的人看来,或嫌过分。殊不知在举世扰攘、政治不上轨道的中国,人民也是被迫而自卫自治,实情不得已。像别廷芳这样的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无奈抗战前河南省省主席刘峙对别氏便蓄念诛锄,屡召廷芳往开封,廷芳皆不敢去。徐州会战后,我方主要战略是发动全盘游击战,像别廷芳这种人正是政府所应当鼓励的。蒋先生在汉曾电召别氏一晤。廷芳因知许多中央大员不满意他,不敢贸然前往。因为按战斗序列,他的游击队属五战区指挥,所以他特地到宋埠来看我。我劝他速去武汉晋谒蒋先生,并担保其无事,别氏才欣然就道。
后来豫南会战时,我到南阳,别氏再度来谒。我命令他率精锐民团配合国军作战。廷芳竟动员民兵七千余人与国军并肩作战,颇有战果。我亦曾明令奖勖。
此后不久,别廷芳忽得脑充血症而死,年不过五十七八岁。廷芳一生廉洁,幼时家中仅有三亩地,死后遗产仍是三亩地,也可说很难得的了。
我在老河口前后住了五年,虽然戎马倥偬,军事指挥之外无暇兼及他事,然所见所闻,对我国的贫弱又多了一番了解。老河口和随、枣一带为鄂北最贫瘠之区。据说民国以来,省级官吏中尚无厅长级的官吏曾到此地区视察过。
民国三十年宜枣会战后,民间已一片糜烂。不幸大兵之后又继之以凶年。我生于贫瘠的广西,然生平尚未见过此种情况,真是骇人听闻,真所谓饿殍载道,人民连树皮草根都吃尽,甚至易子而食,言之悚然。
三十一年夏季,老河口酷热难当,白昼树叶被晒得卷了起来,夜间也不能入睡。当地居民便建议说,离老河口约六十里地的海山为避暑胜地,战前外国教士在此建有洋房十数幢,专为避暑之用,劝我前往避暑数周。我本人初无此意,因为半生劳碌,尚不知什么叫作“避暑”。此次在众人力劝之下,老河口实在太热,战局也比较稳定,因此忙里偷闲,前往海山小住。我们一行数人自老河口乘车出发,至海山山脚乘滑竿上山。行才半途已觉清风徐来,暑气全消。山上果有洋房十数幢,主人都避战回国,我们遂权充游客,择屋住下。山上林阴片片,泉水潺潺,真是别有一番天地,我这才尝到所谓避暑的乐趣。
老河口附近除海山外,还有武当山一名胜。据说明朝皇帝曾封武当为五岳之王。为便利权贵来朝拜,朝廷曾耗了七省钱粮,以十三年的时间,自均县至武当山沿途造了一系列的宫殿。这些宫殿画栋雕梁,外饰以琉璃瓦,美轮美奂。四五百年来历经沧桑,诸多损毁,然大体上都还完整。当时凡自重庆来五战区视察的大员都要前往游览。我本人如有空总陪他们同去,所以五年之内曾数游武当山。见那层峦叠翠之中,宫阙如云,确实很壮观美丽。这也可算是炮火丛中的一点雅兴。
第七编:八年抗战
第五十八章:汉中行营期中对战后局势的预测
(一)
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年)九月,委员长忽然将我自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调升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驻汉中行营主任。汉中行营是一所新成立的介于中央与各战区之间的军事机关。表面上的职权是负责指挥第一、五两个战区,后来中央把大别山游击根据地划成第十战区,所以汉中行营也就直辖三个战区了。
汉中行营事实上是一个虚设机构,无实际的职权。各战区作战一向由军事委员会直接指挥,汉中行营设立之后,此指挥系统并无变更,只是各战区对中央的报告亦送一副本给汉中行营罢了。所以这一机构似乎是蒋先生专为我一人而成立的。目的是把我明升暗降,调离有实权的第五战区。
前已言之,蒋先生生性多疑而忌才。他见我在第五战区与部队的感情十分融洽,深受部属的拥戴,至恐形成尾大不掉之局。但是抗战六年,我第五战区可说是战绩辉煌,蒋先生实无适当借口把我调职。所以他唯一的抉择便是成立一个位尊而无实权的新机构,把我明升暗降,与部队脱离实际关系。
蒋先生此举用心所在,我当然洞若观火,然亦深合我意。因为六年来戎马倥偬,案牍鞅掌,个人也很想得机休息;加以功高震主,无端招忌,倒不如暂时减轻一些责任为愈。因此,中央明令发表之后,我反觉浑身轻松,即赶忙准备交卸,并派参谋长王鸿韶前往汉中筹备行营成立事宜。我本人则俟继任人到职后,再行离去。不久,新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率随员数人,自重庆乘一小飞机到老河口来接事。
刘峙原是我多年老友。回忆我于民国十五年夏赴广州策动北伐时,刘氏正任第二师师长,曾以“四校同学”关系设宴为我洗尘。席间,刘氏起立致欢迎辞,并请我演讲。这是当时广东的风气,无论大小宴会,宾主双方都要起立演讲。但这在我还是第一次,所以印象很深。
北伐期间,刘峙第二师尚有战功,他本人给我的印象也不错。但是在抗战期间,刘氏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时,每每不战而溃,颇受时论指摘。其原因有两点:第一,刘氏之才最大不过一位师长,过此即非其所能胜任。第二,便是因为官做大了,习于享受,再不愿冒矢石之危了。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时在中央做大官的人,生活都趋于腐化,精神难以振作,统兵治政的效率自然就差了。
从第一战区卸职后,刘氏受任为重庆卫戍总司令。官尊事少,益发耽于宴乐。他在重庆并纳一新欢,藏之金屋。但是他的夫人却是一性悍善妒的女子,而刘氏又偏偏是个闻狮吼而变色的将军,以致闺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