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0-蛇宫-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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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不就要了他的小命吗!我哭起来了。但他说,这是警察天职!
———天!我的老天!女人真是天生政治家。
这样见义勇为的事多吗?记者问。
她说,多!你可以去问他堂哥,就是银宝集团的总裁阿宝。他们两兄弟都是他们奶奶带大的。从小他奶奶就教育他们做人要有正义感,要不畏强暴。我想阿以选择警察职业,是有思想基础的。
能不能谈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记者说。
她用手掌推了一下遮住眼眉的长发,似乎轻笑了一声———我不能肯定———她说,因为他办案出差错了。
为什么出差错?记者追问。
《蛇宫》第一部分薄壳儿的海瓜子(11)
你听听就是了,不要写。大概是去年国庆前不久吧,我来到这里找工作。工作一直不好找,在人才市场根本没人要中专生。我寄宿在我同学和别人合租的两房一厅里。同学和合租人做娱乐业的,晚上就我一个人在家。那天,快十一点吧,我在看电视,突然,咣的一声巨响,我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阿以和两名同事扑了进来,两支枪口黑黑地对准我。我差点瘫在地上,我以为是歹徒。他们在每个房间窜,似乎在找什么。我看到阿以摇头,用手机给谁打了电话。然后,他到我跟前说,对不起,警察。我们抓个贩毒的,楼层错了一层。帮个忙好吗?要不然楼上那人会吓跑。
我茫然点头。他说好,谢谢。我现在就是受雇来讨债的,你就是死不还钱的人。记住了吗?我还没有再点头,他啪的一脚把水壶踢爆,一声狂喝,喝得整栋楼好像都在摇:至少2万!今天再不拿钱,就剁你的手指!要钱、还是要手指!你选!
他把水壶踢爆时,我就吓得失声尖叫。后来,他说我配合得很好,因为楼上的毒贩本来被他们错误的破门,吓得马上关灯。紧跟着,他们像流氓地痞一样地又吵又摔,我则又哭又闹,吸引了左邻右舍纷纷开门,很多好事的挤到我家门口看热闹。我完全入戏了,我说我这次一定说话算数,再宽限一周,一定弄钱来,绝不让他们白来。但是,阿以又摔了我同学的一个杯子,另一个同事,还要把电视抱走。我像泼妇一样号叫撒赖:
你敢搬!你敢搬我就跳楼!
一个大胆的邻居忍不住进屋,好言劝解;这时,下面的观察警察打信号说,楼上开灯了,再过一小会儿,贩毒那家伙打开木门、再打开防盗门,趿着拖鞋也下来看热闹了。
阿以他们突然闪身,推开众人扑了出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在卫生间,他们找到了三千八百克的海洛因。罪犯后悔极了,他交代说,当时一听到异常动静,他就想把毒品从抽水马桶冲下去的,后来仔细听听是别人家讨债,便放松了警惕。
我的女朋友说,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警察,我觉得阿以简直酷毙了。我对他一见钟情。可是,他比较傻,没感觉,或者他天生就是冷漠的人。
为了安全,他们帮我们搬了家。知道我的情况,他请他堂哥帮我找工作,所以我才能到这么好的单位。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种与众不同的眼神———是那种……孤独又有些忧伤的冷漠眼神,随便一瞥,都总叫我心痛。
———我的天!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对我一见钟情。我又是如此富有魅力。在我印象中,她总是对我不咸不淡。她经常羡慕地告诉我,她的同事找了个月薪一万二千元的国外代理,或者谁谁很丑,却嫁了个做鞋的私营业主,她丈夫给她的零花钱,一个月就是三千元;她发现阿宝的一只手表,就可以买一辆汽车;要么就是某某下岗了,可是炒股几年就赚了两百多万元,一路炒一路发。有一次,正好听见阿宝又拉我下海和他一起干,她表现出极大热情,立刻积极鼓动我辞职,甚至帮我拟好辞职书。她说,如果我下海害怕的话,她绝对全力以赴帮助我,结婚也许也可以考虑。关键是我要进行观念转变。
顺便说一下,我们这次没吵,但后来补吵了,因为一周后她发现我一不小心,把她为我写的辞职报告,折成临时烟灰缸。她说她恨铁不成钢。
警察,她悲天怜人地叹气,当警察要有勇气,嫁给警察更要有勇气呢。最后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阿宝在场时,她直抒胸臆对大家说的。就是说,我们根本还没有到单独谈论这个话题的交往深度。连王晓当都和他的女友在床上共度周末了,我对她却还像太监一样纯洁。
记者问,他被炸伤后,你晕倒了吗?
不,我刚好马上要出差,我没空去看他。我要去大连。回来的时候,本来要去医院的,可是,正好单位要我赶出参加广交会的材料,等这一切弄好,就传来他牺牲的消息。
当时你是什么反应?记者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整个晚上无法入睡,脑海里都是他很帅的、很酷的脸。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离不开他。我恨他,恨他就这样把我丢下不管了,他竟然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对我说。他心里只有群众,哪有我啊!
她又哭出声来,抽抽搭搭间,她说,是我对不起他,她经常惹他生气、经常伤害他。我知道他脾气非常坏,可是,他心眼非常好。我不喜欢他的职业,因为我早就担心,他这样干迟早会牺牲,你看,这不真的发生了。不过,他的朋友告诉我,他绝对是最优秀的警察。
她把我的照片递给记者。你看他表面很冷漠傲慢,但是,他和真正的好警察一样,一身侠骨热血。我非常后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不早点和他结婚,我可以让他更幸福一点,我们还会有一个漂亮的孩子。要知道,他是非常爱孩子的。他看很多人都没有表情,包括我,但是,他看到孩子,眼睛里就往往闪出柔情。他会经常看着外面的孩子出神。我想他要用这种眼光看任何女人,谁也受不了。
上帝啊,再听下去,无论天堂、地狱,我都找不到路了。
临别赠言
我亡灵在人间七天的探亲假期就要满了。我那似是而非的女朋友,把我弄得非常迷糊。在人间,我在我生前那个虚荣而极其美丽的海岛城市,云里雾里地浮在众生头顶上,老是找不到方向。我又一次想到了灰鸟那混蛋的褐掌药水。看着人间密密麻麻、像水葫芦一样浮动的脑袋瓜子,我再次明白,我是多么多么喜欢那个有趣的褐掌药水啊。
后来,我在公交车车站点上的报架上,看到关于我的一篇《铁血警察特区雄鹰》,洋洋洒洒五千字长篇通讯,图文并用,整整占了一个头版。我停留大略浏览了一下,几乎不敢断定它歌颂的人就是我。我很困惑,原来活着的人中,有那么多人打心眼里喜欢我,以前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对我的情意有多深。如果,我们能跨越生死,他们早点认识我,我早点通过他们认识我的生活,我可能不会得重度狂躁症。
《蛇宫》第一部分薄壳儿的海瓜子(12)
你看这一段,我们分局领导对记者说,只有失去了,我们才发现失去的是多么珍贵。
王晓当更是荒唐,他明明亲眼目击了我的暴行、我的死亡,后来竟然泪汪汪地在记者面前,把我描绘成心地善良、爱民如子的好搭档,我最恼火的是,他竟然把他自己经常照顾那个百岁老太精,算成我们合伙做的好事,而记者一加工,几乎成了我是主角,而其实,我最多是站在一侧等他伺候那老太精,而往往不太耐烦。
我们的头更是无耻之尤,把我们单位侦破的“六一五”持刀抢劫案、“九一八”特大冰毒案、“九三○”特大拐卖人口案、“一一?二三”枪案,等等等等全部算到了我头上,和我的记忆差别实在太大。我最成功的几个缉毒案,包括认识我女朋友的那起,我的成绩才是突出的,但是,那年老谢死了,所有体面的材料都算到他头上去了,他成了功臣,我差点连嘉奖都没评上;不过这回,总算名归原主了,但显然我又把其他兄弟的功劳占掉了太多,今年年底评比,他们的报功材料要费的笔墨就大了。
那个傻乎乎的记者,还采访了我的责任区三个居委会。他要是肯深入基层、深入群众采访到我的子民,他就写不成这金碧辉煌的英雄篇,但是,我又没想到的是,三个居委会主任中,那个最年轻的,以前告过我的黑状的老马,竟然说,刚接触小赵,觉得他很难相处,不吭气,要不就凶人。后来发现他是个很善良的小伙子。有他在这走走,我们这里就有安全感,他死了,大家都说了,警察就要像他那样,正不压邪不行!
看来记者没有胡写,因为我在我的追悼会上,看到她们三个居委会大妈,抬来了三个大花圈,马主任一听到哀乐,就开始不住抹眼泪。
我挺不好意思的,为自杀这个天大的秘密。
记者当然采访了我市十大青年优秀企业家阿宝。我堂哥对记者说,他把上级给我的慰问金已经送给了孤儿院,他说,我理解阿以。他从小就有英雄梦,一向嫉恶如仇,他选择了这个职业,就随时准备牺牲。他的牺牲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的事业缺少他这样的有力帮手,他也清楚,在我这干,一月的收入可能是警察大半年的收入,但是,他说他选择了警察,就不想背叛。在他的英雄气概面前,我很惭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从来就是他的人生理念。———我堂哥的过人聪明是,他总能活学活用一些新词。我估计,这句话又是前一天晚上在酒桌上现学现卖的。
我真的令人怀念吗?我真的那么好吗?不。到了天堂还是地狱的七日后,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标准的善恶是非观,但现在,我还有。赵以绝不是英雄,只是个善恶参半的家伙,是个有时怀善不遇、怨气冲天的普通人。我愧不如我奶奶的恶美,在我生活的时代,我奶奶充满激情和冲动的恶之花,真是痛快壮丽。示恶扬恶、惩恶抗恶,我奶奶至死都血气方刚。我什么都没有。我的窝囊人生的主题语是:别扭和摆脱别扭的努力。
我用我无聊至极的生命和无聊至极的死亡,做了一份最真诚的证明,却被人家无聊至极地嫁接了。我终于明白,我奶奶说我没出息,原来就是指,无论生前死后,我都是个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什么东西的窝囊废。
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街道综治办连我辖区两所小学的孩子们代表也组织来了。真是太过火了。他们怎么能把那么小的孩子也弄来凑热闹。孩子还是纯洁地上学去吧。
俯望人间,水浮莲一样的脑袋瓜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可是,只有天真的孩子,才会让我心底氤氲起善良和悲伤的情感,我温柔如猫,我莫名忧伤。再见吧,人间。我天天压抑得想杀人,可我不敢杀人,我只好杀了我自己。我默默地看着小小的孩子们。他们很快就会长大,长得像我一样,像阿宝一样,像其他人一样。再见吧,我的人间。
我依然没有找到我奶奶。在人间,我找不到我奶奶;在天堂,我不知道我奶奶的户粮关系在哪里,要是我有准迁证,上去了我又找不到我奶奶,那么,我还是挺寂寞的。灰鸟也是我非常想念的熟人,但是,我知道,在天堂寻找灰鸟,更是大错特错。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尽管我非常非常想念他们。
尾声
第二年,我的忌日上,我收到了王晓当烧来的三炷香。他说,我的烈士没评上,因为我死后的第二周,分管政法的副市长,还有其他几个副市长,我们局的局长、副局长,还有很多处级干部,都因涉嫌一个案值四百六十亿元的走私案受贿,被“两规”了。听说现在很快要进入审判程序了,我们的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和局长可能都会被处死。所以,我的烈士申请就搁置了,因为再也没人有心情去料理它了,很多领导情绪不好,身体也不好。而且,医院里口风不紧,他说,很多人都知道你是自杀的了,大家觉得你莫名其妙,心地不良的人怀疑你是畏罪自杀,他们坚信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没有人会在锦绣前程刚刚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吞枪自杀。
阿宝也进去了,又出来,后来又进去就再没出来,据说,阿宝涉嫌走私的数额相当可观。
绿冰的新男友是个留学归来搞IT行业的,又说是搞电子商务,反正很有钱。
其他一切都好,勿念。
顺便说一下,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既没有见到我奶奶,也没有见到灰鸟。我闻不到卫生球和葱的混合味道,我也闻不到人间的其他毒米毒油的烟火气。我心平气和,因寂寞而慈祥。
《蛇宫》第二部分怎么种好香蕉(1)
1蛇宫外面有一个人。
晓菌记得他第一次来蛇宫的时候,是个下小雨的下午。整个榕树公园里,都没什么人,蛇宫外面的参观者一个也没有。所以,晓菌和印秋就都记住了这个人。
蛇宫是个五十平方米的大玻璃房。临时建立在榕树公园西侧。蛇宫里面有一千八百八十八条蛇。在公证机关的见证下,十九岁的晓菌和二十七岁的印秋,三个月前,就被二十一把铜质大锁锁在这透明的玻璃蛇宫里。她们在创造人蛇同居五千小时的吉尼斯纪录。那个人出现的时候,离破纪录时间还有五十九天,就是说,在离破纪录一千四百多小时的时候,那个人在那个下小雨的冷清下午,来了。
应该说,那人并不是冲着蛇宫来的。
透过玻璃蛇宫,印秋看到那人从茂密的榕树后面慢慢走出来,无意间看到蛇宫,就慢慢地折了过来。他穿过那条落满丹凤眼睛一样形状的红树叶、黄树叶的小径,就像踩着一地的红眼睛、黄眼睛一样,过来了。他黑色的风衣后领子是竖起来的,举着一把白塑料透明伞。那人慢慢地绕了玻璃房一圈,脸上是泛着鸡皮疙瘩感的表情。这些都是印秋后来的不断重复的描述。
印秋是个沉默寡言、脸像西红柿一样饱满红润的女孩,不过,入宫两个月来,她的脸已经不太红润,只是依然保持不规范的饱满,因此像个不成熟的西红柿。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就是印秋濒临崩溃的苗头初绽,或者是那一天,印秋真的体验到了不可救药的一见钟情。据说,每个人的一生,上帝都给了一次一见钟情的机遇,但是,这已经无法和印秋印证了。后来她在精神病院里,把所有的人都当成蛇,她和医生说话也必定要抚摸着医生的手臂和腿部,因为她在和蛇谈心。谁敢拒绝,就是她的敌人。印秋从来就是个敌我分明、黑白分明的人。
反正,在那个下小雨的下午,印秋踏进了命中的桃花劫。
如果主办单位明察秋毫,肯定会不惜代价阻止那人的接近,但主办者不可能明察秋毫。
晓菌刚开始对那个人并没有特别印象。因此,我们还是借印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眼光,就把那个人当成是“帅得非常特别”的人。
那个人显然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蛇。
玻璃宫内的地上四面墙角,匍匐着像成堆的塑料胶管那样多的蛇,有的蛇躬起背脊、有的蛇卷勾着细圆的尾巴;玻璃房中有几棵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树。枝丫上,吊挂着无数的蛇,似乎重得要流下来,但蛇们纹丝不动;天花板上的窗帘顶和电线上,成堆的蛇像开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