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泪痕-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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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着我啊……”她害怕地乞求,似乎身体已经没有支撑,地面正在沦陷,她飘飘荡荡地浮在半空,正在向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沉坠、沉坠——
“叶筝!叶筝儿……”曲文豪伸手拍拍她苍白的脸,伸手一探,竟然没了气息!当下知道闯下大祸,酒醒了,人也傻了,半晌才尖叫一声,慌慌张张地逃出新房。
“大少爷!”侍候在外的四名侍女笑道:“有事婢女担其劳,你可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
曲文豪哪有心情说笑,脸色惨白推开她们,一路闯进父亲房里,上气不接下气嚷道:“爹,爹,不得了!出、出人命了!”
“豪儿,大喜之日,你在胡说什么!”二姨太生气地训斥。
“真的!叶筝儿她、她死啦!”曲文豪惊悸犹存:“不关我的事,她想跑出去找她爹,我只是拉了她一把,她撞到床角倒下去就死了!真的不关我的事!”
“啊?!”曲展风眼前发黑,啰啰嗦嗦地带人赶到新房。看到叶筝果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由双脚发软开口骂道:“畜牲,这可如何是好?叶筝儿死了,你叫我如何向叶家交待?”
十七姨蹲下来一摸叶筝脉搏,急忙掐她人中说:“她还没死呢,快传大夫,或许还有救!”
“快!快请大夫!”曲展风忙不迭地吩咐下去,听说叶筝还有救,才勉强扶门站起,怒视着儿子反手一掌骂道:“畜牲,叶筝儿有个三长二短,你也别想做人了!找人给你收尸去吧!”曲文豪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惊魂不定地缩在一边任由父亲打骂。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把脉,半天才叹口气。十七姨急道:“怎么样?大夫,她会不会死?”
“死倒不会,”大夫摇头说:“少奶奶突然晕倒,是因为她怒气攻心郁气中结。喉间在痰卡住,顺气就好。可是大少爷说少奶奶是因为头撞床角才倒下去,可她头上竟无一丝血迹伤痕,老夫不才,竟不能检查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夫先开一方,让少奶奶清醒过来才能对症下药。”大夫连连摇头。
药很快就煎好,十七姨亲自喂服,叶筝服药之后吐出一口浓痰。虽然神智不清,倒也呼吸顺畅地睡下。众人才歇下一口气。
而这一顿折腾,天已大亮了。
“爹,”曲文豪愧疚不已:“您歇着去吧。让您受惊,孩儿真是罪该万死!”
“豪儿,”曲展风和颜悦色道:“这件事,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叶家知道。今后一定要好好善待叶筝,曲叶联姻,不是你个人的终身大事,这关系着两家的前途命运啊。”
“是,爹。”曲文豪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躬声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恭送父亲,二姨,恭送十七姨。”
曲展风经过一夜担惊受怕的折腾,老骨头都颠散架。吃了一幅中药,才晕晕沉沉睡下。而这一切曲文豪自然会归罪于叶筝,为怕老父病情加重,心中却不敢有休妻的非份之念。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搬去书房,命两个婢女照顾叶筝。
叶筝这一觉睡去,便是一天一夜,按习俗第三天是姑娘和新姑爷回门的日子,好在叶筝也睡醒了。睁开眼睛惊奇地打量四周的一切,曲文豪进来看见她痴痴傻傻的样子,心中更觉烦闷。
“大少爷,还是你来喂吧,少奶奶不肯吃药。”婢女说。
“为什么不肯?快吃药!”曲文豪接过药碗喝令叶筝。
“我没病,我不吃!”叶筝害怕地挪到床角:“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你真是啰嗦!”曲文豪一把抓过她:“吃药!”
叶筝有些怕他,驯服地慢慢把药喝了,曲文豪拉她出来,给父母请安。
曲展风带着两位姨太坐在正厅谁备喝媳妇茶,看到叶筝如杨柳摆风般风姿绰约地走出来,心中不免欢喜,提着的心方始放了下来。
“来跪下!真笨,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还京城才女呢!”曲文豪嘀咕着教她简单的规矩礼节。叶筝不是不懂,只是极不情愿侍候别人。她看到曲文豪凶恶的眼睛,无奈地跪下递给曲展风、二姨和十七各一杯茶后,疑惑道:“这是什么世道?我堂堂叶二小姐给几个奴才斟茶递水竟然还要跪下!”
“啊?!”曲展风闻言,一口茶吸进鼻内咳嗽不止,二姨娘的茶杯“哐”地掉在地上,十七姨更甚,一口茶几乎喷到曲文豪脸上。众人大眼瞪小眼,一齐看着叶筝。
叶筝拾起二姨掉下的茶杯,欣赏着上面梅兰菊竹的陶瓷花纹。
“叶筝儿!”曲文豪惊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谁?”叶筝奇怪地问:“我爹呢?林管家,林管家,看你怎么教的奴才!真是气死我也!喂,你到底是谁!你一早就对我又凶又吼,别靠近我!”
“爹!”曲文豪惊恐问:“她、她怎么啦?”
“老爷,”下人进来报说:“亲家老爷派人来接他们姑娘和新姑爷回门,轿子已经等在外面。”
“你去!”曲展风口齿不清说:“赶快请亲家老爷过来一趟!赶快!赶快!!”
叶公权见时过巳时,还未见到姑娘姑爷回门,心是正自疑惑。见曲家有下人来请,情知大事不妙,他慌忙赶到曲家,见女儿毫发无损,悠闲自得地坐着品茶,悬挂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亲家老爷!二位亲家姨太!”
“哎,亲家老爷!”曲展风如遇救星般抓住他:“这可是你女儿?”
“曲兄这是什么意思?我女儿,她有何不妥吗?”
“亲家老爷,你过来!”曲展风将他拉到一边:“说实话,令爱正常与否?”
“你到底什么意思?”叶公权微怒道:“我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一不晓,一向被京城的王孙公子冠有才女之称!难道她与令郎成婚三日,亲家老爷看出她有什么毛病不成?”
“这?”曲展风张口结舌,只好又拉他到叶筝面前:“筝儿,你看谁来了?”
“爹!”叶筝放下手中瓷器,又看上一幅厅画。
“筝儿,”叶公权训斥:“长辈训话,为何左顾右盼?”
“爹,我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些东西?”叶筝笑指她喝过的茶杯:“孩儿仔细鉴定过这只瓷器,竟是宋朝哥窑所出。此杯盛水,冬暖夏凉,当时许多朝臣视为异宝争相抢夺。此杯一套才有四只,没想到这里完好无缺摆有二只。还有这幅挂画,原名叫《嘉定风光三百里》,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可惜年代久远,孩儿无法强辨。但也初步确定它就是唐朝遗迹,所谓吴带当风,此画即是!”
“筝儿,你说这画是唐朝画圣吴道子真迹?”曲展风惊讶不已:“此画是我曾祖父高价得之,一直视为珍品,挂在我们曲家也快一百年了!却没料到它竟是千年古迹!还有这两只茶杯,饮水之时确是冬暖夏凉,是十七格格的陪嫁之一,难道真是宋朝遗物吗?”
“筝儿说是,那自然是假不了!”叶公权哼道:“我女儿博古通今满腹文才,对古董文物多有研究,这可就是亲家老爷说的正常与否?”
“京城才女果然是名不虚传。”十七格格柔声笑问:“筝儿,你今年几岁?”
“十七格格,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公权恼怒之极:“你们没有筝儿的生辰八字吗?她纵是再笨,难道会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我是看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学,一时好奇问问而已。”十七姨忙说。
叶筝也摇头笑道:“爹,我们家的下人真是越来越笨,前几天才给我过了十八岁生日,这么快就忘了!真是该打!”
“筝儿!”叶公权诧异地看着她惊问:“她、她说什么?”这句话显然是对旁人而言,众人却更是面面相觑,叶筝奇怪道:“你们都望着我干什么?爹,你怎么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呀?”
叶公权摸摸脸上的皱纹:“有吗?”
“当然没有。”十七姨说:“筝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似乎失去了部分记忆。可能十八至二十三岁这几年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全部抹煞!”
“怎么会这样?筝儿,你记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你出嫁了你知道吗?”叶公权慌乱地抓住曲文豪:“女儿,你认不认识他?你的丈夫!”
“爹,您别乱说!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男人都不认识一个,怎么会有丈夫?”叶筝薄怒道:“这个人我是认识他的!我一觉醒来,他对我又凶又骂还伸手打我!不知为什么强迫我吃药!逼我跪下斟茶递水!此人真是霸道之极,我叶筝儿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什么?曲文豪,你欺负我女儿!新婚三日,你们就开始虐待筝儿?曲展风,你太过份了!你欺人太甚!”叶公权悖然大怒。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曲展风叫苦连天:“亲家老爷,筝儿痴痴傻傻,她说的话你可不能全信!逼她下跪是因为她昏睡三日,我还没喝到媳妇茶呢!”
“你说我女儿痴痴傻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曲展风越描越黑,叶公权气昏了头:“你们逼她吃药,令她昏睡三天?你们想逼死她?还是想害死她?你们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些什么?”
“亲家老爷息怒,只怪老夫慌不择言!”曲展风忙说:“事情是这样,洞房之夜,他们小两口发生争执。小儿莽撞失手将筝儿推向床角,才导致她昏迷过去,这只是小儿无心之失,绝不是有意伤害筝儿。筝儿既为曲家媳妇,曲家只认为是家门不幸,绝不再生事端!”
“听你语气是嫌弃我的女儿?”
“叶伯伯!”曲文豪已经不再打算承认这门亲事,见叶公权一再咄咄逼人,他忍无可忍道:“令爱昏睡三日,一觉醒来,很多事情都已忘记,你不觉得奇怪吗?”
“曲展风,你听听!你听听你儿子在叫我什么!”叶公权怒声质问:“我女儿一到你家就开始昏睡,那才让我觉得奇怪呢!你们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
曲文豪冷笑道:“叶老爷,这笔帐我们不如好好算算——”
“畜牲住口!”曲展风扬手一掌怒道:“叶筝如此下场,还不是你一手造成?再说,失去部分记忆也不算病,说不定以后慢慢就恢复了!你看她纵是记忆不全,亦是满腹才情,胸中文才诗书犹在!如何不能与你共结连理白头到老?再说这事已经惊动皇上,你若悔婚,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爹!”曲文豪坚决道:“孩儿主意已定,叶筝不守妇道与人私奔,叶老爷还要隐瞒事实逼她弃夫再嫁!如此羞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肆!”叶公权喝道:“你再胡言乱语,为父将你送官论处!”
曲文豪冷笑道:“叶筝儿若是记得往事,我还与她有番恩怨慢慢计较,但她现在已是前事尽忘,我将她留在身边,还有何用!”
“畜牲!你的意思是筝儿记起往事,你便将她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前事尽忘令你无法发泄心中怨恨,你便将她弃之敝履?”叶公权已经是心酸多过愤怒,他不顾儿子劝阻,不顾女儿伤心,一意孤行将女儿嫁入豪门,虽然说是另有居心,但也自认为是爱女心切为她将来幸福着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仅仅过门三日,便被他认为是温文儒雅孝顺听话易于控制的标准女婿又打又骂肆意摧残得前事尽忘,竟然还要弃之敝履!回头看看犹如置身事外痴痴傻傻的爱女,怎不令他心痛万分!他回过头来一声怒喝:“曲文豪,你说我女儿不守妇道,你有何证据?”
“我,我听别人说的……”曲文豪一时语塞。
“哼!”叶公权恼羞成怒道:“你们轻信市井谣传中伤筝儿,叶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曲展风,咱们走着瞧!筝儿,筝儿!来,跟爹回去了。乖!”
“亲家老爷留步!”曲展风急道:“你这样带走女儿,我如何跟人交待?”
“我女儿已是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再留在你们曲家,只怕命都不保!”叶公权拉着置若罔闻的女儿,甩开曲展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亲家老爷,亲家老爷留步……”曲展风又急又怒,头重脚轻地坐倒在地。
曲文豪连忙扶他进屋说:“爹,孩儿自有打算,您别这么生气了!”
“豪儿,你懂什么?”曲展风忧心忡忡说:“你这一悔婚,我们曲家的生意,鹏儿这些年的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便宜叶公权了!”
“爹说哪里话?有二弟在,叶公权根本不敢作恶!”
“那就快点派人去找鹏儿回来,早点商量对策。”二姨忙说。
“你们以为鹏儿他还会回来吗?”曲展风叹道:“为了那个烟花女子,我们父子早已闹得势不两立。他染上烟瘾,我没给过他好脸色,他杀东洋人,我骂他年少无知自作孽不可活。王朝姚信撒手归西,他一个人在外腥风血雨固执得不肯回头,家里没有人给过他半句安慰!在这时候,我派人接管他所有的生意,原以为他会回来质问原由,谁知道他根本就是懒得理我!豪儿大婚他也不回来一趟,看来他是恨极我了!危难之时要他回来,他是绝对不肯!”
“老爷你也太狠心!”十七姨又开始抹泪:“你心里明明想他,明明牵挂他,为什么不好好说呢?你派人接管他的生意,也要跟他商量一声呀。人家的儿子这么大,还被父母搂在怀里撒娇呢!鹏儿这些年受的苦还少吗?眼下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也不知他这几天怎么过,父子俩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为什么一定要闹得水火不容呢——老爷,老爷你怎么啦?”
曲展风面色苍白,额汗淋漓地栽倒在地。
“爹!爹!您醒醒啊……”曲文豪忙将他背进房里,二姨派人去请大夫。家里乱成一团,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老爷,老爷,”十七姨守在床边哭:“我再不埋怨你了,你快醒醒啊!”
曲展风悠悠地缓过气来,无力道:“哭什么,我这不没死吗?”
“爹,您吓坏孩儿了,您怎么突然晕倒呢?”
“爹心里急啊,叶公权老谋深算,只怕早已预料到这一天。鹏儿不在,你岂是他的对手?”曲展风颤抖地伸手去抓十七姨:“你别责怪我了,你以为我真的不心疼鹏儿吗?王朝姚信对他亦师亦仆恩重如山,这两人同时撒手而去,鹏儿定然痛苦不堪!他遇到这么大的挫折都不记得回家,不记得我这个老父亲,我越逼他他越不回头,想不到我这做爹的做得如此失败!”
“老爷,老爷你千万别这么想!”十七姨苦笑安慰他:“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儿子大了由他吧,他不回来不就是不需要我们照顾吗?”
“我也相信鹏儿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有能力应付,”曲展风老泪纵横:“但他是我的儿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啊。平常对他太过严厉,实在是害怕他误入歧途。眼看他小小年纪受尽了常人未受的苦,我心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十七姨叫道:“老姜头,老姜头,快去凝香阁,去请二爷回来!老爷想他成病了!”
“我爹想我?”曲文鹏看着老姜头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七姨也不会教你编一个真实一点的笑话哄我开心!”
“你爹真的病了!”老姜头见高逸山是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