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雪漫青春疼痛系列之七 离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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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赶快躲到了厨房的门背后。
没过一会儿,透过门缝,我看到小叔和三个年青人从他房里走出来,在客厅里支上麻将桌,真的打起牌来。
其中一个问小叔说:“这婆娘很烈啊,要是真不给钱,你打算咋子办?”
“弄死她。”小叔咬牙切齿地说。
我吓得莫名地一激灵。
“你妈知道不行吧?”
“放心吧,我妈被我支开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小叔说,“不吃不喝不上厕所,我就不信她真能挺到那时候。我们打两把,再进去她就什么都答应了!我哥一条命,这么多年我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次她自己非要送上门来,算她倒霉!”
我再笨,也已经猜到里面是谁。她一定是回来找我,所以被小叔关了起来,我的天,我该怎么办?
我躲在门后,脑子飞快地转着:
如果他们一直在屋里打麻将,我是没办法进屋去救她的。如果我报警?天啦,我该怎么报警?小叔会不会被抓起来,奶奶会不会被连累?
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按我有限的智商和经验,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但我一定要救她,这是毫无疑问的。
(3)
我躲在厨房门后思考,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像一个世纪那个漫长。终于终于,我有了主张!
我轻手轻脚地从厨房的窗户又爬了出去,飞奔到街上,找到一家公用电话,打我家的电话。电话响了,接电话的人自然是小叔。
“小叔。”我说,“有人到我学校找我了,他要见你。”
“谁?”小叔警觉地问。
“不知道,成都来的。”
“男的,女的?”
我拼命吞了口口水,答道:“男的。”
“让他等我。我这就来。”小叔说完,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躲回巷口,看到小叔和那三个人一起很快出来,他们打了一辆车,往我学校去了。我赶紧跑回家,大门还是锁着的,我只好又从厨房翻进屋里,打算推开小叔的门救人,可是我一看就傻眼了,小叔的房门上竟然也上了一把锁!
我在堂屋里绕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把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着眼睛就往锁上锤,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我敲了半天,大锁纹丝不动。我喘着气,忽然想起来,我可以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到后院,再从后院爬进小叔房间的窗户,前提是……他的窗户没有关起来的话!
我跑进我的房间,该死的天又下雨了,雨点把窗台打湿,变得很滑,我的球鞋害我一脚从窗台上掉了下去,好在我家是平房,窗户不高,摔不死我。我抓住窗边的铁杆爬起来,终于爬到小叔房间那扇窗户旁,用力一推,谢天谢地,窗户开了!
我跳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椅子上。眼睛被布蒙起来,嘴巴也被胶布捂得紧紧的。我先替她解开蒙着眼睛的布,她看到我,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再替她把嘴上的胶布一把撕开,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马卓,快救我!”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小叔到了我们学校,发现一切都是骗局,等他们再折回来,我和她,都会死得很难看!
“找把剪刀!”她提醒我。
可是,小叔的房间没有剪刀!
我又从窗户爬了出去,到奶奶房间找到一把大剪子,再爬回小叔房间,终于剪开了那些绳子!等我做完这一切,我已经全身发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获得自由的她倒是生龙活虎,把我从地上一把拎起来说:“我们走!”
我还是有些犹豫。
“跟我走,马卓。”她说,“我为了你差点被整死!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她发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这是命吧,我是她的女儿,我们应该在一起,这是命吧!
“好马卓。”她搂搂我:“走吧。”
嗯……走。
我们没敢走正门,我还是带着她从厨房的窗户逃跑。快爬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等一等。”
她飞快地跑到堂屋,踮脚取下爸爸那张照片,小心地抱在怀里。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带你爸爸一块走!”
我们跑到巷口。拦了一辆的士,这回她不去长途汽车站了,而是跟司机说:“直接去成都。”
“六百。”司机说。
“少废话,我给你八百!”她狠狠地踢了司机的座位一脚。
车开了,好像是被她踢开的一般。她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一路上,她已经叮嘱我无数次:“别叫我妈妈,叫我小姨,要是有人问起你,你就说跟我来成都耍的,过阵子就回雅安,听到没?”
我点点头。
“你也别难过,跟着我不会太苦的。我知道你会想你奶奶,过阵子你愿意回来我再送你回来,反正我是不能露面了,你小叔都疯了,你没见到吗?”
我点点头。
“姑娘家要凶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你晓得不?不过今天看你救我的样子,还是真有点儿我的风采咯。”
我点点头。
“你叫我一声?”她忽然温柔地说。
我想了一会儿,低声唤她:“小姨。”
她一巴掌打我头上:“我是你妈噢。”
我摸着头:“是你让我叫你……”
“那是有人的时候。”她说,“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妈,听到没有?”
我再点点头。
“叫啊。”她说。
我却叫不出口,整个人傻傻地呆坐在车里。她并不强求,手放到我肩上来,把我搂住,问我说:“你体谅我的难处么?”
这又是个有点难度的问题,我又半天没吱声。她用冰凉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马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时候特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是不是有点傻气?”说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笑起来:“我那时候是特别傻气,你没见过。”
“怎么个傻法?”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是泸州的,十七岁跟家人到雅安来玩,遇到你爸那个坏蛋,运气坏,很快就被你爸给拿下了。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我那时三天两头跟她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吵得口腔溃疡。不过呢,你爸就是喜欢我,她也拿我没办法。我跟了你爸后就没回过泸州的家,我爸跟我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你,生你的那天我痛得要死不活,大出血,差点就死了,刚恢复就跟你爸去爬雪山,结果发高烧,又差点死了。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骗了人家三万块,人家拿着猎枪来追,我又差一点被打死了,子弹从我头边上飞过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响声,嗖嗖的。后来十个人围着我们两个,我跟他们讲道理,杀人是犯法的,把钱拿回去就算了,最多我们多还点回去。人家不干,要我陪他们睡觉,我*,我说睡觉不可以,但是喝酒可以撒,他们欺负我,认定我是婆娘,不能喝,结果那晚我一个女的喝倒八个男的,那个领头的服了,下令放了我们,哈哈哈……”她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像讲评书,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插话:“你摆龙门阵嗦!”
“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完,闭起眼睛说,“累死我了,我要睡会儿,到了喊我。”
她真的很快就睡着了。我独自品味着她的故事,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变得陌生,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只是“家”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没有爸爸**的家,还算得上是家么?
我想像着小叔回到家里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想我是暂时回不了那个家了,至于奶奶,我对她而言,一直是个负担,如今没有了我这个负担,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吧。
(4)
她住的小区,名叫“成都花园”。
还没到大门她就甩给司机几张一百块。司机匆匆停定车,拿起点了点,不服气地把钱甩得啪啪响,说:“说好八百撒!咋子又成六百了?”
她抓着我的手迅速下车,把车门“啪”的关上,站在外面对司机嚷:“想钱想疯了你,哪个跟你说八百?收好钱快点走,这里不让停的,小心保安来拖车了!”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说谎,拉上我就大摇大摆地往小区里走去。
司机不服气地捶了一下喇叭,喇叭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声,像一头垂头丧气的老黄牛,甩甩尾巴,吭哧吭哧开走了。
她看着渐渐远去的出租,得意地对我比出一个“耶”的手势。我惊呆了。
无论如何,这里还是很漂亮的小区,很好的房子,两室一厅,看样子就她一个人住。房间里还算干净,就是厨房里还有几只脏碗散落在水槽里没洗。她推开小点的那个房间,对我说:“明天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给你住,今晚你先跟我睡,你还需要买衣服,鞋子,恩,得买好多东西,需要什么你想起来尽管跟我说!”
我探头进去,发现那个小房间里面放的竟然全都是酒。
“我做酒生意。”她嘿嘿笑着说,“酒量太好,不干这个都对不起自己。”
我看着一屋子的酒,背对着她,轻声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什么?”她没听明白。
我没再说第二次。
房间里很静,这里不再是雨城,没有没完没了的雨,可是我一定是有毛病了,耳边全是没完没了的雨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我身后,从后面抱住我:“我都说了,我有苦衷。”
“生下女儿是可以不管的吗?”我转身,用力推开她,指着她刚小心放到茶几上的我爸的照片大声喊:“如果可以不管,为什么又要生下我,为什么当初不干脆把我杀掉算了!”
“马卓。”她被我吓到,朝着我伸长手臂,试图走近我。
我退后,坚决地说:“我恨你们!”
她无语地看着我。
我面对着她,用力挽起我的裤管,给她出示我腿上的伤疤。那疤痕已经过去了两年,粉红色的丑陋的疤痕,我曾为它痛得夜夜难眠。
她走近,蹲下,抚摸它,问:“怎么回事?”
那一年我七岁,邻家的孩子放恶狗来咬我,我吓得爬上墙头依然未能幸免,他们胆敢以捉弄我为乐趣,只因为我是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她站起身来,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当然饿,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可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好像是有人要请她吃饭,她大声笑着说:“是不是鸿门宴啊,我要小心些噢。哈哈哈哈。”
那个电话,她从客厅讲到房间,从房间讲到阳台,讲了差不多有半小时,等她终于挂掉后,她*在沙发边懒懒地问我说:“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吃?有人请客。”
“不要。”我说,“我想睡觉了。”
“那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她把我拉到卫生间,“来,你先洗个澡,穿我这件睡衣,睡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衣服和吃的。”
我在喉咙里“恩”了一声。
“对了,你应该还要上学。”她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去问问附近的学校,马卓,你念几年级来着?”
“三年级。”我说。
“好吧。”她拍拍我,“我们慢慢来。”
我进了卫生间,有些用不惯那个喷头,打开喷头,水就像下雨一样落出来,落在身上时我总是一个激灵,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水温倒是不热也不凉,舒服得很。我没有用她的沐浴露,太大的瓶子,倒起来很费劲,那个香味我也不喜欢,太香了,让我想打喷嚏。奶奶说,沐浴露不能天天用,越用身子越脏。我不敢不信。洗完,我换上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实在有些大,几乎要从我身上全部滑落下来。桌上放着饼干和一杯奶,我胡乱吃了一些。走进她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梳妆台,着实吃了一惊。奶奶的梳妆台上,除却一把旧得掉齿的梳子和一瓶永远也抹不完的雪花膏,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有这么多的瓶瓶罐罐。我只是惊奇,却一点也不想把玩。我知道,除了她,在这里我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去适应和接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想着,我爬上了她的床,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半夜,我听到外屋有响动,不过我太累了,所以没有起身。我躺在那里,卧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她几乎是跌进门内,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身上的血,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尖叫。
我浑身发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捂住胳膊,轻喘着气命令我说:“把床头柜打开,给我药箱子!”
我拉开床头柜,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拎出来放到床上,再替她把盖子打开。她的脸灰白灰白的,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唇问我:“你会包扎吗?”
我摇摇头。
“来,我教你,你先把云南白药拿出来,对,就那个小瓶……再去打盆温水来,剪刀在厨房台子上,拿过来剪纱布……”
我按她的吩咐一一地做,她手臂上方被人插了一刀,刀口看上去不算太深,但一直在流血。我声音颤抖地问:“不用去医院吗?”
“我还不想死。”她答非所问。
我替她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笨手笨脚地替她缠上纱布,她皱着眉,看样子痛得很厉害。她找了一颗白色的止痛药,服了,*在床边,叹口气说:“看来这是我的劫数,逃也逃不掉。”
“小叔吗?”我问她。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小叔,也就在雅安那小地方耍一耍,成都轮不到他演戏。”
我的天,原来她还有敌人!
“我最近得了一笔钱,总有人眼红。”她说,“马卓,你一定要记住,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所以,切勿太贪,钱够用就行!”
“多少算够用?”我问她。
她看我半天后答:“你跟很多孩子不一样。”
我答:“因为我是孤儿。”
“呵呵,”她笑,“马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
我不知道她是夸我还是骂我。
她歪在床边,看上去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好像一秒钟就能睡过去。我替她把枕头放下来,问她说:“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我没事。”她坐直身子,“这刀是我自己扎的,我心里有数。”
我惊讶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扎自己,我的天啦,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多年不见的母亲!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值得。”她说,“血债血还,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我看着她,无语,心酸,说不出的滋味交织在心头。跟着这样的妈妈,我真不敢想像,等待着我的新日子会是什么样!
(5)
成都也下雨了。
但这里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似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地开始下,没有声音地,就停了下来。可是成都的雨,却有着特别大的劲儿,一粒一粒结实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时,会惊天动地的响好一阵子。我从地板上爬起来,把窗帘撩起一个角,看那些大颗大颗的贴在窗户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脸,雨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心里发慌,以至于随时可能窒息。
我想起雅安,也想起奶奶。九岁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明白惦念的滋味,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安,心一会跳得快一会跳得慢,兴许是盯着雨看得太久了,眼前竟有幻觉,是奶奶,她穿了对襟的黑色棉外套,伸手过来拉我,说:“马卓,快下雨了,来我这。”
我后退了一步,用手拼命按住已经闭上的眼睛,直到觉得疼痛。
半响,我终于回神。走到床边,在黄昏不足的光线中看她熟睡的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