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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辈子--吴祖光回忆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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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是呀,我从来都这样脱裤穿裤,可就从来没有摔过一次。而这次摔这一跤正是香港《明报》记者小林打电话告诉我这一场国贸中心的官司之后的两小时,可能我走了点神。在中国美术馆我提到十几年前买来的云南白药神奇功能时,围着我的几位老朋友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啊!十几年前买的,那是真的!”    
      1993年1月20日夜    
    


往事忆旧录撞车记

     1993年1月18日接到我最为尊敬的好友杨宪益的电话,约我在两天以后即20日去他家吃晚饭,并且在电话里申明:请了一位四川厨师来做这顿饭。那就更得去了。    
      但是马上我就明白了,这位“四川名厨”原来就是每个星期一都会到我家来的中国文研院话剧研究所的贺黎女士。“啊!”我说,“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四川名厨!怎么一次也没有给我做过饭?”    
         
      为了从去年年底开始的这场又可笑又可气的“国贸官司”,搅得我居无宁日,至今来人采访、电话采访,每天不断,所以能跑到西郊和老朋友一起过一晚也算难得。然而到了杨家,无论主客关心的也还是这个问题,不免又是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引得大家气一阵、笑一阵:只有咱们这个地方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今天晚上我有个约会,上午“国贸”案的当事人之一——被搜身的倪培璐和她的母亲王士安女士打电话给我,要一起来看我。由于有杨家的晚宴,我把时间订在当晚九点钟,我估计一般的晚餐在八点钟以前一定可以结束了,从宪益住的西郊百万庄到我住的东郊东大桥,路尽管不近,九点到家当无问题,并且约好了老朋友出版家范用和大师傅、我的学生贺黎一同回家;因为范、我、贺住的是一条线路,可以先到范家,再到我家,最后贺黎到家,叫一部出租车就全解决了。然而事前没想到,贺黎这位烧菜师傅,吃完饭还有洗刷碗筷锅盘的劳动;这一下花去了将近半小时之久,待我们离开杨府,已经到了八点二十分左右。辞别主人,走出百万庄,拦住一辆出租车,时间已到了八点半钟。    
      看起来已很难在九点以前赶回家,但还是应当绕点路先送范老到雅宝路北牌坊胡同,然后再送我到东大桥。在还没有到达我家之前,我把车钱全交给了贺黎,关照司机送这位女客人去到再北面的展览中心,车近我家门前便叫车停了下来。    
      我家在体育场路西,但车只能停在路东。本来我可以叫车子往西转弯把我送到门口,但一般我都是自己走过马路,不劳别人;只关照司机把车上的女客人送走就是。这时我看过表,时间已是九点过了十分,马路上行人车辆都已稀少。身后的十字路口正亮着红灯,从南到北已没有车辆过来,而北面有一辆车离我还很远,根据经验我完全有时间走过去。然而奇怪的事出现了,我正走到马路当中的那两条黄色中线上,而且走的又是划着白线的行人过街道上,突然右脚外侧受到一下猛撞,同时听到急刹车的声音。我全身倒在地上,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身旁,两侧的车门同时开了,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较老年的司机跑过来,几乎同时说:“老先生,我们撞了你……”他俩一边一个把我搀扶起来,女人说:“快,快,快上车!我们送你去医院……”然而我心里想到的只是上午约定的那母女两位客人的来访,我说:“不行,我家里约了客人,时间已经过了……”他两个只是说:“去吧,去医院吧……”我坚决不去,虽然已经感觉右脚疼得厉害。这时已经有后来的几部车停在后面,他们俩把我搀过了马路,我只是说:“我就到家了……”我蹲了下来,用手摸一摸被撞剧痛的右脚外侧部分,发现没有出血,也放了心。虽然疼痛异常,想来没有大害;这时他们已把我搀进了楼门,走到楼梯下了。    
      他们要把我搀上楼,送我到家,但我拒绝了。这时我最害怕的是:这事让妻子知道了。这一阵子她对我的监管越来越严,经常叨叨说我不知照顾自己,我要出门时总是要叫小姑娘陪我出去,而且每天至少有两次到三次叫小姑娘送药给我吃,大多为维生素、蚂蚁粉、丹参片、维脑路通之类的保健药品……我反正是送来就吃,一切惟命是从。所以我马上想到的是:假如妻子知道我竟被汽车撞倒在马路上,那还得了!我今后的行动自由定将被全部剥夺,那我还怎么活?    
      这位中年妇女是非常文明负责的。由于我坚决不要她送我,她就问我这条路名、楼号和我的居室号,我一一告诉了她。又问我姓名,我也告诉了她,当时我想她可能会知道我,但她的表情却似知而又似不知,只是点了点头。因此我也就知道了自己的“知名度”也不过一般而已,真是没啥了不起的。而我心里只是想着怎样瞒过我家女主人,这样的恐惧心理抑制了伤痛。    
      我已扶住了楼梯栏杆,再三说自己能够爬上四楼,叫她放心,心里觉得她真是好人。我一生中也确实碰见过不少好人,不知如何感谢。当时我的感受真如一位叙述此事的作者所说:“倒像我撞了她似的……”所以她临去时对我说:“明天上午我们来看您……”两人慢慢走出我家的单元门口时,我真是十分抱歉,感觉温暖,虽然右脚面好疼好疼……    
      我一步步爬上四楼叫开了门,见到客厅里两位客人正在和凤霞谈话。我忍住脚疼慢慢走进去坐下来,在她们不注意时低头看我的脚,我最怕的是有血流出来,却是没有;但是发现右边裤腿的两面缝线全已裂开到腿腕处,而且在膝盖下面出现一个三角裂口,一撞之威竟然强烈至此,真叫我大吃一惊!于是我又站起走了出去。她们三位正谈得热闹都没有注意我。回到卧室,我匆匆换了一条裤子再走出来,才和我的两位客人谈了一年多以前“国贸”这一案的一些内幕情况。培璐的妈妈深以这个建国后消费者告官商第一案没有打出个“说法”,表示遗憾;这只是由于女儿和其表姐都很年轻缺少经验,和律师一起“撤诉”了事,上了那个“国贸”的当。    
      大约半小时以后,客人告辞去了,我送她们母女到房门口。妻子回屋休息,我才得以到书房里脱下鞋袜,也才发现右脚右侧正中部分有一块一寸直径的圆形血迹,表皮已经撞碎;虽然没有碰破血管,但整个右脚全都肿得像个馒头一样。我用手摸摸捏捏,都不见有骨折现象,轻轻洗过脚睡了。对妻子我只有决心隐瞒,但家里的两位小姑娘都看见了,见血就晕的小芹这回看见的只是干了的血迹,没有上次见我额角流血那么紧张,却也掩面不敢看。小群胆大,却也见我脚肿得这么厉害感到害怕。    
      由于走路吃力,我悄悄打电话给我的朝阳医院神医张立新大夫,他来看过我,给我扎针、按摩。确定没有骨折现象,但亦十分震动,并向我详细询问当时撞车的情况。我告诉他我是在人行过道上行走的,但我明明看见由北开来的汽车确实离我很远,因此在这时候我就没有注意右侧的来车。据我的估计,那辆黑车是开得太快了,发现了我急刹车时已离我很近,假如再近丝毫,我必然粉身碎骨了。    
      张大夫问我曾否看见车牌号码,这种情况之下,我哪里顾及这些……    
      凤霞夫人当然会问我为什么走路一拐一拐的,我只用非常平淡的口气说:“走路不当心,一下踩到路旁土坑里,把脚崴了。”    
      张大夫为我治疗三四次后,脚肿大见消退,但是消退到一定程度就消不下去了,至今已过一个月又二十天仍未完全消肿,而且显红色,据医生说是软组织挫伤,并可能伤及骨膜之故。当时张大夫要回哈尔滨家里去过春节,他委托他的另一个病人好友小贾陪我去协和医院照一张右脚透视,小贾热情地陪着我,并找来另一位年轻朋友搀扶我;更想不到的是把医院的骨科主任都请了来,否则见到那排着长队的等待照片的病人,我真不知还要受多少罪。然而很快我就拿到了照片,主任诊断,右脚骨丝毫无损。    
      尽管彻底消肿至今尚难以做到,但走路却是日见自如,基本恢复到被撞之前的模样;只是容易疲倦了些,不敢走太长的路了。当然,这只能是暂时现象,“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只不过五十天啊。    
      对妻子的隐瞒两个月来一直未露破绽,是我对任何一个知情者再三关照的成果。但是忽然,我们的好友,朝阳医院另一位康复大夫任小姐打了一个电话给凤霞,对她朗诵一篇《北京青年报》的文章,题目是《吴祖光受人尊敬》,稿子不长,却谈的恰恰是我被汽车撞伤的事。我是随时注意这一事故对妻子保密封锁的情况的,看到妻子接电话时表情有异,赶紧到隔壁房间拿起电话分机去听,却是在读的这事,只有暗暗叫苦。然而事有出乎意料之外者。凤霞听了之后,竟没有太多责备,我就算过了关了。    
      那位曾经以其热情、负责而深深感动过我,并问了我的住址、姓名,声称明天定来看我的女士,多真诚,说话多好听的女士啊!但最后她终于只是说说而已,她根本没来……    
      于是,有好多位好朋友听说此事后埋怨我糊涂。为什么不记住汽车牌号?为什么不问车主的姓名、身份、住址……    
      我也问,即便来了又怎样?已经撞了,又不是故意撞的。让她负担医药费吧,我除去付了点照片费,医生来看我我也没处交费去。至今没消肿,只有等它消肿吧。唉!算了,算了……再说,我还真怕她来,她一来,我的秘密就全部曝光……虽然后来还是曝光了。    
      总而言之,在我七十六岁之年,在右额眉梢重创之后,右脚骨又经受一次更为强烈的冲撞考验。结论是:    
      汽车也没撞坏我。    
      1993年3月12日补记    
    


往事忆旧录承德蛐蛐闹夜记

      这个安静的夜晚,小蛐蛐实在吵死人了,越是睡不着,感觉它的叫声越大。我就一遍一遍数它一次叫多少声,数了八遍十遍,还是叫声不止……    
      半个多世纪以前就熟知在北京不远的承德有个名著当世的好去处:清朝全盛时期康熙、乾隆两代的避暑山庄。凡是去过的人提到那里景物风光都是赞不绝口,我也认为自己必须到那里去观光一下,以偿夙愿;然而也就因为京、承咫尺,随时可到,反而至今没有去过。光      
    阴易逝,转眼活到了八十高年,更因为曾有几次错过了观光承德避暑山庄的机会也就以为终于与胜地无缘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在今年清秋时节得偿所望,了却这段思念。    
      今夏的北京奇热难当,每天的气候预报,北京的高温竟成为全国之冠,为久居北京达半个世纪从未见过的奇怪现象。非常感谢的是我们所属单位中央文化部组织了一次短期的四日旅游,目的地就是承德的避暑山庄,意料之外地完成了半世夙愿。只是时间已近中秋,天气转凉,据说今年夏季的承德,其热亦不逊北京,我们没赶上体会一下避暑山庄的暑气。    
      去承德的日程是四个整天,每天天气晴和,只有一个下午落过短短一刻的NF8D3NF8D3细雨,大都是好天气。好大的避暑山庄,据说是两个颐和园大小,有山有水,多少宫殿,什    
      么热河泉、如意州、文津阁、普乐寺、大佛寺、布达拉宫……都一一走到了。    
      承德有数不清的宫殿寺庙,这主要是康熙皇帝为团结联络蒙古各部落,加强各盟各旗贵族王公向心力的措施。他不像中国的所有前朝皇帝那样竭尽全力修建自战国前秦以还的万里长城,因为历史证明,长城再长也挡不住来自长城以外的侵略,即如清皇朝亦是由长城以外打进中国来的。把巨大的国力用于承德山庄的建设,使得有清一代生发了康、乾盛世的辉煌。和任何一代王国一样,他后代的没落甚至衰亡,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自身的腐化堕落,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一年前我去过泰山,和承德的情况一样,泰山也是我向往已久却从未去过的地方。我一生经历过许多艰苦凶险,1957年的“反右运动”,被发配到极北边疆的北大荒过了三年的非人生活——“艰苦”加上“灾荒”,亦都安然度过了。但是近一年显然出现了体力的衰退,就是两条腿走路觉得吃力,似乎有随时跌倒的可能,但我还具有强烈的发奋意识,全力支持自己不落人后;然而却有另一个格外的需要,就是外力的帮助。譬如去年的泰山,若没有山东省政协年轻的霍立平女士,我就绝不可能登上南天门,几乎每一步上坡,她都必然会来搀扶我。正如这次我即使在平地行路,和我同去的像我的孙女一样的白路萍也是步步搀我直上承德的最高峰棒槌山——它的正式名称是磬锤峰。假如没有这两位女士的扶掖,我将是绝对不能上去。如今事过境迁,让我回想起来真是惭愧无地;无怪乎现在我在家里已被作为“重点保护文物”,出门一步必须派人跟随,出行必须向妻子请示,抵家要前去报到。最近去医院探问住院休养的萧乾兄,他再三警告,叫我出门必须拿手杖,理由是:一、保护和支持自己;二、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轻易地碰触你。譬如最近听到广播:高年的著名科学家王淦昌教授在行人道上被骑车的年轻人撞倒受伤,肇事人不顾而去。当然,令人气愤的是今天还有这样缺少起码公共道德的年轻人,而更应当怪王淦昌教授的家人,为什么允许老教授一人独身上街,他年纪比我还大呀!    
      我现在要说一桩在承德的意外经历,是9月10日我们到承德的第二天——在承德的行程共为五天。一到避暑山庄,大家便被安排住在一片大约有三百米见方的蒙古包度假村里,大约有一百个左右的蒙古包,我和小白被安排住在第三十一号蒙古包里。我在几年前曾去过内蒙古呼和浩特,曾在当地有过住宿蒙古包的经历,给我留下难忘的美好印象。这个圆形的包有书桌,有靠椅,有两张单人床,书桌上有电视机、电话,两张床头各有安在枕头旁边的床灯,角落处并有一间浴室和厕所,是一个休息的好去处,我们已经在这里过了两夜。第三天回来吃过晚饭后回到包里准备睡了;整整走了一天,腿都走酸了,我睡在床上开了床灯,翻看白天买回来的记载承德避暑山庄的书。翻了一本再翻一本,看对面的小白早已沉沉睡去,这也是,三天来每天要走许多路,而且她还要随时搀着我这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实在够累了,所以和我说了两句话就睡着了。我随手翻了两本书也感觉困得很,但却睡不着,原因是屋里闯进了一只蛐蛐在不停地叫;叫一阵,停一停又叫起来。我把床灯关了,但这个蛐蛐就是叫个不住,这倒是引起小时候住在北京四合院家里的回忆,想起当年迷于斗蛐蛐的光景:曾有好长一段时间,买了一堆蛐蛐罐,同学之间以斗蛐蛐为乐;每天下学回家就跑到后园草地里捉蛐蛐。斗蛐蛐成为课余最好的消遣,但从来没有被蛐蛐闯到屋里闹夜叫人睡不着的事情。    
      这个安静的夜晚,小蛐蛐实在吵死人了,越是睡不着,感觉它的叫声越大。我就一遍一遍数它一次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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