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6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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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过严妈妈,推到铁柱之旁,扳动机括,用钢环圈住了她。四人轻轻带上了石屋的石门,快
步走向湖边。
幸好一路上没撞到庄上婢仆,四人上了朱碧二女划来的小船,扳浆向湖中划去。阿朱、
阿碧、段誉三人一齐扳浆,直到再也望不见曼陀山庄花树的丝毫影子,四人这才放心。但怕
王夫人驶了快船追来,仍是手不停划。
划了半天,眼见天色向晚,湖上烟雾渐浓,阿朱道:“姑娘,这儿离婢子的下处较近,
今晚委出你暂住一宵,再商量怎生去寻公子,好不好?”王语嫣道:“嗯,就是这样。”她
离曼陀山庄越远,越是沉默。
段誉见湖上清风拂动的衫子,黄昏时分,微有寒意,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凄凉之意,初出
来时的欢乐心情渐渐淡了。
又划良久,望出来各人的眼鼻都已朦朦胧胧,只见东首天边有灯火闪烁。阿碧道:“那
边有灯火处,就是阿朱姊姊的听香水榭。”小船向着灯火直划。段誉忽想:“此生此世,只
怕再无今晚之情,如此湖上泛舟,若能永远到不了灯火处,岂不是好?”突然间眼前一亮,
一颗大流星从天边划过,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王语嫣低声说了句,段誉却没听得清楚。黑暗之中,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阿碧柔声
道:“姑娘放心,公子这一生逢凶化吉,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危难。”王语嫣道:“少林寺享
名数百年,毕竟非同小可。但愿寺中高僧明白道理,肯听表哥分说,我就只怕……就只怕表
哥脾气大,跟少林寺的和尚们言语冲突起来,唉……”她顿了一顿,轻轻的道:“每逢天上
飞过流星,我这愿总是许不成。”
江南自来相传,当流星横过天空之时,如有人能在流星消失前说一个愿望,则不论如何
为难之事,都能如意称心。但流星总是一闪即没,许愿者没说得几个字,流星便已不见。千
百年来,江南的小儿女不知因此而怀了多少梦想,遭了多少失望。王语嫣虽于武学所知极
多,那儿女情怀,和寻常的农家女孩、湖上姑娘也没什么分别。
段誉听了这句话,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明知她所许的愿望必和慕容公子有关,定时祈求
他平安无恙,万事顺遂。蓦地想起:“在这世界上,可也有哪一个少女,会如王姑娘这般在
暗暗为我许愿么?婉妹从前爱我甚深,但她既知我是她的兄长之后,自当另有一番心情。这
些日子中不知她到了何处?是否愚上了如意郎君?钟灵呢?她知不知我是她的亲哥哥?就算
不知,她偶尔想到我之时,也不过心中一动,片刻间便抛开了,决不致如王姑娘这般,对她
意中人如此铭心刻骨的思念。”
(第十二回完)——
包不同公然逐客,段誉虽对王语嫣恋恋不舍,总不能老着脸皮硬留下来,当下一狠心,
站起身来,说道:“王姑娘,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在下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天龙八部 第十三章 水榭听香 指点群豪戏
小船越划越近,阿朱忽然低声道:“阿碧,你瞧,这样子有点儿不对。”阿碧点头道:
“嗯,怎么点了这许多灯?”轻笑了两声,说道:“阿朱阿姊,你家里在闹元宵吗?这般灯
烛辉煌的,说不定他们是在给你做生日。”阿朱默不作声,只是凝望湖中的点点灯火。
段誉远远望去,见一个小洲上八九间房屋,其中两座是楼房,每间房子窗中都有灯火映
出来,他心道:“阿朱所住之处叫做‘听香水榭’,想来和阿碧的‘琴韵小筑’差不多。听
香水榭中处处红烛高烧,想是因为阿朱姊姊爱玩热闹。”
小船离听香水榭约莫里许时,阿朱停住了桨,说道:“王姑娘,我家里来了敌人。”王
语嫣吃了一惊,道:“什么?来了敌人?你怎知道?是谁?”阿朱道:“是什么敌人,那可
不知。不过你闻啊,这般酒气薰天的,定是许多恶客乱搅出来的。”王语嫣和阿碧用力嗅了
几下,都嗅不出什么。段誉辨得出的只是少女体香,别的也就与常人无异。
阿朱的鼻子却特别灵敏,说道:“糟啦,糟啦!他们打翻了我的茉莉花露、玫瑰花露,
啊哟不好,我的寒梅花露也给他们糟蹋了……”说到后来,几乎要哭出声来。
段誉大是奇怪,问道:“你眼睛这么好,瞧见了么?”阿朱哽咽道:“不是的。我闻得
到。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浸成了这些花露,这些恶客定是当酒来喝了!”阿碧道:“阿朱姊
姊,怎么办?咱们避开呢,还是上去动手?”阿朱道:“不知敌*是不是很厉害……”段誉
道:“不错,倘若厉害呢,那就避之则吉。如是一些平庸之辈,还是去教训教训他们的好,
免得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损坏。”阿朱心中正没好气,听他这几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便道:
“避强欺弱,这种事谁不会做?你怎知敌人很厉害呢,还是平庸之辈?”段誉张口结舌,说
不出话来。
阿朱道:“咱们这就过去瞧个明白,不过大伙儿得先换套衣衫,扮成了渔翁、渔婆儿一
般。”她手指东首,说道:“那边所住的打渔人家,都认得我的,咱们借衣裳去。”段誉拍
手笑道:“妙极,妙极!”阿朱木桨一扳,便向东边划去,想到乔装改扮,便即精神大振,
于家中来了敌人之事也不再如何着恼了。
阿朱先和王语嫣、阿碧到渔家借过衣衫换了。她自己扮成个老渔婆,王语嫣和阿碧则扮
成了中年渔婆,然后再唤段誉过去,将他装成个四十来岁的渔人。阿朱的易容之术当真巧妙
无比,拿些面粉泥巴,在四人脸上这里涂一块,那边粘一点,霎时之间,各人的年纪、容貌
全都大异了。她又借了渔舟、渔网、钓杆、活鱼等等,划了渔舟向听香水榭驶去。
段誉、王语嫣等相貌虽然变了,声音举止却处处露出破绽,阿朱那乔装的本事,他们连
一成都学不上。王语嫣笑道:“阿朱,什么事都由你出头应付,我们只好装哑巴。”阿朱笑
道:“是了,包你不拆穿便是。”
渔舟缓缓驶到水榭背后。段誉只见前后左右处处都是杨柳,但阵阵粗暴的轰叫声不断从
屋中传出来。这等叫嚷吆喝,和周遭精巧幽雅的屋宇花木实是大大不称。
阿朱叹了一口气,十分不快。阿碧在她耳边道:“阿朱阿姊,赶走了敌人之后,我来帮
你收作。”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谢。
她带着段誉等三人从屋后走到厨房,见厨师老顾忙得满头大汗,正不停口的向镬中吐唾
沫,跟着双手连搓,将污泥不住搓到镬中。阿朱又好气、又好笑,叫道:“老顾,你在干什
么?”老顾吓了一跳,惊道:“你……你……”阿朱笑道:“我是阿朱姑娘。”老顾大喜,
道:“阿朱姑娘,来了好多坏人,逼着我烧菜做饭,你瞧!”一面说,一面擤了些鼻涕抛在
菜中,吃吃的笑了起来。阿朱皱眉道:“你烧这般脏的菜。”老顾忙道:“姑娘吃的菜,我
做的时候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坏人吃的,那是有多脏,便弄多脏。”阿朱道:“下次我见
到你做的菜,想起来便恶心。”老顾道:“不同,不同,完全不同。”阿朱虽是慕容公子的
使婢,但在听香水榭却是主人,另有婢女、厨子、船夫、花匠等服侍。
阿朱问道:“有多少敌人?”老顾道:“先来的一伙有十八九个,后来的一伙有二十多
个。”阿朱道:“有两伙么?是些什么人?什么打扮?听口音是哪里人?”老顾骂道:“操
他伊啦娘……”骂人的言语一出口,急忙伸手按住嘴巴,甚是惶恐,道:“阿朱姑娘,老顾
真该死。我……我气得胡涂了,这两起坏人,一批是北方蛮子,瞧来都是强盗。另一批是四
川人,个个都穿白袍,也不知是啥路道。”阿朱道:“他们来找谁?有没伤人?”老顾道:
“第一批强盗来找老爷,第二批怪人来找公子爷。我们说老爷故世了,公子爷不在,他们不
信,前前后后的大搜了一阵。庄上的丫头都避开了,就是我气不过,操……”本来又要骂
人,一句粗话到得口边,总算及时缩回。阿朱等见他左眼乌黑,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想是吃
下几下狠的,无怪他要在菜肴中吐唾沫、擤鼻涕,聊以泄愤。
阿朱沉吟道:“咱们得亲自去瞧瞧,老顾也说不明白。”带着段誉、王语嫣、朱碧三人
从厨房侧门出去,经过了一片茉莉花坛,穿过两扇月洞门,来到花厅之外。离花厅后的门窗
尚有数丈,已听得厅中一阵阵喧哗之声。
阿朱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纸,凑眼向里张望。但见大厅上灯烛辉煌,可是只照亮了
东边的一面,十八九个粗豪大汉正在放怀畅饮,桌上杯盘狼藉,地下椅子东倒西歪,有几人
索性坐在桌上,有的手中抓着鸡腿、猪蹄大嚼。有的挥舞长刀,将盘中一块块牛肉用刀尖挑
起了往口里送。
阿朱再往西首望去,初时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由得心中发毛,背上暗生凉意,
但见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肃然而坐,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所及不过数尺方圆,照见
近处那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既无喜容,亦无怒色,当真有若僵尸,这些人始终不言不
动的坐着,若不是有几人眼珠偶尔转动,真还道个个都是死人。
阿碧凑近身去,握住阿朱的手,只觉她手掌冷冰冰地,更微微发颤,当下也挑破窗纸向
里张望,她眼光正好和一个蜡黄脸皮之人双目相对,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阿碧吃
了一惊,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砰砰两声,长窗震破,四个人同时跃出,两个是北方大汉,两个是川中怪客,齐声喝
问:“是谁?”
阿朱道:“我们捉了几尾鲜鱼,来问老顾要勿要。今朝的虾儿也是鲜龙活跳的。”她说
的是苏州土白,四条大汉原本不懂,但见四人都作渔人打扮,手中提着的鱼虾不住跳动,不
懂也就懂了。一条大汉从阿朱手里将鱼儿抢过去。大声叫道:“厨子,厨子,拿去做醒酒汤
喝。”另一个大汉去接段誉手中的鲜鱼。
那两个四川人见是卖鱼的,不再理会,转身便回入厅中。阿碧当他二人经过身旁时,闻
到一阵浓烈的男人体臭,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一个四川客一瞥之间见到她衣袖褪下,露出
小臂肤白胜雪,嫩滑如脂,疑心大起:一个中年鱼婆,肌肤怎会如此白嫩?”反手一把抓住
阿碧,问道:“格老子的,你几岁?”阿碧吃了一惊,反手甩脱他手掌:“说道:“你做啥
介?动手动脚的?”她说话声音娇柔清脆,这一甩又出手娇捷,那四川客只觉手臂酸麻,一
个踉跪,向外跃了几步。
这么一来,底细登时揭穿,厅外的四人同声喝问,厅中又涌出十余人来,将段誉等团团
围住。一条大汉伸手去扯段誉的胡子,假须应手而落。另一个汉子要抓阿碧,被阿碧斜身反
推,跃倒在地。
众汉子更在声吵嚷起来:“是奸细,是奸细!”“乔装假扮的贼子!”“快吊起来拷
打!”拥着四人走进厅内,向东首中坐的老者禀报道:“姚寨主,拿到了乔装的奸细。”
那老者身材魁梧雄伟,一部花白胡子长至胸口,喝道:“哪里来的奸细?装得鬼鬼崇崇
的,想干什么坏事?”
王语嫣道:“扮作老太婆,一点也不好玩,阿朱,我不装啦。”说着伸手在脸上擦了几
下,泥巴和面粉堆成的满脸皱纹登时纷纷跌落,众汉子见到一个中年渔婆突然变成了一个美
丽绝伦的少女,无不目瞪口呆,霎时间大厅中鸦雀无声,坐在西首一众四川客的目光也都射
在她身上。
王语嫣道:“你们都将乔装去了吧。”向阿碧笑道:“都是你不好,泄漏了机关。”阿
朱、阿碧、段誉三人当下各处除去了脸上的化装。众人看看王语嫣,又看看阿朱、阿碧,想
不到世间竟有这般粉装玉琢似的姑娘。
隔了好一阵,那魁梧老者才问:“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阿朱笑道:“我是这
里主人,竟要旁人问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岂不奇怪?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那老者
点头道:“嗯,你是这里的主人,那好极了。你是慕容家的小姐?慕容博是你爹爹吧?”阿
朱微笑道:“我只是个丫头,怎有福气做老爷的女儿?阁下是谁?到此何事?”那老者听她
自称是个丫头,意似不信,沉吟半响,才道:“你去请主人出来,我方能告知来意。”阿朱
道:“我们老主人故世了,少主人出门去了,阁下有何贵干,就跟我说好啦。阁下的姓名,
难道不能示知么?”那老者道:“嗯,我是云州秦家寨的姚寨主,姚伯当便是。”阿朱道:
“久仰,久仰。”姚伯当笑道:“你一个小小姑娘,久仰我什么?”
王语嫣道:“云州秦家寨,最出名的武功是五虎断门刀,当年秦公望前辈自创这断门刀
六十四招后,后人忘了五招,听说只有五十九招传下来。姚寨主,你学会的是几招?”姚
伯当大吃一惊,冲口而出:“我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原有六十四招,你怎么知道?”王语嫣
道:“书上是这般写的,那多半不错吧?缺了的五招是‘白虎跳涧’、‘一啸风生’、‘剪
扑自如’、‘雄霸群山’,那第五招嘛,嗯,是‘伏象胜狮’,对不对?”
姚伯当摸了摸胡须,本门刀法中有五招最精要的招数失传,他是知道的,但这五招是什
么招数,本门之中却谁也不知。这时听她侃侃而谈,又是吃惊,又是起疑,对她这句问话却
答不上来。
西首白袍客中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阴阳怪气的道:“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少了那五招,姚
寨主贵人事忙,已记不起啦。这位姑娘,跟慕容博慕容先生如何称呼?”王语嫣道:“慕容
老爷子是我姑丈。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冷笑道:“姑娘家学渊源,熟知姚家寨主的武功
家数。在下的来历,倒要请姑娘猜上一猜。”王语嫣微笑道:“那你得显一下身手才成。单
凭几句说话,我可猜不出来。”
那汉子点头道:“不错。”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便似冬日笼手取暖
了一般,随即双手伸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六七寸长的铁锥,锥尖却曲
了两曲,右手则是个八角小锤,锤柄长仅及尺,锤头还没常人的拳头大,两件兵器小巧玲
珑,倒像是孩童的玩具,用以临敌,看来全无用处。东首的北方大汉见了这两件古怪兵器,
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