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7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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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坦之不愿向他详述身世以及这些日子来的诸般遭遇,但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被辽人
打草谷掳去,给头是戴了铁罩。丁春秋问他身上毒质的来历,游坦之只得吐露如何见到冰蚕
和慧净和尚,如何偷到冰蚕,谎说不小心给葫芦心的冰吞咬到了手指,以致全身冻僵,冰蚕
也就死了,至于阿紫修练毒掌等情,全都略过不提。丁春秋细细般问他冰蚕的模样情状,脸
不自禁的露出十分艳羡之色。游坦之寻思:“我若说起那本浸水有图的怪书,他定会抢了去
不还。”丁春秋一再问他练过什么古怪功夫,他始终坚不吐实。
丁春秋原本不知易筋经的功夫,见他武功十分差劲,只道他练成阴寒内劲,纯系冰蚕的
神效,心中不住的咒骂:“这样的神物,竟被这小鬼使神差的吸入了体内,真是可惜。”凝
思半晌,问道:“哪个捉到冰蚕的和尚,在南京悯忠寺挂单?”游坦之道:“正是。”
丁春秋道:“这慧净和尚说这冰蚕得自昆仑山之巅。很好,那边既山过一条,当然也有
两条、三条。只是昆仑山方园数千里,若无熟识路途之人指引,这冰蚕到也不易捕捉。”他
亲身体验到了冰蚕的灵效,觉得比之神木鼎更是宝贵得多,心想首要之事,倒是要拿到慧
净,叫他带路,到昆仑山捉冰蚕去。这和尚是少林僧,本来颇为棘物,幸好是在南京,那便
易办多。当下命游坦之行过拜师入门之礼。
星宿派众门人见师父对他另眼相看,马屁、高帽,自是随口大量奉送。适才众弟子大骂
师父、叛逆投敌,丁春秋此刻用人之际,假装已全盘忘记,这等事在他原是意料之中,倒也
不怎生气。
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游坦之跟在丁春秋之后,见他大袖飘飘,步履轻便,有若神仙,
油然而生敬仰之心:“我拜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
星宿派众人行了三日,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大路一座凉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
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来。
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
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这四人见到丁春秋等
一行,微微颔头为礼,走到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水喝。
游坦之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须,神色间甚是剽悍。第二人身穿土
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色
二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个富商模样。最后一人穿铁青色儒
生衣巾,五十上下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他却不去喝水,
提酒葫芦自行喝酒。
便在这时,对面路上一僧人大踏步走来,来到凉亭之外,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道:”
众位施主,小僧行道渴了,要在亭中歇歇,喝一碗水。”那黑衣汉子笑道:“师父忒也多
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吧。”那僧人道:“啊弥陀佛,多
谢了。”走进亭来。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个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
打了多补钉,却甚是干净。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手捧
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
肉。”念咒道:“●(口奄)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
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的念什么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
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
得。”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水干净得很,一条虫子也没有,小师父真会说笑。”那
僧人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辈凡夫看来,水中自然无虫,但我佛以天眼看水,却看开水中
小虫成千成万。”黑衣笑问:“你念了饮水咒之后,将八万四千条小虫喝入肚中,那些小虫
便不死了?”那僧人踌躇道:“这……这个……师父倒没教过。多半小虫便不死了。”
那黄衣人插口道:“非也,非也!小虫还是要死的,只不过小师父念咒之后,八万四千
条小虫通统往生西天极东世界,小师父喝一碗水,超度了八万四千条名众生。功德无量,功
德无量!”
那僧人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双手捧着那碗水呆呆出神,喃喃的道:“一举超度八万四
千条发表性命?小僧万万没这么大的法力。”
黄衣人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为瓦碗,向碗中登目凝视,数道:“一、二、三、四、
五、六、……、一千、两千、一万、两万……非也,非也!小师你,那碗中共有八万三千九
十九条小虫,你数少了下条。”
那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也是凡夫,怎能有天眼的神通?”黄衣
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天眼的神通?”那僧道:“小僧自然没有。”黄衣认道:“非也,非
也!我瞧你有天眼通,否则的话,怎地你只瞧了我一眼,便知我是凡夫俗子,不是菩萨下
凡?”那僧人向他左看右看,满脸迷惘之色。
那身穿枣红袍子的大汉走过接过水碗,交回在那僧人手中,笑道:“师父靖喝水吧!我
这个把弟跟你开玩笑,当不得真。”那僧人接过水碗,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多谢。”心
中拿不定意,却不便喝。那大汉道:“我瞧小师父步履矮健,身有武功,请教上下如何称
呼,在那一处宝刹出家?”
小僧人将将水碗放在水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在少林寺出家。”
那黄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是少林寺的高手,来,来,来!你我比划比
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黄衣人笑道:“好几
天没打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退了两步,说道:“小
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
武功高强。初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定是一流好后。
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不相干。”
虚竹双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比番下山,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
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英雄贴,师父吩
咐,送完了这张十贴子,立即回山,千万不可跟人动武,现下已送完了四张,还有六张在
身。施主武功了得,就请收了这张英雄贴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油布包袱,打了开来,拿
出一张大红贴子,恭恭敬敬递过,说道:“请教施主高姓大名,小僧回好禀告师父。”
那黑衣汉子却不接贴子,说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知我是英雄狗熊?咱们先拆上几
招,我打得赢你,才有脸收英雄贴啊。”说着踏上两步,左拳虚幌,右拳便向虚竹打去。拳
头将到虚竹面门,立即收转,叫道:“快还手!”
那魁梧汉子听虚竹说到“英雄贴”三字,便留上了神,说道:“四弟,且不忙比武,瞧
瞧英雄贴上写的是什么。”从虚竹手中接过贴子,见贴上写道:
“少林寺住持玄慈,合什恭请天下英雄,于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
广结善缘,并睹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风范。”
那大汉“啊”的一声,将贴交给了身旁的儒生,向虚竹道:“少林派召开英雄大会,原
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也不用开什么英雄大会了,我此刻来领教少林派高手的身手便
是。”
虚竹又退了两步,左脚已踏在凉亭之外,说道:“原是风施主。我师父说道,敝寺恭请
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决不是胆敢得罪。只是江湖上纷纷会传言,武林中近年来有不少英
雄好汉,丧生在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功之下。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
大理国身戒寺圆寂,不知跟苏姑慕容氏有没有干系,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个个都是心有所
疑,因此上……”
那黑衣汉子抢着道:“这件事嘛,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既然说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
章。这样吧,咱两个今日先打一架,好比做戏之前先打一锣鼓,说话本之前先一段‘得胜头
回’,热闹热闹。到了九月初九重阳,风某再到少林寺来,从下面打起,一个个挨次打将上
来便是,痛快,痛快!只不过最多打得十七八个,风某就遍体鳞伤,再也打不动了,要跟玄
慈老方丈交手,那是万万没有机缘的。可惜,可惜!”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说明白后,便不用打了。四弟,良机莫失,要打架,便不
能说明白。”
那魁梧汉子不去睬他,向虚竹道:“在下邓百川,这位是我二弟公冶乾。”说着向那儒
生一指,又指着那黄衣人道:“这位是我三弟包不同,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和手下。”
虚竹逐一向四人合什行礼,口称:“邓施主,公施主……”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
也。我二哥复姓公冶,你叫他公施主,那就错之极矣。”虚竹忙道:“得罪,得罪!小僧毫
无学问,公冶施主莫怪。包施主……”包不同又插口道:“你又错了。我虽然姓包,但生平
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因此决能称我包施主。”虚竹道:“是,是。包三父,风四
爷。”包不同道:“你又错了。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架,不管谁输谁赢,你多了一番阅历,
武功必有长进,他可不是向你布施了吗?”虚竹道:“是,是。风施主,不过小僧打架是决
计不打的。也家人修行为本,学武为末,武功长不长进,也没多大干系。”
风波恶叹道:“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武功多半稀松平常,这场架也不必打了。”说着
连连摇头,意兴索然。虚竹如释重负。脸现喜色,说道:“是,是。”
邓百川道:“虚竹师父,这张英雄贴,我们代我家公子收下了。我家公子于数月之前,
便曾来贵寺拜访,难道他没来过吗?”
虚竹道:“没有来过。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但久候不至,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
访,却只说慕容老施却听说慕容公过老施主已然归西,少施主出门去了。方丈大这晌这次又
请达摩院首座前往苏州尊府送信,生怕慕容少施主仍然不在家,只得再江湖上广撒英雄贴邀
请,失礼之处,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说明。明年慕容施主驾临敝寺,方丈大师还要亲谢
罪。”
邓百川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会期还大半个,届时我家公子必来贵寺,拜见方丈大
师。”虚竹合什躬身,说道:“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我们方丈大师十分欢迎。‘拜
见’两字万万不敢当。”
风波恶见他迂腐腾腾,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和尚虽是和尚,却全不像名闻天
下的“少林和尚”,心下好生不耐,当下不再去理他转头向丁春秋等一行打量。见星宿派群
弟子手执兵刃,显是武林中人,该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对手来打一架。
游坦之自见风波不恶等四人走入凉亭,便却缩在师父身后。丁春秋身材高大,遮住了
他,邓进川等四人没见到他的铁头怪相。风波恶见丁春秋童颜鹤发,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
人的莫样,心中隐隐生出敬仰之意,倒也敢贸然上前挑战,说道:“这位老前辈请了,请问
高姓大名。”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我姓丁。”
便在此时,忽听得虚竹“啊”一的声,叫道:“师叔祖,你老人家也来了。”风波恶回
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得
有人。虚竹快步走出亭去,秘两个老僧行礼,禀告邓百邓百川一行的来历。
右侧那老僧点点头,走进亭来,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礼,说道:“老衲玄难。”指着
另一老僧道:“这位是我师弟玄痛,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
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见他满脸皱纹,双目神光湛然,忙即还礼。风波恶道:“大师
父是少寺达摩院首座,久仰神功了得,今日正好领教。”
玄难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前往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
恭呈请贴,这是敝寺第三次派人前往燕子坞。却在这里与四位邂逅相逢,缘法不浅。”说着
从怀中取一张大红贴子来。
邓百川双手接过,见封套上写着“恭呈姑苏燕子坞慕容施主”十一个大字,料想贴子上
的字句必与虚竹送那张贴子相同,说道:“两位大师父是少林高倍大德,望重武林,竟致亲
劳大驾,前往敝庄,姑苏慕容氏面子委实不小。适才这位虚小师父送出英雄贴,我们已收到
了,自当尽快禀告敝上。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敝上慕容公子定能上贵寺拜佛,亲向少林诸位
高倍致谢,并在天下英雄之前,说明其中种种误会。”
玄难心道;“你说‘种种误会’,难道玄悲师兄不是你们慕容氏害死的?”忽听得身后
有人叫道:“啊,师父,就是他。”玄难侧过头来,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在了
个白发老翁耳边低声说话。
游坦之在丁春秋耳边低声说话的是:“担架中那个胖和尚,但是捉到冰蚕的,不知怎地
给少林派抬了来。”
丁春秋听得这胖和尚便是冰蚕的原主,不胜之喜,低声问道:“你没弄错吗?”游坦之
道:“不会,他叫做慧净。师父你瞧,他圆鼓鼓的肚子高高凸了起来。”丁春秋见慧净的大
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女子还大,心想这般大肚子和尚,不论是谁见过一眼之后,确是永远不会
弄错,向玄难道:“大师父,这个慧净和尚,是我的朋友,他生了病吗?”
玄难合什道:“施主高姓大名,不知何识向老衲的师侄?”
丁春秋心道:“这慧净少林的和尚在一起了,可多了些麻烦。幸好在道上遇到,拦住劫
夺,比之到少林寺去擒拿,却又容易多得。”想到冰蚕的灵异神效,不由得胸口发热,说
道:“在下丁春秋。”
“丁春秋”三字一出口,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