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9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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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眼见园中众卫士四面八方的聚集,自己带着一老二少,拖拖拉拉,哪里能出府门?敌人
纵然心存顾忌,但只要有人大胆上前,自己总不能当真便将太夫人打死。无法可施之下,只
有急步向前。这一来双方成了僵持之局,众卫士固然不敢上前动手,胡斐却也不能脱出险
地,时候一长,卫士越集越多,处境便越是危险。一时苦无善策,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走
一步便算一步,但听得叫嚷传令之声,四下呼应。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太夫人,行走
不快,只是往黑暗处闯去。便在此时,忽见左首火光一闪,有人大声叫道:“刺客行刺公
主!要烧死公主啦,要烧死公主啦!”胡斐一怔,听叫嚷之声正是周铁鹪。但见浓烟火焰,
从左边的一排屋中冲天而起。那和嘉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生爱女。若有失闪,福康安府中合
府卫士都有重罪。只所周铁鹪又叫道:“大家快去救火,莫伤了公主,我来救太夫人。”周
铁鹪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众卫士又在惊惶失措之下,听他叫声威严,自有一股慑人之
势,于是一窝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
胡斐已知这是他调虎离山之计,好替自己脱困,心下好生感激。只见周铁鹪疾奔而至,
一刀搂头砍到。胡斐向旁一闪,喝道:“好厉害!”将太夫人向他一推。周铁鹪扶住太夫
人,负在背上。胡斐一手抱了一个孩子。脚下登时快了,只听周铁鹪又提气叫道:“刺客来
得不少,各人紧守原地,保护大帅和两位公主,千万不可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众卫
士一听“调虎离山”四字,心下均各凛然,不敢再追。胡斐疾趋花园后门,翻墙而出,却只
叫得一声苦,但见东面西面,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卫士。他抱了两个孩子,越过一大
片空地,抢进了一条胡同。众卫士大呼:“拿刺客,拿刺客!”自后追来。
胡斐奔完胡同,转到一条横街,只见前面一辆骡车停在街心。胡斐一跃上车,叫道:
“快赶,快赶!重重赏你银子!”车夫位上并肩坐着两人。右边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一提缰
绳,鞭子拍的一响,骡子拉着车子便跑。
胡斐喘息稍定,只觉奇臭冲鼻,定睛一看,见车上装满了粪桶,原来那是挨门沿户替人
倒粪桶的一辆粪车,心想:“怪不得半夜三更的,竟有一辆骡车在这儿?”回头望时,见众
卫士大声呐喊,随后赶来。
他心念一动,提起一只粪桶,向后掷了过去。这一掷力道极猛,两名奔在最先的卫士登
时给粪桶撞倒,淋漓满身,一时竟然爬不起来。其余众卫士见状,一齐驻足。这些人都是精
选的悍勇武士,刀山枪林吓他们不倒,但大粪桶当头掷来,却是谁也不敢尝一尝这般滋味。
那骡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但过不多时,后面人声隐隐,众卫士又赶了上来。须知福
康安是当朝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马大权,府中卫士个个均非庸手,给胡斐接连两晚闹了个
天翻地覆,众卫士的脸皮往哪里搁去?因此一见粪车跑远,粪桶已掷投不到,各人踏过满地
粪水,锲而不舍的继续追赶。胡斐心下烦恼:“倘若我便这么回去,岂不是自行泄露了住
处?马姑娘未脱险境,怎能引鬼上门?但若不回住处,却又躲到哪里去?”便这么寻思之
际,众卫士又迫得近了些,只是害怕粪桶,不敢十分逼近,各人均想:“咱们便是这么远远
跟着,难道在这北京城中,你还能插翅飞去?”转眼之间,骡车驰到一个十字路口,只见街
心又停着一辆粪车。胡斐所乘的车子驰着靠近,赶骡子的车夫伸臂向胡斐一招,喝道:“过
去!”纵身一跃,坐上了另一辆粪车。胡斐抱着两个孩子跟着跃过。先前车上的另一个汉子
接过缰绳,竟是毫不停留,向西边岔道上奔了下去。胡斐所乘的骡车却向东行。待得众卫士
追到,只见两辆一模一样的粪车,一辆向东,一辆向西,却不知刺客是在那一辆车中。众人
略一商议,当下兵分两路,分头追赶。胡斐听了那身材瘦削的汉子那一声呼喝,又见了这一
跃的身法,已知是程灵素前来接应,喜道:“二妹,原来是你!”程灵素“哼”的一声,并
不答话。胡斐又问:“马姑娘怎样?病势没转吧?”程灵素道:“不知道。”胡斐知她生气
了,柔声道:“二妹,我没听你话,原是我的不是,请你原谅这一次。”程灵素道:“我说
过不给她治病,便不治病。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么?”说话之间,又到了一处岔道,但见街
中心仍是停着一辆粪车。这一次程灵素却不换车,只是唿哨一声,做个手势,两辆粪车分向
南北,同时奔行。众卫士追到时面面相觑,大呼:“邪门!邪门!”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赶,
一半人南追。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盘,一道道纵通南北,横贯东西,因此行不到数箭之地,
便出现一条岔道,每处十字路口,必有一辆粪车停着。程灵素见众卫士追得近了,便不换
车,以免纵起跃落时给他们发觉,若是相距甚远,便和胡斐携同两孩换一辆车,使骡子力
新,奔驰更快。这样每到一处岔道,众卫士的人数便减少了一半,到得后来,稀稀落落的只
有五六人追在后面。这五六人也已奔得气喘吁吁,脚步慢了很多。胡斐又道:“二妹,你这
条计策真是再妙不过,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粪的粪车,寻常的大车一辆辆停在街心,给巡夜
官兵瞧见了,定会起疑。”程灵素冷笑道:“起疑又怎么样?反正你不爱惜自己,便是死在
官兵手中,也是活该。”胡斐笑道:“我死是活该,只是累得姑娘伤心,那便过意不去。”
程灵素冷笑道:“你不听我话,自己爱送命,才没人为你伤心呢。除非是你那个多情多义的
袁姑娘……她又怎么不来助你一臂之力?”胡斐道:“她没知道我会这样傻,竟会闯进福大
帅府中去。天下只有一位姑娘,才知道我会这般蛮干胡来,也只有她,才能在紧急关头救我
性命。”
这几句话说得程灵素心中舒服慰贴无比,哼了一声,道:“当年救你性命的是马姑娘,
所以你这般念念不忘,要报她大恩。”胡斐道:“在我心中,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
比?”程灵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求我救治马姑娘,什么好听的话都会说。待得不
求人家了,便又把我的说话当作耳边风。”胡斐道:“倘若我说的是假话,教我不得好
死。”程灵素道:“真便真,假便假,谁要你赌咒发誓了?”她这句话口气松动不少,显是
胸中的气恼已消了大半。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只见跟在车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胡斐笑道:
“二妹,你拉一拉缰,我变个戏法你瞧。”程灵素左手一勒,那骡子倏地停步。在后追赶的
两名卫士奔得几步,与骡车已相距不远。胡斐提起一只空粪桶,猛地掷出,噗的一响,正好
套在一名卫士的头上。另一名卫士吃了一惊,“啊”的一声大叫,转身便逃。程灵素见了这
滑稽情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便在这一笑之中,满腔怒火终于化为乌有。
胡斐和她并肩坐在车上,接过缰绳,这时距昨晚居住之处已经不远,后面也再无卫士追
来。两人再驰一程,便即下车,将车子交给原来的车夫,又加赏了他一两银子,命他回去。
各人抱了一个小孩,步行而归,越墙回进居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却有谁知道这两人
适才正是从福大帅府中大闹而回?马春花见到两个孩子,精神大振,紧紧搂住了,眼泪便如
珍珠断线般流下。两个孩子也是大为高兴,直叫“妈妈!”程灵素瞧着这般情景,眼眶微
湿,低声道:“大哥,我不怪你啦。咱们原该把孩子夺来,让他们母子团聚。”胡斐歉然
道:“我没听你的吩咐,心中总是抱憾。”程灵素嫣然一笑,道:“咱们第一天见面,你便
没听我吩咐。我叫你不可离我身边,叫你不可出手,你听话了么?”
马春花见到孩子后,心下一宽,痊可得便快了,再加程灵素细心施针下药,体内毒气渐
除。只是她问起如何到了这里,福康安何以不见?胡斐和程灵素却不明言。两个孩子年纪尚
小,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飞狐外传 第十七章 天下掌门人大会
转眼过了数日,已是中秋。这日午后,胡斐带同程灵素、蔡威、姬晓峰三人,径去福康
安府中,赴那天下武林掌门人大会。胡斐这一次的化装,与日前虬髯满腮,又自不同。他剪
短了胡子,又用药染成黄色,脸皮也涂成了淡黄,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满身锦衣灿烂,翡
翠鼻烟壶、碧玉搬指、泥金大花折扇,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程灵素却扮成个中年妇人,弓
背弯腰,满脸皱纹,谁又瞧得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胡斐对蔡威说是奉了师父之命,
不得在掌门人大会中露了真面目。蔡威唯唯而应,也不多问。
到得福康安府大门口,只见卫士尽撤,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门边迎宾。胡斐递上文书。那
知客恭而敬之的迎了进去,请他四人在东首一席上坐下。
同席的尚有四人,互相一请问,却原来是猴拳大圣门的。程灵素见那掌门老者高顶尖
嘴,红腮长臂,确是带着三分猴儿相,不由得暗暗好笑。这时厅中宾客已到了一大半,门外
尚陆续进来。厅中迎宾的知客都是福康安手下武官,有的竟是三四品的大员,若是出了福
府,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但在大帅府中,却不过是请客随员一般,比之童仆厮
养也高不了多少。胡斐一瞥之间,只见周铁鹪和汪铁鹗并肩走来。两人喜气洋洋,服色顶戴
都已换过,显已升了官。周汪二人走过胡斐和程灵素身前,自没认出他们。
只听另外两个武官向周汪二人笑嘻嘻的道:“恭喜周大哥、汪大哥,那晚这场功劳实在
不小。”汪铁鹗高兴得咧开了大嘴,笑道:“那也只是碰巧罢啦,算得什么本领?”又有一
个武官走了过来,说道:“一位是记名总兵,一位是实授副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福
大帅手下的红人,要算你两位升官最快了。”周铁鹪淡淡一笑,道:“平大哥取笑了。咱兄
弟俩无功受禄,怎比得上平大哥在战场上挣来的功名?”那武官正色道:“周大哥勇救相国
夫人,汪大哥力护公主。万岁爷亲口御封,小弟如何比得?”
但见周汪二人所到之处,众武官都要恭贺奉承几句。各家掌门人听到了,有的好奇心
起,问起二人如何立功护主。众武官便加油添酱、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胡斐隔得远了,只
隐约听到个大概:原来那一晚胡斐夜闯福府,勇劫双童。周铁鹪老谋深算,不但将一场祸事
消弭于无形,反而因为先得讯息,装腔作势,从胡斐手中夺回相国夫人,又叫汪铁鹗抢先去
保护公主。那相国夫人是乾隆皇帝的情人,公主是皇帝的爱女,这一场功劳立得轻易之极。
但在皇帝眼中,却比战阵中的冲锋陷阵胜过百倍,因此金殿召见,温勉有加,将他二人
连升数级。相国夫人、和嘉公主、福康安又赏了不少珠宝金银。一晚之间,周汪二人大红而
特红。人人都说数百名刺客夜袭福大帅府,若不是周汪二人力战,相国夫人和公主性命不
保。众卫士为了掩饰自己无能,将刺客的人数越说越多,到似是众卫士以寡敌众,舍命抵
挡,才保得福康安无恙。结果人人无过有功。福康安虽然失了两个儿子,大为烦恼,但想起
十年前自己落入红花会手中的危难,这一晚有惊无险,刺客全数杀退,反而大赏卫士。官场
惯例原是如此,瞒上不瞒下,皆大欢喜。胡斐和程灵素对望几眼,都不禁暗暗好笑。他二人
都算饶有智计,但决计想不到周铁鹪竟会出此一着,平白无端得了一场富贵。胡斐心想:
“此人计谋深远,手段毒辣,将来飞黄腾达,在官场中前程无限。”
纷扰间,数十席已渐渐坐满。胡斐暗中一点数,一共是六十二桌,每桌八人,分为两
派,则来与会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门人,寻思:“天下武功门派,竟是如此繁多,而拒邀
不来与会的,恐怕也是不少。”又见有数席只坐着四人,又有数席一人也无,不自禁的想到
了袁紫衣:“不知她今日来是不来?”程灵素见他若有所思,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早猜
到他是在想起了袁紫衣,心中微微一酸,忽见他颊边肌肉一动,脸色大变,双眼中充满了怒
火,顺着他目光瞧去时,只见西首第四席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手中握着两枚铁胆,
晶光闪亮,滴溜溜地转动,正是五虎门的掌门人凤天南。程灵素忙伸手拉了拉他衣抽。胡斐
登时省悟,回过头来,心道:“你既来此处,终须逃不出我手心。嘿,凤天南你这恶贼,你
道我大闹大帅府后,决计不敢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岂知我偏偏来了。”午时已届,各席上
均已坐齐。胡斐游目四顾,但见大厅正中悬着一个锦障,钉着八个大金字:“以武会友,群
英毕至。”锦障下并列四席,每席都是只设一张桌椅,上铺虎皮,却尚无人入座,想来是为
王公贵人所设。
程灵素道:“她还没来。”胡斐明知她说的是袁紫衣,却顺口道:“谁没来?”程灵素
不答,只是自言自语:“她既当了九家半总掌门,总不能不来。”
又过片时,只见一位二品顶戴的将军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请四大掌门人入
席。”众卫士一路传呼出去:“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
门人入席!”厅中群豪心中均各不解:“这里与会的,除了随伴弟子,主方迎宾知客的人员
之外,个个都是掌门人,怎地还分什么四大四小?”这时大厅中一片肃静,只见两名三品武
官引着四个人走进厅来,一直走到锦障下的虎皮椅旁,分请四人入座。看这四人时,见当先
一人是个白眉老僧,手中撑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面目慈祥,看来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岁。
第二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道人,脸上黑黝黝地,双目似开似闭,形容颇为委琐。这一僧一道,
貌相判若云泥,老和尚高大威严,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那道人却似个寻常施法化缘、画
符骗人的茅山道士,不知何以竟也算是“四大掌门人”之一?
第三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六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
是内功深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