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半月的夜空-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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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这人还真坚持耶。
哪像一般大人,每次看我一副随便听听就算了的样子,多半没多久就会知难而退。
「兴趣……顶多就是打电动吧。」
「那想不想努力做个电玩创作者?」
「不了,我想电动还是玩一玩就够了。」
「可能创作也会很好玩啊。」
「我对那方面最不拿手了,而且我本来就是文科的。」
「那要不要试着写剧本呢?」
「剧……剧本喔。」
「画画也行啊。」
麻理子老师相当热心地逐一列举各种职业,然后滔滔不绝说什么为了将来必须努力用功,现在辛苦一点,学到以后的东西部是自己的,唉,反正就是那些老生常谈却又不无道理的话。而我呢,就只会嘻嘻哈哈傻笑,到后来连嘴角肌肉都已经发疼了。麻理子老师竟然是在大概十分钟后才终于放弃。
「戎崎同学还真倔强耶!」
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头。
我仍旧挂着敷衍的笑容。
「哈,哈哈哈。」
「不过,你不可能永远都这个样子的。」
麻理子老师威胁似地说:
「你最后绝对会被逼得无路可退,所谓的现实可是跑得很快的喔!」
「现实啊~」
终于从麻理子老师那边解脱后,我漫步在铁轨旁的狭小道路上,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年夏天因为气候异常等因素热不太起来,每天都是像梅雨季一般的天气。不过,今天很难得地头上顶着一片很有夏天感觉的朗朗晴空。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炎热,整颗头有点恍恍惚惚,身体彷佛变成炙热的团块,就连吐出的气息都好热。停下脚步一仰望天空,汗珠便从脖子附近滚落。
「这个嘛,可能真的很快吧。」
不论再怎么拚命跑,现实总有一天都会追上我,不论双腿拾得多高,双手多么用力挥动,拚尽全身上下最后一点一滴的力量,结果都是一样。
麻理子老师所言的确是事实。
像我也只活了十七个年头,不懂的事情还真是多如牛毛,而现实的残酷正是我所不明白的事情之一。话虽如此,我当然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是不是事实至少还分得出来。
事实是,现实的确很快。
比我们都还要快。
话虽如此,即便明白总有一天肯定会被逮到,但是我觉得能逃一天是一天也是一种选择。
像这样大概就叫做「延期给付(moratorium)」吧。
就在我脑袋里想东想西的同时,来到一座跨越铁轨的巨大天桥,我慢慢爬上阶梯,每次移动脚步就感受到一股飘荡于周遭的闷热热气,全身汗如雨下。一回家就先吃个冰淇淋吧,应该还剩一个才对,希望别被老妈先吃掉才好。
爬完阶梯后,眼前是一条笔直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
然后,就在融成一片漆黑的柏油路那头,是一团团涌起的庞大积雨云。
今年头一个像夏季的日子。
「夏天总算到了……」
我仿佛要直冲进积雨云一般,满身大汗地走在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上。
隔天——
我把麻理子老师问我的事情,照本宣科地试着问司:
「你作过梦吗?」
司的脸皱起来。
「梦……梦?」
「对,梦。」
「我昨天晚上就作到一个很棒的,好像拿着一把好大的剑,在像洞窟一样的地方战斗,那些敌人看起来实在很恐怖……」
司微妙地闪避我的视线,迅速说出这些话。看吧,这果然是一般的正常反应。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问了。」
「怎么了,裕一。」
「没有啦,就补习班的老师热心地要命……」
我们如今相隔一张廉价桌子而坐,地点是在车站后面的满腹亭。满腹亭店如其名,总之就是份量十足,而且价格低廉,所以是我们学生的用餐首选。店内不论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全都油腻腻的,天花板还吊着一个同样沾满油渍,早已褪色的未来制猫型机械人的造型气球(附头顶装置式螺旋翼),一旁大概有十张肮脏捕蝇纸摇曳摆动,店家一旁是堆积如山的报纸或杂志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上头还放着一颗脏兮兮的排球……就算是表面应酬话,也称不上是间称头的店。虽然不想点明,但是对我们而言只要便宜、量多、味道好,其它的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是,事实上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那还真让人受不了。」
从我这听完来龙去脉后,司衷心感到同情。
「不过,讲起来算是很好的老师吧。」
「嗯,说得也是,可是一直碎碎念什么梦想啊、目标啊,也实在是……」
「裕一,你真的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我低吟。
「没有。」
「完全没有?」
「没有,说真的。你有吗?」
「也称不上梦想啦,可是我想要试试地球科学方面的工作,还有当个蛋糕师傅也不错。」
世古口司简而言之就是个怪咖,明明有副摔角选手般的身材,兴趣却是做蛋糕。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超级天文迷,他的学生制服口袋里常常放着计算轨道用的函数计算器。
「那你以后升学就是要走这方面吗?」
「还没完全决定,其实我本来是想往地球科学发展,可是念地球科学出来也找不到工作吧。我查了很多资料,听说只有一小撮人能当上研究学者,如果真是那样,好像还是以蛋糕师傅为目标才活得下去吧。」
「喔。」
我说完,顿时哑口无言,我没料到会从司嘴里听到这么具体的事情。怎么会这样,这家伙连将来靠什么谋生都考虑到了喔。的确,所谓的决定出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毕竟我们都是高中生,感觉上一毕业就必须选择要就业、念专科或大学,不管选择哪条路,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专业性……这和从国中升高中基本上完全不同。
人生的宽度、可能性,都已经被大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司看起来虽然呆呆的,一方面可能因为那张脸天生长得像大佛,另外也可能是因为个性温柔善良吧。不过,真正的司其实是个很会打算的可靠家伙,他那双细,细的眼睛似乎已经专注地看准了那所谓的将来。
(败给他了……)
每次、每次,总是这样。
就连非常了解司的我,也会完全忘却那潜藏于最底层的事实,然后一回神,距离已经被拉开一大段。
司他不论任何时候都是走在我前头。
而我就只有被人抛在后面的份。
(真是败给他了……)
刚开始体认到这个事实的打击似乎真的很大,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而拯救我脱离困境的正是满腹亭的大婶。
「来,久等了!」
砰!
随着那粗鲁的声响,一个碗公被放在我们的桌上,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那叫做「炸鸡丼」,是这里才吃得到的著名料理。简单说来,不过就是把刚炸好的炸鸡块与鸡蛋混合后,倒在白饭上的食物,可是却是人问美味。
「好,来吃吧!」
我把那些麻烦事全扔掉,拿起免洗筷,随即把炸鸡丼扒进嘴里。就在那时,我呛到了。
「呜……」
被……被摆了一道。
「哇,今天中奖啰……」
司那双细眼瞪得老大一边问。我沉默点头,嘴里和喉咙阵阵刺痛,那全都是胡椒搞得鬼。不知道为什么,这家满腹亭的炸鸡丼会撒很多胡椒,而且量每次不同,偶尔还会多到吓人。胡椒份量的多寡似乎和大婶的心情成比例,大婶心情好时,好像就会莫名其妙地激烈挥动胡椒瓶。
「最……最高等级的。」
我评估嘴中的痛楚,一边呢喃。
「今天的大婶拚劲十足。」
司垂头丧气地凝视自己的炸鸡丼。
「那今天就慢慢吃吧!」
「是啊!」
「我们是已经习惯了,但是不知道那个人要不要紧?」
「那个人?」
「嗯,你看。」
顺着司忧虑的眼神望去,那边有个老爷爷。他坐在柜台位置,一碗炸鸡丼就那么「冻」在面前,全身汗如雨下,拿筷子的右手还频频颤抖。看起来似乎和我们陷入同样状况,话说回来那种老人家吃这种炸鸡丼,简直像在挥霍所剩无几的寿命一般。毕竟只点普通碗,装在里头的白饭就已经堆积如山,可是那个老爷爷好像是点大碗的,而且还是叫那种特大碗的。特大碗所用的碗公尺寸,大到甚至让人犹豫该不该用「碗公」这样的词汇,真说起来的话还比较接近脸盆。因为那碗不是陶器而是塑料制品,所以搞不好真的是脸盆呢。那种份量,再加上这样的辣度……光想象就觉得恐怖。大概是外地游客,搞不清楚状况就随便点了吧。
「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心脏麻痹耶!」
我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说。
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希望不要真的发生那种事就好了。」
「我看寿命至少会短个五年。」
我们边说着这些无聊话,同时开始小心翼翼地吃起自己的炸鸡丼。和老爷爷面前放的那东西比起来,这简直像儿童餐。但是,也够吃力了,而且为什么要放胡椒啊?怎么觉得这道料理根本就不需要放胡淑啊……
3
如今战况风云告急,呼啸狂风又急又猛,涌起乌云犹如山岭。而本人泽木勇二郎之肉体正遭受那疾风狂吹、乌云包围。在此情况之下,兄长,不得不向您提出遗憾之报告。即便遗憾之至,毕竟诚如兄长所知,所谓「战斗」时也运也,即便怀抱必胜决心投入战斗,也可能出现迫于战况不得不撤退……不,是转进之事态。然而,本人泽木勇二郎,身为化作英灵兄长之弟在此重申,此次行动为转进,绝非一败涂地。实则为翌日之勇跃,正如勇二郎之名,为下一回勇跃而蛰伏。不知如此说明能否领略,换言之即如猛然屈膝,盼请如此想象,兄长。此膝一旦伸展之时,吾强韧肉体所蓄积之气力便能一口气释放,届时便能展现犹如飞龙在天之姿。
那么,且让本人说明战况来龙去脉。
当日,勇二郎凭借冷静判断力,压抑勇往直前、抖擞奋战之澎湃心情,走向恣意妄为之辈嚣张跋扈之满腹亭。该处实为狭小脏污之店,只消勇二郎稍一逞凶斗狠,便能让整间店顷刻崩毁,店主俯首悲泣。当自己迈入店中,该处竟然伫立一位惹人怜爱之小姑娘,看来似为店主之孙,将小姑娘诱进战场着实卑劣!正当吾义愤萌起……不,此乃笔误也,是燃起之时(注:日文汉字中「萌」与「燃」读音相同,故有此言),该名少女竟主动对自己说:
「老爷爷,肚子饿了吗?」
啊呀,小姑娘说着同时露出惹人怜爱之笑容,勇二郎见状不由自主两次、三次频频颔首,甚而主动连续呼叫「肚子饿了」。然而,兄长,勇二郎此时已完全正中敌方圈套,敌方竞利用如此小姑娘欺敌,果然是与神国结下深仇大恨之大敌。
言归正传……
愚昧以至深陷敌人圈套而不自知之勇二郎迅速就座,随后对一位年龄看来约莫五十,身材略微发福之女店主大叫:
「给我大碗的!越大越好!」
听勇二郎一喊,店主这不就前来询问了吗?
「是要特大碗的吗?」
说句心里话,吾人此时已隐约感到不妥。
但是,刚刚那位小姑娘一手拿水就伫立身旁,不可思议地是少女起先已然送过水,换言之此为第二杯。本以为她可能是要送去给其它什么人,然而环顾四周,不就只有附近座位坐着两个尚未能称为成年人之毛头小子吗?果不其然,小姑娘将第二杯水置于吾人面前,她竟不辞辛劳特地为吾人送来两杯水……
此时,勇二郎如此回想。
(原来如此,全因之前连续大呼「肚子饿了」,致使她猜想吾人食量必定不小,故而特地端来两杯水,这位小姑娘是多么细心啊。)
呜呼哀哉,事到如今,实为本身愚昧深感愤慨。
因为,勇二郎已经完全正中敌人圈套。
当时尚无此体认之勇二郎,感动于小姑娘之体贴善良,再次大呼:
「给我特大碗!」
勇二郎三分钟之后便感受到异常,店主不知何故竟以洗脸盆盛饭,而且还气势十足地持续添饭。总不会将那种东西端出来吧……勇二郎稍显狼狈神色时,小姑娘不是就伫立于身旁吗?她手上竟然又端着一杯水!就这样,第三杯水排列于吾人面前,即便勇二郎为魁梧巨汉,如此三杯水也未免过于……
就在勇二郎手足无措之际,耳边响起碰地一声,简直宛若地鸣之音:心生疑惑之下向前望去,洗脸盆竟置于该处!白饭堆积如山!炸鸡块堆积如山!鸡蛋堆积如山!
女店主露出讨好笑容,同时腼腼地说:
「请用。」
此情此景,岂有不吃之理?男子汉偶有怀抱败北觉悟,仍须拚死决战之情事。比方说不论敌方之航空母舰多么巨大,敌方战舰多么骇人,都必须怀抱炸弹冲向前去。于是乎,勇二郎满面笑容对女店主说道:
「唉呀,看起来真是美味呀!」
那真是、那真是语气温和又爽朗。吾人接着开始食用,吃了又吃、吃了又吃,但是不论再怎么吃,都完全没有减少。毕竟眼前看来像是足足有一升的米。况且不知何故,此称为炸鸡丼之食物被死命洒上南蛮异国渡来之黑胡椒,吃进第一口舌头麻痹,吃进第二口嘴唇麻痹,吃进第三口喉咙麻痹,吃进第四口胃部麻痹。本人勇二郎身高五尺八吋,体重二十七贯(注:日旧制重量单位,一贯约等于三。七五公斤。此二十七贯约为一百公斤),就是对辣束手无策,敌人刻意瞄准如此弱点,实在卑劣!
猛然回神,吾人早已泪眼迷蒙……
兄长,再次郑重说明,此次终究仅止于转进,并非撤退。他日与仇敌相逢之时,必定将其重创王体无完肤。
目前姑且重新振奋精神,也为了找回自我,勇二郎决定以下一个标的为目标。该处外观看来像是一间单纯之随意烧店,其中却似乎潜藏图谋不轨之徒。本人勇二郎计划进攻该处,彻底击溃那些恣意妄为之辈。
4
然后,今天麻理子老师照样是热血沸腾。
「戎崎同学。」
她一上完课就叫我。
「有没有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梦想?」
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顿时为之语塞,脑袋不断闪现「YUME、YUME」(注:日文汉字「梦」,读音为「YUME」),以及念成「YUMEYUME」,汉字写成「努マ」等无关紧要的事。
毕竟这个时候才刚睡醒,脑袋还不太灵光。
只见热血麻理子老师用她那张可爱的脸庞瞪视着我,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好柔软,真的就像个国中生。
七秒后,我说:
「这个嘛,有试着找过了。哈、哈哈哈。」
睡眼惺忪的双眼浮现浅浅笑意。
唔,这当然是骗人的,在麻理子老师问我之前,早已把那什么梦想全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麻理子老师将教科书抱在胸前,走到我面前。
「戎崎同学你骗人。」
老师,说话也不用这么斩钉截铁的嘛……
「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