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半月的夜空-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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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世古口先生!别站在那种地方,快点进来呀!」
香苗的声音愉悦暸亮。
「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
那身影屈身往店内窥探。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在发呆而已。」
「真是过意不去呀,休息时间还上门叨扰。」
这么说着一边走进店内的,一言以蔽之就是个「魁梧巨汉」,以正常姿势站立时,头顶几乎会碰到店内天花板,身躯宽度大概有一个塌塌米宽,从那宽阔肩部垂下的两条臂膀,简直就像两根原木粗大。他身上穿着一件花样黯淡,所谓「阿伯级」的上衣,而那件衣服正紧紧绑在身上,上头的钮扣似乎随时都会发出惨叫弹开飞散。只不过,这男人已经头发花白,嘴唇上方那撮整齐的小胡子也是白色的,虽然没好好问过他的年龄,不过听说和父亲同窗,所以恐怕也有七十八、九岁了吧。话虽如此,那钢铁般的肉体感觉上似乎完全没有随着高龄而衰老。
那个魁梧巨汉——世古口三郎坐到香苗身旁,那流畅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年人。
「世古口先生,吃点东西吧!」
「啊,我说香苗啊,妳就别忙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嘛,太见外啰!」
香苗一起身,随即走进厨房,将事先备妥的鸡肉裹上面衣以高温油炸,她定神观察,算准表面油泡变小的时机,一口气捞起炸鸡,然后迅速扔进高汤酱汁中,紧接着放入打散的蛋液。
接下来是决胜关键。
炸鸡面衣的酥脆感,还有鸡蛋的柔嫩感,能够将那些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机只有短短数秒,太快的话鸡蛋还太软,太晚的话就会丧失面衣的酥脆口感。香苗稍微将视线移开锅子,往右后方望去,在那里的是父亲和丈夫的照片,因为油污而显得肮脏的照片中,两人正在微笑,让她觉得他们似乎是在说「相信自己吧」。香苗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点头呢,不论如何当她的脸庞再度转回锅子时,脸上蕴含自然涌现的自信,而那样的香苗,双眼不久后便开始闪耀光芒,那是属于专业料理人双眼的光辉。她以敏捷的动作,那动作和稍稍开始发福的身躯完全不搭调就是了,一边伸手拿起胡椒瓶激烈摇晃后,将锅子离火,再一股脑将其中料理倒到碗公里的白饭上。就在那一瞬间,白饭和鸡蛋以及炸鸡融为一体,产生热腾腾的香甜气味。香苗紧张地将那至高无上的料理——炸鸡丼放到世古口三郎的面前。
「来,请用。」
彷佛理所当然似地被端出去的是,脸盆大小的特大炸鸡丼。
世古口三郎同样是理所当然似地「唔」一声点点头。
「喔,看起来真好吃。」
香苗刚刚正忙着清扫店面的儿子,二十八岁的樱井太郎屏息凝视两人的互动,外人可能无法察觉,不过店内如今正弥漫紧张气氛。女儿雪菜嘴里嚷着「我问你喔」跑过来撒娇,太郎只是沉默地将那小小的身躯搂近腿边。雪菜她什么都不懂,一头雾水地凝视紧张的父亲。
世古口三郎拿起免洗筷,被他一拿到手上,一般免洗筷看起来简直就像牙签。他啪擦一声分开免洗筷,三郎皱起脸庞,因为免洗筷没能整整齐齐地从正中央分开。年龄七十八、一路走过与美国的战争、与进驻军队的黑市交易、与黑道勾结的土木建筑业者之间的利益纠纷……等各种苦难,深刻品尝人生酸甜苦辣的三郎,至今还是搞不太清楚分开免洗筷的方法。
重新整理心情后,三郎右手拿着分得歪歪的免洗筷,左手端着碗公,屈身以巨大的鼻腔深深吸进炸鸡丼的气味。香苗以及太郎见状屏息以待,而雪菜只是茫然想着那个纸鹤要怎么折呢。接着,三郎将筷子插进碗公,就那样直接将炸鸡和鸡蛋以及白饭一并扒进嘴里。咀嚼、再咀嚼,然后再度咀嚼,店内的紧张随着他嘴巴的动作逐渐高涨,就连和香苗拥有类似的傻大姊个性的雪菜都感觉到情况非比寻常,圆滚滚的双眼也瞪得老大。
约莫七秒后。
「唔,好吃。」
三郎的鼻子似乎很满足地喷出大量气息。
「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香苗。」
当他这么一说,店内的紧张彻底溶解消逝。
毕竟这位长辈,是唯一从香苗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持续光顾满腹亭的人,时至今日,知道父亲味道的人也只剩下这位世古口三郎了。对于唯一所愿就是守护父亲味道的香苗而言,他的舌头就等同于神喻。
香苗不自觉地笑了。
「来,快吃吧!」
「嗯,这酱汁真棒。」
「是吗?」
「嗯,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看,也有放很多肉吧!」
「嗯,真是柔软。」
太郎在店外将女儿高高抱起,雪菜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还是觉得很开心,如果可以把纸鹤好好折出来,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她脑袋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吃饱了。」
把炸鸡丼吃到一粒米都不剩的世古口三郎,这么说完后,将脸盆大小的碗公放到柜台上。
「很好吃喔,香苗。」
「您太客气了,只是粗茶淡饭。」
嘴里虽然这么说,香苗脸上却闪耀着光辉。
「话说回来,世古口先生,『神』今年也到这里来了。」
「喔,是吗,我也是要来跟妳提这件事的。」
「啊呀,世古口先生也遇上了吗?」
「这个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了,我在电车上吃便当的时候,对方突然就一拳挥过来呢!」
世古口三郎脸颊上贴着一张很大的OK绷。
「『神』他还是老样子呢!」
「还真是一点部没变。」
「今年的夏天也到了呀!」
「夏天来了耶!」
「是个炎热的夏天。」
「真的。」
「都已经五十八年了。」
「有这么久了吗?」
两人一边进行简直像是痴呆老人的对话,莫名地却似乎很开心。
6
兄长您可知「活路死中求」这句话呢?勇二郎如今正深切思索即便剑豪宫本武藏都相当钟爱的这句话,此外也有所谓「必死」的说法,从字面解释意为「必定要死」。正如兄长您曾几何时遗留下的话语一般,若无觉悟便难成事,不,正因为做好面对死亡之觉悟,这才得以成事。若心中一隅对于求生仍存有一丝一毫依恋,那么任何事都只能半途而废。不,兄长,恳切期盼切勿因此产生误解,勇二郎此言绝非抱怨,亦非借口,只是对之前本身觉悟稍嫌不足感到懊恼不已。
此番迎战,敌人实在是令人畏惧之对手。
勇二郎满腔斗志,怀抱着且看强敌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之气魄,二话不说深入敌营。但是店中只有一名老妪,敌人竟敢如此小看本人勇二郎,实在让人义愤填膺,吾望了一眼墙上沾满油污之菜单,如此告知:
「我要广岛风的。」
毕竟,广岛接近兄长之前曾居住之江田岛,只要一回想起此事,勇二郎胸口便涌现强烈炙热,尚未深思便如此脱口而出。只因兄长魂魄如今仍长伴吾人左右呀。
老妪定神凝视勇二郎脸庞,这么说:
「很难喔,广岛。」
原来如此,若非兄长一般之英才,实难进入江田岛之上官学校就读,遑论仅有一副魁梧身材之勇二郎更是不可能。然而,这点却被素未谋面之老妪一语道破,对本人之侮辱,莫此为甚!
但是,老妪更进一步说:
「看你坐在桌边,是想自己来啰?」
想当然耳,吾人如此说道:
「明知此身恐战,毫无畏惧大和魂。」
哼,老妪以鼻子哼声。
「就是要试试看啰!」
好不容易,不可思议的东西被送了出来,盘子上放着堆积如山的高丽菜以及中华面,外加一个容器装着溶有面粉的水,老妪随后便在不知所措的勇二郎面前,直接将双手按在铁板之上。
「要将面糊摊到差不多这样宽喔!」
这是多么骇人之老妪呀!即便双手在滚烫铁板上发出滋滋声响,也丝毫不以为意,简直像是无关痛痒一般!
此为挑战……果真是挑战……
勇二郎当然有所察觉,老妪此举只为重挫勇二郎信心。
岂有认输之理,大和男儿就在此处,遭受挑战必定奋勇迎战,怀抱击溃敌方之精神。自己也按了上去,如同老妪一般将手按到铁板之上。
但是!
但是!
但是!
铁板竟然果真被烧得滚烫,炙热自掌心传来,滚烫气势几乎瞬间直冲脑门。即便企图极力忍耐,脚底却顿时如下万火蚁乱窜,心底持续说服自己「绝不能输」,猛然回神双手已自铁板移开,徒留茫然瘫坐于食台旁勇二郎身影……
兄长,伊势实为骇人之处。为魔窟是也。
实难料想天照大神光辉脚下,竟存在如此场所。
事到如今,必须奋起反击,否则男子汉大丈夫之颜面何存,吾人意欲再度一探满腹亭。
吾人已怀抱必死决心。
为求明志,在此留下辞世遗言。
辞世遗言——欲问何谓敷岛(日本别称)大和心,朝日飘香炸鸡丼(注:仿日著名古学者本居宣长所做和歌,原文为「欲问何谓敷岛大和心,朝日飘香山樱花」)
7
时光缓缓流逝,同时以季节的形式将此事实展现于我们眼前。迟来的夏天似乎想弥补之前延宕的那些日子,持续使尽浑身解数,让酷热气温连续数日突破三十三度高温。话虽如此,一旦夕阳西斜,空气中又开始飘荡秋天的气息,暑假也已经迈入最后尾声。尚未完成的作业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频频在脑海中闪现,我为了忘记这些烦恼总会全心投入其它事物,结果有时也会陷入作业越积越多的恶性循环中。
「怎么办啊啊啊~~!写不完呀~~!」
我看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发出这样的惨叫了吧。
唉,即使明白也完全不会有任何进展的才叫做「作业」,而诸如此类的体验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教训呢……完全无法从中汲取教训也是必然之理。
夏季讲习的最后一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临。
「大家或许因为还是二年级,所以还很悠闲从容,但是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用功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得靠日积月累,如果一年后再来着急就太晚啰。一步一步慢慢来也没关系,总之要请大家事先做好准备。」
麻理子老师在课程最后,以这番听来格外有道理的话做为结论。
自从惹毛麻理子老师那一天之后,我就没再和她说过半句话,麻理子老师很明显在躲我,这么一来我也觉得尴尬,眼神自然而然也会避免和她接触。
虽然觉得心里总有牵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谢老师!」
这么说完后,同班仅仅一个月的同学纷纷走出教室。而麻理子老师则站在教室门口,对离开的学生说:
「加油喔!」
或是——
「可别松懈喔!」
又或是——
「我看你还是稍微放松一点比较好耶!」
诸如此类半开玩笑的话语。
我总不能老是赖在教室里,后来终于也往出口走去。
「谢谢老师。」
我姑且说出这句妥当的话来。
刚刚还一脸笑玻Р'的麻理子老师,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话。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
走出教室的我,缓缓步下犹如蒸笼般的住商混合大楼阶梯,每当下楼梯的脚步稍一用力,阶梯上浮起的亚麻油毡就会发出噗嗤一声的沉闷声响,这里随处可见来补习班上课的学生在烦闷焦躁之余,胡乱写下的涂鸦。
「绝对合格。」
能做到就太好了。
「绝对落榜。」
哇……
「米诺克斯最棒!」
米诺克斯?
「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升学考试这种毫无意义的状况中呢?这是种阴谋,是政府执政党企图逐步腐蚀我们的『青年收编计划』的一环。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斗争、坚决粉碎日帝资本家这样的诡计。」
三十七分。
「被女人甩了,好难过。」
活该、活该倒霉。
「活该、活该倒霉。」
这种东西也不用写出来嘛。
意识漫无目的地飘游,缓缓流逝,然后最后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剩才好,根本就无所谓,和这些涂鸦一样。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沮丧失意。不过是和补习班老师发生龃龉罢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算得了什么啊!
我走在铁轨旁,脏兮兮的列车一如往常地扬起掺杂尘埃以及油臭的气味,一边在铁轨上奔驰。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摇曳生姿,洒落的阳光看来几乎像是黄色,远去的列车背影融入在酷热下隐约浮动的景物中,感觉似梦似幻,在那前方有个陌生的世界,如同只存在于电视中……
「戎崎同学。」
声音来自每次必经的那座天桥前方。
一回头,就看到麻理子老师拚命冲向这边的娇小身影。
「呼。」
她停在我面前,吐了口气。
她似乎是从补习班一路跑到这里,圆圆的额头上挂着一颗颗闪耀的汗珠。
我吃惊地问:
「怎么了?」
「我还是无法释怀。」
麻理子老师直接了当地说。
「释怀……」
「就这么放着不管,心里总是刺刺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来谈谈吧,只要聊开了,就一定能够明白的。」
热血麻理子老师果然还是热血沸腾。
烈日当头还站在户外讲话简直就是找死,所以我想了一会儿,最后便朝满腹亭走去。满腹亭在这种时间应该都满空的,一方面肚子也饿了,最重要的还是我觉得与其要在咖啡厅和她面对面,不如在那种定食店多少也比较自在。
今天的满腹亭里有个像小学生的小女孩。
「请进。」
她说着,为我们送了三次水。
麻理子老师望着一整排共六杯水,不可思议地说:
「这是……这家店本来就有的服务吗?」
我实在是一头雾水,也歪着头。
「好像只有这次是这样,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常来这里吗?」
「嗯,常来。」
「喔,还真像男生喜欢的地方,女生很少来这吧。」
「也对,我都没看过。」
「女生呢,喜欢的是整洁漂亮的地方,份量或味道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气氛如果不太好,就绝对不行。要是把女朋友带来这种地方,很快就会被甩掉的。」
这该不会是对于我带她到这来的抱怨吧……又或是衷心想给我忠告呢……?
当我正在想这些事情时——
「欢迎光临。」
大婶的声音从柜台那边响起。
似乎有新顾客上门。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只想着如何突破眼前困境。
毕竟,光是要和这个热血麻理子老师打交道,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烧伤呢。
「戎崎同学,你觉得我很烦吗?」
哇,突然就是一记直球。
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有一点……」
「我就